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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点本079】九章 沉江


  

  与此同时  一张大网当头扣下  将常思豪罩在其中

  船老大哈哈大笑  回首向那人一揖:“总爷  还是您神机妙算  不费一刀一剑  让这黑炭头手到成擒  ”

  那人神色冷峻:“天教此贼落在咱手里  也是合该给迟、奚两位兄弟报仇雪恨  ”从怀中掏出杏、红两色小旗一摆  后面堆满茅草的船队中顿时分出四艘向奇相元珠号贴近  常思豪身麻腿软  二目昏黑  伏在甲板上摸索着喝道:“姓冯的  当初刀挑迟正荣、腰斩奚浩雄的人是我  一人做事一人当  那船上并非秦家部属  你不要乱下毒手……”

  冯泉晓向他瞧也不瞧  眼盯江面  那四艘草船堪堪贴至奇相元珠号近前  忽地草捆四散  无数弓弩手就里现出身來  力到弓圆  箭尖斜指  将把汉那吉、张十三娘等人尽数逼住  他见形势尽在掌握  余光这才向足下略瞥  冷冷道:“先照看好你自己吧  ”飞起一脚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  常思豪悠悠醒转  眼前漆黑一片  身子平躺着  嘴里勒了条像是布带的东西  脑中血管一跳一跳  两臂、手腕、腿膝足踝都被捆得发麻发木  手掌心破皮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他试着尽量伸直身子  发觉头部能够到的是某种硬物  脚下蹬到的也是硬物  歪头一顶  发出“笃”的声响  显然是厚实的木板  衣衫上潮湿传來  周围尽是浓厚的腥气  似乎所在是一个封闭的船舱

  外面有人听到声音  过來敲了敲顶盖  像是在试探询问  常思豪犹豫了一下  又用头磕了磕木板以作回应  只听外面那人笑道:“总爷  这小子醒过來了  大概以为有人來救他哩  ”冯泉晓的声音道:“醒过來正好  让他在睡梦中死去  岂不便宜  ”跟着脚步声起  似乎走开了一些  道:“迟兄弟  奚兄弟  两位在天之灵莫散  兄弟这就给你们报仇了  ”陡然喝道:“挂上  放  ”

  常思豪正奇怪  只听得有咣当、咣当的声响  似乎有重物压过來  紧跟着“嚓”地一声  身体失重  头顶在木板上  整个身子朝下坠落  与此同时外面脚步声奔近  一个陌生的声音道:“冯兄弟  军师有令  ”跟着破水声响  四周忽然安静  一切声音尽数消失

  常思豪只觉自己在不住旋转  速度却很平缓  不像刚才坠落时那么急  同时身上一凉  感觉有微细水流淌到颈间  他努力挪动身子  用捆扎在背后的手往旁边摸索  指尖所触尽是涓涓细流  显然是从木板缝间渗进來的  登时明白:自己并非是在船舱里  而是被封在了什么木棺之类的东西里面  在往江水里沉

  他头低脚高  水流不住向下汇集  很快就已沒到了额头  若不赶快破棺而出  势必要淹死在里面【娴墨:題名沉江  真意非在沉江  而在破棺  小常已在官场越陷越深  怎么破  能不能破  决定着未來的一切  此章乃引文  非为小常身体处境而写  而是为其心灵处境而设  】  他左突右拧  连顶带蹬  可是这棺木做得极合尺寸  让人无法蜷屈肢体发力  就这样挣扎两下的功夫  水平面已然沒过眼睛直奔鼻孔了  常思豪想棺木三面接缝带楔  水浸湿后极其牢靠  在如此狭窄的空间中想要击破绝无可能  而正面的棺盖多半是用钉加固  应该比楔子好弄得多【娴墨:显指小常在官场不合楔  是被钉住难脱身  而楔子楔的  就真正契合了  就不出來了  】  当下闭着眼睛  深深地吸了口气  猛地将头向前撞去

  那木板极其厚重  加之外面有水压  被他连撞十数下  “梆梆”作响  仍是丝毫不动  此时水流加剧  已沒过鼻孔  常思豪用嘴大口喘息  心下冰凉  暗道:“敢情我是死在水里  离开家乡后经常洗澡  这是报应……”想到报应二字  又觉无比滑稽  水位已至颌尖  他猛烈摇头  搅动水流翻起  趁机大吸了一口气憋住

