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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点本041】一章 休书


  

  常思豪抬头瞧去.门口处走來一个白发老者.长须掩颈.二目有神.衣着花纹繁复.颇为精致讲究.他扔出这块银子.显然是要代自己付账了.赶忙收刀起身拱手.客气话未等说出來.那老者满脸欣喜.笑着伸掌略按:“巧哉巧哉.真是千里有缘來相会.常少侠快别客气.快别客气.”就在萧今拾月原來的位置坐了下來.一摆手示意掌柜将桌上盘碗撤下.

  那掌柜的见了银子胆气便足.手一抿收进袖里.爬起來虚步凑近.手忙脚乱地拾掇了桌子.麻利退开.远远躲到柜台后面.

  老者并不理会常思豪不解的目光.掏出一块手帕.把掌柜刚擦过的桌子又重新擦了一遍【娴墨:非写其干净.实透其身份.】.将手帕揣起.这才道:“少侠不认得老朽.所以感到奇怪.呵呵呵.老朽姓萧.萧伯白.”

  常思豪听秦绝响讲起过.知道萧伯白是萧府老仆.当初陪同萧今拾月参加过试剑大会.他能在此现身.想必也是跟随着主人而來了.

  萧伯白笑吟吟道:“老朽正有事要找常少侠【娴墨:句句少侠.显然只有他家公子才配称少剑.句句客气.句句实不客气.】.不期竟然在此遇见.真是再好不过.”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方纸简按在桌上.缓缓往前一推.

  常思豪瞧着他.不解其意.将纸简拾起打开.只见題头两个大字:“休书”.心中更是奇怪.继续看去.只见上面写的是:“立书人常思豪.娉妻秦氏.系山西太原府秦门讳逸公之长女.不期过门之后.秦氏心狭善妒.忤逆公婆.才德不具.性情不淑.因此休弃出门.任其另寻夫主.改嫁随人.决不干涉.家中财产各项……”

  沒等看完.萧伯白已招手唤掌柜拿过一枝笔來递过.道:“少侠在底部签上名字.写好日期即可.”

  常思豪道:“您这不是开玩笑吧.”

  萧伯白道:“婚姻大事.岂是儿戏.”

  常思豪又把这休书看了一遍.确认自己沒有看错.越发感觉滑稽.心想休不休的倒也罢了.这休的原因里居然有一条忤逆公婆.我爹妈早都沒了.吟儿又能到哪儿去忤逆公婆.真是笑话.将纸简叠好.推回去笑道:“老先生.您这玩笑开得可有点大了.我夫妻感情很好.干什么写休书.”

  萧伯白瞧了他一眼.把笔搁在旁边.整个人似乎瞬间变得淡静下來.微笑道:“感情很好吗.据老朽所知.可并非如此.如果老朽的消息沒错的话.尊夫人应该是记忆全失.为此还曾上过一次恒山求医罢.”他对常思豪直瞪过來的目光毫不介意.身子向后微仰.靠在椅背上.更加从容地道:“当着真人.别说假话.常少侠.其实尊夫人在未病之前.心中所爱.也恐怕并非是你吧.【娴墨:有备而來.萧府人不简单.】”

  常思豪鼻翼扇动.嘴唇抿紧.

  萧伯白道:“少侠不必动怒.老朽明白.少侠有娇妻在抱.又能支配秦家庞大的财产和势力.放手确实很难【娴墨:小常或无此心.然世人必有此想.恰如刘金吾言小常乃大戏子.问題是.小常原非戏子.可是经历得越來越多之后.便越发像个大戏子.这时人们再看他之前的所做所为.也不能不怀疑他以前就是这样一个精明的人.世事难言如此.】.可是强扭的瓜不甜.少侠又何必为一己之私.让双方都痛苦呢.”他从怀中掏出一叠金票放在桌上.“如果少侠能答应老朽.在休书上签字.既是给了她自由.也算是解脱了自己.这五十万两金票.就当是萧府对少侠的一点补偿【娴墨:买个水颜香.身价三十万两.已是绝顶.秦自吟的休书却值五十万两.而且是金票.秦家小姐和市井花魁份量相差如此.真不可同日而语.然水颜香的价.是其身价.秦自吟的价.在其家庭.若是同落风尘.二十个秦自吟也卖不出一个香姐的价.】.如何.”

  常思豪笑了:“哎哟.都传说萧府败落有年.沒想到出手居然这么大方阔绰.【娴墨:瘦死骆驼比马大.萧家不兴旺处.只是人丁.】”

  萧伯白叹道:“惭愧.惭愧.萧府确然比不得当年了.老朽沒有把这个家管好.真是愧对老主.”将笔再度前递.

  “哼.”常思豪一拍桌站起身來:“在下时间有限.不能多陪.老先生.咱们后会有期.”萧伯白眉峰一挑:“且慢.”探掌來抓他肩头.

  常思豪小腹一拱桌面前移.正抵在萧伯白胸腹之间二人同时贯劲.就听“喀啦”一声.木板寸断.金票、休书泼拉拉飞扬在天.萧伯白怒哼一声.单掌劈出

  常思豪脚趾内扣.一股热火由足底调上掌心.手一扬.二人两掌瞬间交在一处.

  柱檩陡然一晃.整个屋中的空气仿佛瞬间膨胀了数十倍.撑得顶棚、窗棱嗡声作响.远在柜台后的掌柜居然也站立不稳.身子一歪倒在地上.砚台被他抓翻扣过來.墨汁泼了一脸.

  好容易爬起來往外看时.只见常思豪稳稳站在原地.面前是一条由断桌碎凳铺出的通道.通道尽头.萧伯白屁股向后.整个人印进了墙里.吓得他一缩脖赶紧又猫回柜台后面.忽见空中有金票在飘.双睛不禁发直.心道:“这是在做梦吗.”

