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点本043】三章 西瓜
萧伯白抬眼瞧去.惊叫道:“少爷.”
萧今拾月轻轻一跳.蹲在窗台上.手里捧着一大块西瓜.眼睛在屋里扫扫:“咦.沒吃饺子.那你在这儿捣什么蒜.”
萧伯白移膝前蹭.吸着鼻涕哭道:“少爷.我可找着您了.”常思豪一愣.心想:“原來他俩原不在一起.哦.是了.雪山前辈到杭州报仇.萧今拾月却和她玩起了猫鼠游戏.这萧伯白大概是担心主子.所以追出來到了四川.又从四川一路追到了这里.”
萧今拾月笑道:“你这恋绳的老狗.一见我就是这套.自己不觉得腻吗.”
这话出口.反倒让李双吉都听不下去了.喝道:“就算他是狗.至少还有颗忠心.好过你这无情无义的疯子.”
萧伯白大怒:“住口.你敢骂我家少爷是”
萧今拾月哈哈一笑:“老白.其实你不也是这样看我吗.”见萧伯白苦脸欲辩.又招手道:“算了算了.计较这些毫沒意思.你起來.赶紧把人家老婆放了.至于我嘛.脑子还算灵光.你就不用管了.【娴墨:此时“有你有我”.盖因和常人沒法讲高层次话.可知阿月初见小常.真是看得起他.那也还因小常是徐老剑客传人的缘故.】”
萧伯白惊愕地瞧着他.感觉这阵少爷说话似乎有条有理.与往日不大一样.虚虚地道:“少爷……难不成这趟出來.您散开了心胸.病已经好了.”萧今拾月一笑:“对对.好了.好了.【娴墨:廖孤石标榜不解释.还是心有解释.阿月是根本无所谓.】”一边说一边掏瓜瓤往嘴里送.一时汁水横“听潮阁”更新最快,全文字手打流.淌得满脸满手都是.萧伯白一瞧他这样子.脸上直愁得打起卷儿來.心想疯子最怕别人说自己是疯子.他说自己好了.病岂不是更加重了.
忽然萧今拾月的身子向后一仰.被人揪衣扯下窗去.只见那人薄衫赤脚.手指粗壮.头上勒道草绳.一看便是本地的农民.嘴里用土话喝骂道:“耍你娘嗳.偷西瓜吃不给钱.”一边骂.一边揪着他后脖领.像踢毽子一样踢他屁股.萧今拾月挨一脚便跳一下.脸上笑嘻嘻地.仍抱着那西瓜不住地掏吃.任他拳脚加身.毫无所谓.
萧伯白气得白须抖颤.飞身形窜出窗外.抬掌冲那农民便打.却被萧今拾月“啪”地一掌格住.问道:“你干嘛害我.”萧伯白惊道:“少爷.您说什么胡话.我这是要打他.”萧今拾月笑道:“远亲不如近邻.你又何必动粗呢.”【娴墨:阿月说话.总是拐着几道弯.用时兴话讲.叫跳跃性太强.必得心明眼亮方跟得上.】
萧伯白跺脚大哭:“少爷.你这病是越來越重了.”又沒法违拗他.掏出块银子往瓜农身上一摔:“滚.滚.”
银子滚落在地.不用掂也知道至少二两多.买一车西瓜都够了.可这瓜农是自种自卖的农户.并非生意人.不会见风转舵.啐了一口道:“有钱了不起.呸.”脸上仍是气哼哼的【娴墨:可知民风淳朴】.旁边有熟人拉劝:“算了算了.那人是个疯子.吃西瓜连籽都嚼了.你还沒看出來吗.”一面拉架.一面捡起银子塞给他.
萧伯白气得骂道:“放屁.我家少爷才不是疯子.【娴墨:但凡世上痴人.偏偏辩此名相.以相为相.如何见如來】”忽意识到有“嘎巴”、“嘎巴”的声音.侧头一看.少爷把一大块瓜瓤塞在嘴里.嚼得瓜籽碎响、汁水乱窜.果然半籽不吐.他赶忙掏出手绢凑到萧今拾月下颌边接道:“少爷.少爷.您把籽吐出來.籽不能吃.【娴墨:痴人.谁告诉你籽不能吃的.】”
萧今拾月吃得正美.哪顾理他.挠着屁股转个身.“嘎巴”、“嘎巴”嚼得更痛快了.
常思豪和李双吉此刻也瞧出他确不正常.各自叹了口气.
萧伯白托着手绢围少爷转了两圈.毫沒办法.只好自己抹了把老泪.回酒馆里把金票都捡起來.指头一捏厚度便知少了【娴墨:神手.赵百度搜索本书名+第五文学看最快更新本山也有这本事.】.过去给掌柜一巴掌.把那两张“很偶然掉进我怀里的”要回來.又扔下五两银子赔了桌椅板凳.这才走出來.拉着萧今拾月道:“少爷.咱们回家吧.”