  此时他整个头部都在水中  再撞也是徒劳  水流越來越快  很快沒到了胸口  他靠搅动无法腾出空隙  肺中这口气渐消渐耗  已然支撑不住  绝望袭來  全身一懈间  忽然想到:“只要进入活死人的状态  就可以体呼吸代替心肺  争取时间……”赶忙凝神收意  想要定下來  可是如此生死关头  心乱如麻  又如何能进入那灵台明澈  不死不生的境界【娴墨:官场虽都是行尸走肉  却容不下非死非生的活死人  出來进去选一个  不能像张齐那样踏两条船  】  数四五个数的功夫便已支撑不住  大嘴一张  咕嘟吞进口水來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  他心头大亮  赶忙闭住呼吸调整脊椎  在狭窄的空间中猛地一抖

  鱼龙震

  所有武功都要脚下有根才能得以完全施展  鱼龙震却是以丹田为核心的中节发力  即便身体浮空也丝毫不影响发挥  这门武功常思豪只是在修剑堂中见识过一次  并未得到传授  但天下武功说穿了无非都是在脊椎带动下的四肢动作  何况他自从随梁伯龙学戏时悟得借假修身的真意后  无论外在形态还是内在神意  都能轻松模仿融贯  此时四肢被绳索束固如茧  整个身子却合成一体  俨然一条大鱼的样子  头脚微微一勾  便正好形成鱼龙震蓄力时的身弓形态  此时又正值生死关头  内劲起处  发出的抖绝劲力虽比不得廖广城  却也澎湃浩然  颇有摧枯拉朽之威  【娴墨:鱼龙震可以破棺  要使出鱼龙震  先要有鱼龙变  何为鱼龙变  于《东厂天下》中可知  坚守理想  完善自我  以待众生翻天覆地  即鱼龙之变  长孙打渔卖鱼  点破鱼生即人生  然其终究不能化龙  小常这侯爷的身份越來越沉重  是于官场越陷越深  面对江湖能否破棺而出  是化龙关键  此书前文多有字谜  后文多搞隐喻象征  貌似难度增加了  其实仍然有迹可循  】

  “蓬”地一声闷响  棺盖边缝欠开一线  水流迸入  气泡咕咕上浮

  常思豪大喜  攒足力气  第二记发

  又一声响  同时棺盖边缝嘎吱音仄  大钉已被撑起  水流迅速加强

  此时棺内空间已然稍稍开阔  常思豪努力回想廖广城发力的形态  头脚后拉  将臀胯绷紧  用尽全身之力  向上一弹

  “卡叭”一声  棺盖崩开  常思豪全身脱出  在水中一翻  已是头上脚下  只见周遭一片青森森的混沌水色  被惊动的鱼群正向礁石间四散游开  原來自己早已身在水底  他不及多想  足下拼力一蹬  身往上浮  可是刚起來二尺來高  便浮不上去  感觉脸上有细细丝线勒着  回头看  那副棺盖也是半斜在水中不倒  底下还挂着巨大的石块  这才明白:原來周围有一层纤细的渔网  想來下水之前便已罩在上面  一则用來网住石块  二來也可防止自己破棺脱出

  这网看上去并不强韧  平时或许手撕可破  然而现如今身上被缠得如同纺锤  肺中呛水  气息用尽  如何才能得脱  他奋力挣扎两下  想往下沉  找块礁石來磨  可是在水中上浮容易  下沉却难  全身奋力摇搅两下仍然沉不下去  实在忍耐不住  大嘴一张  咕嘟嘟喝起水來

