【评点本091】一章 支援
姬野平眉头紧起 此刻己方已占上风 官船又无炮火 方枕诺正该乘势增兵出港來助 怎么反倒鸣锣要大伙收队呢 然阁中上下一体 纪律严明 纵是他身为阁主 也不能随意违抗军令 此时见这些官船大舰歪的歪斜的斜 沉沒只是早晚问題 也便不管了 将红枪一竖 号令大家抛火烧船 下小舟返航 官军急着救火 眼睁睁瞧他们把护航的小艇全数夺去 又见余铁成和卢泰亨押着常、曾二人断后 因此投鼠忌器 不敢追击
回到狮子口 姬野平急问情由 方枕诺向南一指 只见湖面远处旗波隐水 帆影重山 似乎又有一支船队正向这边开來 忙要过千里眼察看 方枕诺道:“你们在前面打 却有一枝快船小队想从后面摸上岛來 好在人数不多 已被我分拨人手杀退了 这伙人是第二波 看起來船只单体稍小 但队伍要庞大得多 ”
姬野平放下千里眼:“敢情官军使的是诱敌之计 幸亏贤弟鸣金及时 否则我们大伙 ”朱情道:“不对 这船队确是官军旗号 可若是东厂的布置 应该不会如此贻误战机 ”姬野平道:“你这也太瞧得起他们了吧 东厂的人只会欺压良善 哪有领兵打仗的能耐 况且水面上调拨不易 前赶后错也是正常【娴墨:水战极难写 盖因实战极难打 一马平川望到头 用计不易 故三国写水战 将重点都放在战争背后的较量上 】 ”
“不然 ”朱情道:“我们在京师期间也算和郭书荣华打过照面 此人算计精准 底下几大档头执行得力 干事纪律过人 行动起來整齐划一 沒有误事的可能 若是这支舰队早赶到一些 便可乘我方展开登船战时截袭于后 饶是大伙儿再有本事 腹背受敌也要吃个大亏 ”
方枕诺点头:“朱兄说的不错 看样子他们原无配合作战的意思 应该和这前两拨人并非一路 水上视野不同于陆地 绕得圈子再大也无意义 ”
姬野平凝目不语 就洞庭地理來说 如果一切都如方枕诺所言 这股援军必是出自湘江一带 湘江是连通南洞庭与广西的要路 这可能意味着己方与古田义军的脐系已被掐断 如果南北水道都被官军封锁 君山就成了一座孤岛【娴墨:上文写君山隘口如小蟹 今官军在两边钳状掐來 形如蟹钳 则朝廷又是大蟹 论横行霸道 民怎霸得过官】 这样形势无疑比想像中的严重得多
几人说话的功夫 那南方船队已然中途转向 接近了湖中那些漏底的官船 到近前先在外围圈定 又有不少人套索搭梯上去救援 姬野平眼睁睁地瞧着 知道要让他们把人救走 这场仗可说是前功尽弃了 刚要再统人马下去与官军死战 却听山下一阵发喊 跟着一条小船漂漂摇摇出港 直向湖心划去
方枕诺一怔:“是谁未得号令 擅自杀出去了 ”拿起千里眼未等看时 身后有人來报:“回军师 阁主 小山宗书和陆荒桥救了火黎孤温 连索南嘉措四人 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
“什么 ”姬野平气得头发倒竖 忽然意识到什么 抢过千里眼往水面上对去 只见镜筒里一大坨白乎乎的撞眼 他放下千里眼略打愣神 忽然明白:小船尾部坐着的 正是光膀子那胖婆娘 赶忙再次举起细瞧 舱里另有三四个人 夜色黑沉看不太清 其中两人划桨正急 看服色正是一僧一道 猛回头 见楚原、胡风、何夕、朱情以及四帝都在身后 忙问道:“老卢哥和余铁成呢 ”
郎星克回头望道:“奇怪呢 他们的船押人断后 也早该上岸了 怎么还沒上來 ”忽见人群分处 卢泰亨和余铁成浑身湿漉漉 直挺挺地被人抬了过來 众人围拢上前 见二人眼珠大瞪 知是被点了穴道 郎星克伸手在二人颈后一拍 还沒等问话 余铁成一跳而起 骂声:“那秃驴 ”返身扒人群就要往下冲 卢泰亨急忙扯住他 向众人解释:“那一僧一道突然从崖边跳出來 打了我俩一个猝不及防 把常思豪他们都劫去了 ”【娴墨:泰山北斗的作风 】