萧今拾月把掏净的瓜皮往头上一扣:“好啊.我也沒事了.正想回家呢.”冲常、李二人【娴墨:无此正置.前批倒置则妄矣.是知作者前写李常二人时.实属故意.】一招手:“走吧.咱们一道儿.”常思豪愣了.心想我怎会和你一道.忽然明白他是让自己去接秦自吟.这倒真要同路而行了.想到刚才自己和萧伯白闹了些不愉快.便拱手道:“萧老先生.刚才有得罪处.还望见谅.”萧今拾月抹着下颌湿漉漉的胡须:“留了点胡子.这么显老吗.”萧伯白愁道:“少爷.您不用接茬儿.他这是跟我说话呢.【娴墨:傻老头不懂笑话.】”伸手去摘他头上的西瓜皮.却被萧今拾月躲开.笑道:“你不能戴.白配绿.不好看.”
萧伯白无奈在前领路.四个人往水边走.來到码头最北端.只见长长一道栈桥之侧停着艘方头沙舰.舰体长达十余丈.三桅五帆.侧面有两层窗孔.一看便知是可以远航的类型【娴墨:大明虽封海.萧家偏有船.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国人常态.世家派头大得很.写萧府不正写.正写则添狂气.侧面描带一笔.不显山不露水正好.】.上面早有水手发现.七嘴八舌地道:“哎呀.老管家找着少爷了.”“少爷回來了.”“咦.少爷怎么戴个绿帽子.”“还淌汤儿呢.”喜冲冲拥迎而下【娴墨:世家名虽在.然下人心中.实际已经不尊敬这位少爷了.可知这几年疯病影响不小.萧伯白禁制不住.才有自己一死这家业要完的担忧.处处勾连.明点暗透.真妖笔.】.萧今拾月正要上船.忽听有人喝道:“站住.”回头看时.那瓜农推着一车西瓜追了上來.
萧伯白皱眉道:“不是给了你钱么.怎么还不依不饶.”
瓜农怒道:“我又不是來找你打架.喏.这西瓜连车都是你们的了.老子公买公卖.可不占你老头便宜.”说罢气哼哼将车把一甩.转身离去.【娴墨:宁可把车也卖了也不找钱.话虽硬气.却露的是穷.显然再弄辆车容易.再赚这点银子就难了.海南人民生活可知.叹叹.】
萧伯白气得大骂:“谁要你的破瓜.”飞起一脚踢向瓜车.却被萧今拾月用屁股拱偏了重心.一脚踢空.萧今拾月嘻嘻一笑:“净给我败家【娴墨:妙在和自家仆人反要论你我.不分你我的话.只对小常说.】.來呀.大伙儿有瓜吃啦.”水手们一听都乐了.七手八脚过來搬瓜.萧今拾月笑道:“这么一个个搬多麻烦.”说着右手抓住车辕.一矮身将头钻入车底.左手托住木轴.说声:“让道儿喽.”两腿微叫劲.脊背往起一撑.乌丢一下便将瓜车整个扛起來.大踏步上了船.众水手都鼓起掌來.像哄孩子似地道:“少爷神力.”“少爷好样儿的.”只有萧伯白在旁边低头抹泪.
常思豪看得明白:不是萧今拾月力量大.而是他在一钻身之际运用上了活桩.通过骨节对撑.节节贯穿.把重量全都压在了脚底下.这就等于一个楔子一个楔子地把物件顶起來.而不是普通人的硬扛.暗叹道:“唉.可惜了他这一身绝世武功.”李双吉笑道:“跟俺一样.傻劲傻劲.傻人都有劲.”萧伯白拿眼瞪他.他也沒瞧见.【娴墨:便是瞧见了.也不在乎.双吉这手最好.男儿当如是.挤眉弄眼小家子气.最惹人烦.】
众人上得船來痛痛快快吃了场西瓜.全身清爽.各归岗位.扬帆起航.大船徐徐入海.李双吉找个背荫地方打盹.常思豪踱到船尾回望.想着吴道之死.又想到秦自吟的事.心里一阵愁怅.一阵悲凉.航行了一程.日头渐渐西去.水手们不时跑到船尾小解.有的吃瓜较多.一会儿的功夫就跑了好几趟.常思豪也解过两趟手.瞧萧今拾月始终靠坐在桅杆边看海鸟.一直沒有动过.心里忽想:“他这西瓜也吃得不少.怎么就沒尿.【娴墨:屎尿屁不离.老三样.】”这时有一水手身子忽然弯了下去.脸上扭曲.旁边有人扶住问道:“老孙.你怎么了.”那人道:“我……我肚子疼.”前一人道:“疼得厉害么.等等.我去叫老管家.他懂医的.给你瞧瞧.”老孙道:“嗨.不用.大概西瓜吃多了.要跑肚.拿点止泻药來就行.”前一人道:“咱们出來的慌速.如今又在海上.哪弄止泻药去.”萧今拾月笑着瞄了眼那老孙的脸.摆手道:“抠些西瓜籽來.给他吃了一样的.”水手们陪着笑答应着.却沒谁把他的话当真.有人下舱找萧伯白去了.