  遇溺之人一旦喝进水就停不住  连呛了十几口后  他腹中渐满  意识也变得模糊  光影浮动间就觉有两条大鱼飘飘摇摇从上方游來  迷迷糊糊中想:“这可倒大霉了  在棺材里淹死  还能留个全尸……”然而鱼影渐近  却恍惚有手有脚  显然是两个人  其中一个手往背后一摸  拔出一柄窄刃分水刀來  刃锋被水面投射下來的光线一打  明晃晃又白又亮  常思豪口里咕嘟嘟冒泡  眼珠憋得往外直鼓  心想:“他妈的……还怕老子……死得不实  特意下來补刀……”可是事到如今  已无半分力气反抗  眼中的世界暗去  似乎对方游到近前正将刀挥起  他想最后奋力啐对方一口  然而嘴一张  江水涌來  灌得他两眼翻白  终于失去了意识

  一座高阔的厅堂外  有武士快速奔來  在门下单膝点地  向堂中的一老一少大声禀报:“启禀军师  人已带到  ”见堂上老者打了个手势  便转身退出  不大功夫  引冯泉晓和另外一个人把常思豪架了上來  扔在堂口

  老者走下來两步  道:“咦  这厮身条果然好生长大  都要赶上咱们阁主了  冯兄弟  这便是你说过的常思豪么  ”冯泉晓道:“哼  可惜了这张人皮  换条狗托生在上面  只怕还好些  ”

  堂中正位放着一把太师椅  椅上的年轻人安坐未动  见常思豪捆得结实  额头带血  浑身湿透  便问:“怎么回事  ”和冯泉晓同來那人道:“哦  刚才冯兄弟摆设香坛  想拿他祭奠迟正荣、奚浩雄两位兄弟的亡魂  属下传令晚到一步  见人已经断绳沉江  因此潜入水中  将他搜救了上來  ”

  那老者目光平移  皱眉道:“此人性命干系重大  你怎地未听军师号令  又擅自行动  还好余兄弟将他救了上來  否则岂不坏了大事  ”冯泉晓道:“老卢哥  这话别人來说  我还不在乎  由您口中出來  做兄弟的可就真不爱听了【娴墨:半字不提军师  却正是给这“军师”话听  聚豪有三君四帝  从未有什么军师  可知是姬野平新设职位  新旧人等仍在磨合  】  想当初迟、奚两位兄弟和咱们一个槽子吃饭  并着膀子杀敌  八个人誓同生死  如今害他们的凶手落在我手里  杀之祭奠又有什么不对了  ”

  那姓卢的老者脸色不愉  正要说些什么  却被那年轻人拦住  笑说了句“算了算了  ”起身到常思豪近前蹲下  见他昏迷不醒  便伸指拉开他衣襟口  往里瞧了瞧  口里问:“搜出什么沒有  ”冯泉晓道:“就是一把剑  一柄胁差  还有些银票之类  沒什么重要东西  ”卢姓老者见常思豪靴底开线半张着嘴  有些奇怪  冯泉晓便把船过夔门  常思豪力挽江舟之事细细说了  姓余的愣然道:“奇相元珠号  是停在栈桥中间那条么  【娴墨:地点未表出  先略照顾一笔环境】”见冯泉晓点头  更有些不敢相信:“夔门之水急如轰雷爆雪一般  那么大的船竟能被他扯住不动  岂不比……”【娴墨:半句话里有文章  和卢老的话一样  还是作衬用  为接引后文】冯泉晓道:“嗨  你懵住了  船在水面上毕竟是滑  只要脚下踩稳总能拽得住  这道理简单得很  你在桌上钉个钉子  拴绳拉拉就明白了  ”二人说话的功夫  年轻人瞧常思豪颈子旁边有条红绳  一扯之下  带出來个锦囊  二指拨开  见里面是块玉佩  当时腕子一翻  悄然收进袖里  擦擦手指  道:“救过來再说  ”自己转身回到椅边坐下  端杯啜茶

  那姓余的伏下身去将常思豪翻转  在他背心推拿  过不多时  常思豪哇哇吐出不少脏水  缓醒过來  睁眼瞧见身边站着冯泉晓  远处正位椅上大八仙似地坐着个二十來岁的小年轻  一个灰衣老者站在他身边  另有一个下巴很大、腮骨生棱的中年人按着自己的后背  偌大厅堂空空荡荡  一时有种搞不清东西南北的感觉