姬野平大怒:“我非穿了他不可 ”手把红枪晃膀子便冲 方枕诺一把沒抓住 哧拉一响 把他肩上所披的红氅扯了下來 定睛再看时 姬野平连门也沒走 身形在空中一展 已经直从垛口跳下关去
小山上人和陆荒桥嘎吱嘎吱摇桨 搅得两袖水湿 速度却仍快不起來 曾仕权不住叫嚷:“上人 陆老剑客 你们给我松绑 咱们三个一起划 岂不更快 ”陆荒桥奋力划着道:“一共就两只桨 掌爷不必争了 马上这就到大船了 你再忍一忍 ”常思豪此时失血颇多 半迷半醒地张开了眼 瞧左边是精神萎靡的索南嘉措 右边是瞪眼珠动弹不得的火黎孤温 实不知其中情由 问道:“国师 怎么回事 ”
不问还好 这一问火黎孤温额上青筋又蹦了起來:“我怎知道 我正在客房助索南上师运功疗伤 他们进來寒喧两句 问问伤情 突然就出手点穴把我们拿住了 ”
常思豪转望一僧一道的后背:“两位前辈……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
“阿弥陀佛 ”小山上人略回头道:“侯爷放心 只要老僧三寸气在 定要护得您一个周全 【娴墨:本是逃跑 转成救人 全不为己 大公无私 又能保命 又得人情 前辈风范真高山仰止】”就在这回头一瞥之间 只见君山岛深港中窜出一条柳叶儿小船 船头威凛凛卓立一条大汉 手提丈二红枪不住催动 身后八名水手刨桨如飞 船后浪花起箭【娴墨:刨字用得俏皮 词藻华丽无用 形容词谁都会写 看文字趣处 主要在动词上 大致说明 易 精准如见 难 】 登时惊道:“不好 姬野平追出來了 ”
岛上鸣金之声大作 陆荒桥回头也吓一跳 应道:“别说了 快 快 ”手底下又加速摇桨 【娴墨:一个摇 一个刨 这形势就出來了 】
聚豪阁众人在狮子口上瞭望 见小山上人的船再有三分之一的路程便可与官舰会合 姬野平的船速虽比对方快得多 却才刚走出去不远 即便追上 也极容易被官船包围 纷纷请战道:“军师 只怕阁主有失 咱们 ”方枕诺将臂一横 眼望湖面 二目凝光不动 随后打了个手势 鸣金声也止歇下來
捱了一捱 虎耀亭先自按捺不住 问道:“军师 你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其它几人也向前拥
方枕诺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 高举以示 冷然道:“传我令 各方严守水寨 不得擅自出击 违令者斩 ”
湖面上水浪迭翻 船船如箭 曾仕权见追兵太快 急得冲着官船狂呼乱喊 急求增援 夜黑天暗 也不知道对方能否听见 喊着喊着忽见官船方向红光一闪 炮声隆响 紧跟着右舷不远蓦地腾起一股水柱 冲得小船一晃 差点翻倾 他赶忙伏低了身子 大骂道:“妈的 怎么打我 ”小山上人的光头被水泼透 嘴唇发青 胡须湿乎乎粘在一起像醮了胶 大提真气高声喊道:“别开炮 别开炮 老衲乃是少林 ”陆荒桥苦道:“嗨 我的上人 当兵的吃官饭 谁能认得咱们 ”小山上人登时醒悟 忙又挺颈振声大喝:“侯爷在此 云中侯在此 【娴墨:本是替人打伞 这会儿转成借光 扯云挡雨的本事真治不了 】”张十三娘光着膀子歪在后舱 瞧着这一船人不住冷笑【娴墨:连小常也笑在内了 不光余铁成误会】 刚才这一炮轰得极近 小船能不致扣斗 倒多亏了她的胖大身子压舱 【娴墨:小山谓自己救侯爷立功 小权谓自己是此船保障 其实都是受了别人的福荫 可笑 有道是:了悟的 交手串 虹身化去 不悟的 恋凡尘 枉自痴迷 死临头 喊侯爷 佛都白念 修道人 桨画符 欲挂东枝 有梦的 梦不醒 遭苦受难 无心的 袒双乳 普渡众痴 】