常思豪心中一动.凑到近前问:“你吃西瓜为什么不吐籽.”
萧今拾月一笑:“你自己去尝尝不就知道了.”
常思豪好奇心起.到瓜车旁挑了一只回來.切开送进嘴里.也学他一样把籽细细嚼碎.三四块吃下肚去.却沒尝出什么特殊味道【娴墨:奥妙恰在于此】.眼瞅萧今拾月笑呵呵地瞧着自己.便搁了瓜说道:“我这次连籽吃.也沒什么特别呀.”
萧今拾月笑道:“不着急.不着急.”
常思豪心想:“莫非真有玄机.需要等一会儿才能验证.”和他并肩坐下來.隔了一阵.还是沒觉出有何不同.问道:“还要等多久.”萧今拾月道:“现在就可以了啊.”常思豪道:“可我还是沒感觉呀.”萧今拾月笑了:“沒感觉就是最好的感觉.吃个西瓜而已.你想要什么感觉.哈哈哈.”
瞧着他那顶着西瓜皮大笑的样子.常思豪大感郁闷.心想:“看來我也要疯.怎么听起他的话來了.”刚起身要走.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喃喃道:“不对.照说又吃下这么多瓜.我现在应该感觉有尿才对……”
萧今拾月脸上略有些刮目相看的表情.似乎在说:“这明白得不也挺快嘛.”他托起一块西瓜:“水果这东西寒性居多.但寒物中必有阳气凝聚.拿这瓜來说.瓜体圆润饱满.此为水足之相.籽粒黑硬头尖.则为火旺之相.单吃瓜瓤太寒易泻.所以尿多.而且会感觉胃里撑胀.连籽嚼碎吃.阴阳平衡.水火既济.就好多了.”
常思豪摸心口.感觉“水饱”的撑胀感果然比之前弱很多.知他说的确然不虚.心想我刚在身体中分出些阴阳來.就觉得很了不起了.沒想到这疯子居然在水果中也能辨出这么多门道.【娴墨:小常不知医.故不知真懂医者其实很少吃瓜果.吃也要秋冬吃.因惧其寒也(秋冬燥.水果正可生津止燥.)小儿阳气足壮.吃多了都要跑肚.何况大人.但水果不是不能吃.是要会吃.世家子弟生活讲究.不是吃的东西有多好.是搭配讲究.吃來故不伤身.孔子讲脍不厌细.食材切法不同.吃起來味道都不一样.今人有几个真懂.红楼梦中一些生活小细节(比如书中讲吃蟹要配姜醋)都是最基本的生活常识.倒被些学者捧上天(实际吃姜对.蘸醋倒不对.因蒸好的已不必杀菌.而醋是收敛的东西.吃寒物再收敛.岂不要凝成一块.配蟹更不好吃.黛玉吃蟹心口疼.便是承不住寒气.但喝烧酒.是雪芹又写错了.烧酒等于火上烧油.略把寒抗住.使人不知.但不等于把寒克化了.黛玉阳气弱.是微火.加油旺烧一下.火苗下來时.阳气势必更弱.反受其害.故喝加红糖的姜茶才是正理.且茶要红茶不能用绿茶.姜要干姜.红楼写黛玉.未写其死(高本不算).倘是真有心把她写死.那么这样写倒还合理.因这也算是积下的一个病根).可见传统文化衰败到了何种地步】凝视着他半晌.道:“看來我们都错了.你根本不是疯子.”
萧今拾月道:“哦.不是就不是吧.”
常思豪道:“你倒真看得开呀.”
萧今拾月失笑.忽然往天上一指:“看.乌龟.”
常思豪顺他手指瞧去.那天上飞的明明是海鸟.怎么会是乌龟.忽然间明白了他的用意.会心一笑:“好.我懂了.是什么鸟.自己清楚就好.别人怎么看.都沒关系.”【娴墨:此言真佛法.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虚妄.即此意.】
萧今拾月一脸欣慰.笑道:“不愧是老徐的传人.心里倒底清亮一些.有些话沒法说.听不懂的吧.觉得你有问題.听懂的吧.还是觉得你不正常.哈.”
他这话说得闲淡.常思豪听來却觉有大感慨在焉.回思着廖孤石的“知我罪我.笑骂由人”.一时两眼望天.默然无语.
两人听涛观鸟.就这样静静坐着.天空中的云朵渐如烧成灰烬的纸片般暗去.随着夕阳的移动.又被吹燎出红亮的金边.
“要黑啦.天凉啦.”萧今拾月将头上的西瓜皮拿下來.甩手扔进海里.侧头喊道:“喂.还偷听呢.早就不聊啦.”
萧伯白弯躬的身子在舱口处缓缓爬出.手按梯板.泪流满面.“少爷.”他手膝并用爬过來.伏在萧今拾月脚边哭道:“少爷.您沒事.这真是太好了……”
萧今拾月笑道:“你这会儿又來装什么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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