  那年轻人搁杯笑道:“盟主安好  得罪得罪  ”含笑略拱了拱手

  常思豪见他肤色白腻  头戴方巾  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衣  腰带旁坠红绳  上面系着个口含金钱的小玉蟾  足下薄底布鞋  俨然是个读书人的模样【娴墨:之前环顾  此处细看  既是看小年轻不像样  又是自己脑子刚回神  不作一笔出  则状态如见  作一笔出  则“搞不清东西南北”就写虚了  】  在这厅中倒像是个首领  心里暗自奇怪  说道:“既知得罪  还不把绳子解开  ”

  年轻人笑了:“正因得罪  才不能解开  否则阁下动粗报复  在下手无缚鸡之力  岂非自讨苦吃  ”

  常思豪瞪着他:“你是什么人  ”

  年轻人站起身來缓缓走近  笑道:“身为阶下囚  竟然张口便审起了堂上客  侯爷【娴墨:开口言盟主  此处忽换侯爷  是看小常表现而定称呼  】如此不识时务  居然在官场也能顺风顺水  这倒也是个奇迹  ”常思豪瞧瞧左右  心头一动  道:“姬野平  你是姬野平  ”年轻人哈哈一笑  常思豪道:“果然是你  ”年轻人摇头:“就知道你会猜到他头上  不过却猜错了  我二哥在君山日理万机  哪会轻身到这三峡之畔呢  ”

  常思豪听说姬野平勾连外国的事后一直火大  此刻见他这兄弟态度傲慢  心里更是反感  鼻孔里哼出一声冷笑:“哦  原來你只是他的兄弟而已  那管是叫姬野猫还是姬野狗什么的  都无所谓了  ”

  年轻人蹲了下來  捏了他下巴饶有兴味地端详:“要挖苦人  便只想得到猫猫狗狗  看來传闻说你是个老粗  倒也并非空穴來风  ”常思豪虎眼一瞪:“我有多粗  你去把**洗干净  回來试试就知道了  【娴墨:小常不知避嫌  作者又真敢写  】”话尤未了  后腰上重重挨了一脚  那下巴很大的中年人同时啐了一口:“狗东西  嘴里放干净些  ”眉头紧皱  一脸的嫌恶  冯泉晓抱臂冷哂道:“余兄弟  你别忘了东厂是谁在当家  这厮能在京师站住脚  身上哪一处能是干净的  你这要求对他來说  可有点勉为其难了  ”

  年轻人缓缓站起  撑直了身子:“江湖上名实不符的甚多  可这差距却也未免太大了些  以沈绿的阅历  照说不会走眼  看來江师兄他们也被你……”

  常思豪斜眼瞄來:“江师兄  是江晚么  ”

  年轻人不答  像是默认了  常思豪道:“你是江晚的师弟  真是笑话  江晚在推梦老人四大弟子中排名最末  游老剑客什么时候又收了徒了  ”年轻人道:“游老剑客和我师情同兄弟  他的弟子  自然也就是我的叔伯师兄了  ”常思豪道:“嘿  你倒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想必姬野平也不是你的亲哥  最多是拜个把子罢了  ”年轻人哈哈一笑:“侯爷这抬杠套老底的花招玩得不错  看來深得东厂番子的真传哪  ”常思豪道:“东厂番子再坏也不过是欺压良善做些小恶  可不像有些人只顾自己成事  毫无大是大非  【娴墨:同样是不择手段  百剑盟、聚豪阁和东厂的表现各不相同  在小常心中  东厂设谋挑动江湖风雨  尚存为国之心  而聚豪阁的作为  超越了他心中对“从权行为”定下的底线  从以往的行为來看  小常对聚豪人的想法虽不赞同  但至少还很尊重  并且注意维护  此时知五方会谈事  则失望之极  】”

  冯泉晓冷哼道:“姓常的  你说我们不懂是非  难道你又懂了  你觉得自己是在为国出力  其实还不是皇上脚下拴的一条  ”常思豪大声道:“不是  ”冯泉晓:“  狗  怎么不是  你护的国是他朱家的大明  可不是我们的神州华夏  你和东厂沆瀣一气  祸  ”

  “等等  ”年轻人脸上笑容收敛  拦住了冯泉晓  道:“先别吵  ”说着再度蹲下來  观察着常思豪的表情  问道:“你口中的大是大非  所指为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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