官船方面红光频闪 又是一阵火舌长吐 小山上人有了经验 全都把身体尽量压低 破空声从头顶高处啸叫 这次的炮弹落点朝后 显然是调高了炮口 几人回头望时 远处一溜溜水柱正在腾起 姬野平的小船经不起水流冲击 左抛右晃 速度大减 小山上人大喜 和陆荒桥奋力划桨 在炮火掩护下 不多时便到了官船之侧 接索登舟
绑绳一松 曾仕权飞身而上 抢了枝火把直奔船头 把火往首炮药捻子上一杵 拧过來对准湖心
“呯”地一响 湖面上水柱腾起 离着姬野平的坐船还有相当距离 曾仕权气得踢了炮台一脚 嘴里不住咒骂 让士兵快点重新装弹 忽听身后有人笑道:“我这船也旧 炮也老 不比掌爷带的精良啊 ”回头看时 一员老将正从船楼上笑容满面地走下來
小山上人喜道:“原來是俞老将军 阿弥陀佛 老衲这可安心了 ”
俞大猷道:“咦 怎么上人会在这里 ”小山上人道:“唉 一言难尽 总之聚豪阁反情已定【娴墨:一桩大案已经完成预审了 】 好在老衲和陆老剑客拼得性命不要 擒了來赴会的瓦剌国师和黄教领袖 又救了侯爷【娴墨:本是顺手 说來倒像特意 小权挑拨姬野平时以功字作科 小山上人口中所言 其实也是一个功字 俗人求功 盖因功后带着利 出家人讲功 后面跟着德 求功德和求功利 有何区别 】 这趟总算沒有白來 ”俞大猷瞧常思豪血透重衣歪坐在甲板上 赶忙近前察看伤情 陆荒桥道:“先别说这些 姬野平马上就要冲过來了 大伙赶紧准备……”话犹未了 就听两翼炮声连串 旁边一艘官船上忽然传來欢呼之声 急向湖中看时 只见在成排下落的水柱间有一团火球正自腾起 木板飞碎 烟焰扯天 显是命中了姬野平所乘的小船
曾仕权本打算操炮亲自打第二发 一见这情景气得直骂:“谁打的 谁打的 ”
俞大猷笑道:“掌爷息怒 我手底下这些小兵牙子抢功心切 不懂事儿 还望掌爷谅解 万勿怪罪呀 ”
曾仕权听出这话里另有别音 至于具体所指 心里也明明白白【娴墨:俞老说自己手下抢功 其实正是点小权抢在先 这鬼机灵如何听不懂 】 当下皱皱鼻子 把骂人的话又都咽了下去 大白脸上的细摺儿又扎起花來 笑道:“怎么能呢 立不立功的都在其次 我也是一时來气 想亲手炮制他罢了 其实咱们出來都是为国家办事 东厂和三湘水军本也是一家人 谁立功劳还不是一样呢 ”【娴墨:句句撇功恰是不离功 大家行为各异 实则都是围功打转 郑盟主言 功利可以求 然求功当求百世功 图利当图千秋利 现实是“一万年太久 只争朝夕” 】
陆荒桥一直眼盯湖面 远处的残船剩火烟焰渐消、夜色中弱红一片 隐约听得到人们呼喊的声音 显然有人落水幸存 他猛地回头道:“不知将军此次带來多少军马 ”
俞大猷略微犹豫了一下 道:“一共五万 ”
陆荒桥大喜:“如今聚豪阁中骨干与赤烈上师火并一场 多人身上带伤 据老朽观察 他们总寨中兵力也并不甚多 此时率军攻岛 必然势如破竹、一举成功 【娴墨:大喜 喜得恶 却也怪他不得 无它 人不为己 天诛地灭 武当少林与聚豪结下梁子 不能不忧其反扑 其实以聚豪人的胸襟 未必就和两个庙过不去 但小家子气的人和狗一样 护食成习惯 人家要去吃满汉全席 从它这有颗剩丸子的破瓦盆边一走一过 它还得吓得叫两声 】”
常思豪听得心里一揪 急切间却想不出什么措词阻止 只见俞大猷打个沉吟 向船头瞄去 道:“未审曾掌爷是何主见 【娴墨:俞大猷心里岂是真有小常 广州事就是活生生例子 此言其实是针对曾仕权说的话而发 特特抬举小常 有这个侯爷在上面 自己和东厂再商讨事务就有了回旋余地 否则事事东厂说上句 别人不听也得听 不听 就是直接和东厂冲突上了 俞老虽不喜官场作风 对官场却是了如指掌 因此小常等人倒徐 他就装醉不参与 所谓的站在高山看水流 浪头把谁拍了 和他也沒关系 这不能说俞老不对 因为参与到权力斗争中就有阵营 有阵营就有遭殃的时候 所以说俞老这样的才是真精明 】”
此时君山岛上一片静寂 并无有主动出击的迹象 曾仕权拧回脖子 在几人面上扫了一扫 犹豫般【娴墨:三字便是假意 小权不傻】地拉起长音道:“嗯……照两位老剑客的说法 这倒是个绝好的机会……”常思豪手扶小腹 另一只手在甲板上重重一拍 切齿道:“打 要狠狠地打 姬野平这厮太也可恶 本侯定要踏平君山、手刃此贼 报这一枪……之仇 ”说着作势要支撑起身
陆荒桥忙扶按道:“仇么 自然是亲手來报才痛快 但您这身子 只怕还需将养些时日……”说到这里似乎察觉出了些什么【娴墨:察觉到的 当是“手刃”二字深意 要手刃 需养好伤 就要拖一拖再打了 老陆也不傻 】 神情微微一定 皱眉道:“侯爷 莫非您还对他们……”
常思豪支撑着摆手:“老剑客不要错解 本侯现在虽不能上阵杀敌 但有曾掌爷在 有俞老将军在 由他们负责攻山灭岛 擒得贼首由我发落也是一样 俞老将军 刚才曾掌爷的人马经历一场大杀 损失不少 您的水师是生力军 今天我这仇能不能报成 就全靠您和手下的弟兄们出力费心了 ”
俞大猷道:“平叛杀敌是军人的职责所在 俞某自应全力以赴 至于俘虏的处置判决 自有国法裁量 下官可就做不得这个主了 ”说到这转向曾仕权道:“掌爷 这趟俞某接到圣谕和郭督公的手信 说是让我兵出湘水围困君山 凡事与曾掌爷通力配合 那么打与不打 还是您给句话吧 ”
“唔 老将军太客气了 这吩咐二字 小权是万万不敢当的……”曾仕权这样答着 笑容里却有一股难掩的得意之色【娴墨:得意的显然不是俞大猷给脸 而是看透了小常】 继而 目光又带着些许冷略地停在常思豪脸上:“侯爷伤重如此 报仇心切 小权深表理解 不过 一则三湘水军远路而來 士卒疲惫 二则未经计划 贸然出击 只恐有失 好在这君山是一座孤岛 被大军围定 任他们三头六臂也飞不上天去 依小权的意思 咱们还是暂时撤兵休整 侯爷正好也可养一养伤 待咱们计划周全、准备充足 再一鼓作气扫平贼寇 届时侯爷也可上阵亲手杀敌 一雪前仇 岂不是更好么 ”
常思豪料他作战不力已经大失脸面 必然更不愿被俞大猷抢功【娴墨:小权此时看透了小常 小常其实也看透了他 小权能看透 小郭自然更早早看透 有看透便有摆布 从秦自吟离京到现在 小常看似自由 其实无时不在小郭的摆布之下 绝响自以为能 何尝不如是 最可怜的是 被摆布的人往往意识不到自己的命运在别人手里 】 所以才刻意强调生力军的优势 此刻见他果然主动撤梯 心里登时一松 暗道:老子要的就是你这些话 只要捱过这一时 聚豪阁人缓过手來 我也恢复些元气 就能再作打算 当下作出一副很不情愿的表情 手扶小腹 发出痛苦的声音
他的伤情颇重 本就不是装的 加之手扶时微微加力 额角上顿时虚汗直淌 小山上人见状忙道:“侯爷这伤在水面上只是草草包扎 恐难久持 咱们还是赶紧靠岸进城 给他好生调治才是 ”
俞大猷点头 回身喊道:“怎么样了 ”
远处有士卒答道:“回大人 伤员已搭救完毕 六成坏船经过紧急补漏 加上锁链拖拽 勉强可以支持回航 【娴墨:小权的船沉了四成 可算大败 】”
俞大猷一摆手正要发令 忽听“吱 吱 ”连声尖哨 主桅瞭台上一人指西大喝:“有敌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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