  常思豪只觉掌心热火缓缓向丹田回流.全身泛起融融暖意.心知吴道所说的阴阳转换在体内验证不爽.自己在出手的同时既是疗伤.功力也在不住增长.

  萧伯白从墙中挣身而出.膝头弯了两弯.终于撑住.涩然叹道:“老了……老了……”忽觉喉头发堵.赶紧闭住嘴唇.一时脸上尽是愁皱苍凉之色.

  一來沒想到自己得吴道指点后.出手会变得如此之重.二來对方毕竟是个老人.何况刚才又给自己会账解了围.见他如此.常思豪倒有些过意不去.忙抢身过來搀扶.萧伯白摆手道:“是老朽出手在先.怪不得少剑【娴墨:这嘴变的是多快.】.”他挣扎着在地上翻摸.找到那份休书.转回身來.再度递到常思豪面前.求恳道:“无论如何.还请少剑大发慈心.在上面签字为好.”说着双膝一软往下便跪.

  常思豪被他搞得哭笑不得.赶忙搀住.拉过一把椅子扶他坐下.问道:“老先生.你为何非要逼我休妻呢.”

  萧伯白似有难言之隐.左思右想半天也沒个下文.常思豪道:“老人家有话请讲.何必如此.”萧伯白犹豫半天.似乎无从启口.连连哀叹.常思豪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在别别扭扭.登觉烦躁.拱手道:“您既不便说.常某也就不打听了.咱们后会……”沒等说完.萧伯白已经将他一把拉住.叹道:“唉.罢了罢了……今日我便对少剑直言了罢.”

  说要直言.可他眼往上翻.表情沉痛.似乎回思往事、又似乎在寻找措词地过了好半天.这才喃喃道:“事情是这样的……唉.当年河南洛家、四川唐门、江南萧府.合称武林三大世家.要说内功修为……当以洛家为首.论暗器毒药……自是唐门称雄.谈到剑学造诣.那就得说我萧府为尊了.想当年.在北宋景德年间……”

  他这腔调慢慢悠悠.常思豪听得差点昏倒.赶忙拦道:“老人家.老人家.咱们能不能长话短说.”

  “是是是.”萧伯白生怕他再转身要走.说道:“那.且不说我萧府当年显赫的出身.也不说近二百年萧府培养出的那几位武学大宗师.至于我家老爷萧郁拾烟的事情……”他瞄了一眼常思豪的脸色.“……也就不必多言了……重要的是.自与唐门火拼一场.我府衰落了不少.这些年來在江湖上也显得很是消沉.”

  常思豪耐着性子听着.心想:“要论衰落消沉.只怕唐门更甚一筹.看來当年这场大仗打得着实惨烈.【娴墨:唐门有人丁.却不兴旺.是既无才.也无财.真正空空如也.】”

  萧伯白道:“虽然表面如此.可是老爷却一直不忘耻辱.时时刻刻想要重振萧家的声威.但是岁月不饶人.他已年纪衰败.这担子自然就落在我家大少爷阿月的头上.”

  杭州人习惯称小孩时前面喜欢加个“阿”字.常思豪不晓得这风俗.听得嘴角抽动直想笑.心想“阿月”这名字叫得好嫩.若不知道的.还得以为是个大姑娘.

  萧伯白深深吸了口气.继续道:“我家阿月少爷性子本就内向腼腆……”

  “扑哧”一声.李双吉在旁边乐出來.见常思豪瞧自己.轻咳了一下解释道:“咳嗯.沒事沒事.俺只是忽然想起一首歌.”随之歪过头去.轻轻哼了几声.常思豪听他哼的正是“姑娘美啊你身上香.鼻子是歇风的小山岗……”的调子.也笑了起來.心想萧今拾月见着燕舒眉那副德行.比刘金吾这色中魔王差不了多少.这样的人说什么内向腼腆.岂非是笑话么.

  萧伯白哪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呆了一呆.接着讲道:“他内向腼腆.不爱说话.又被老爷严看死守.逼着日夜修习剑道.因此人便愈來愈冷.久而久之.几乎一年到头.也不怎么开口了.加之府中尽是些男仆家丁.又不许外人随便造访.以致于长到十**岁.莫说成人的姑娘.就连小女孩、老婆子.他也沒接触过.”

  李双吉一脸的不相信.常思豪倒有些恍惚.一來因为这种冷淡的状态符合当初绝响的描述.二來有无肝二十年如一日看护儿子的事在前.那么这位萧老爷子盼孙成器.十几年守着孩子逼他练剑.也不是沒这可能.

  萧伯白道:“到了二十岁那年.少爷在老朽陪同之下來到京师.初入江湖便登上了验证剑学的最高点.于试剑擂台上大放异彩.一举成名.当时徐老剑客和郑盟主准备接引少爷入修剑堂进修.可是我家少爷却一阵阵两眼发直.丢了魂似地神思不定.老朽当时瞧他的状态只怕有入魔之虞.便知会百剑盟.说我家少爷要凭一己之力参破剑道之极.拒入修剑堂.并带着他连夜回了杭州.”

  常思豪心想:“敢情当初还有这么一段隐情【娴墨:书中处处都是隐情.此一段是明说.】.萧伯白放了这么一道烟雾.其实是想令试剑擂台上死伤者的亲人朋友心有畏惧.不敢去找他们报仇吧.萧今拾月杀了那么多人.剑法之高无可争议.武德却未必能入得了徐老剑客的眼.破格将其纳入修剑堂.除了爱惜他是个人才、想给予些引导指点外.大概也有对他加以管束之意罢.”

  萧伯白回忆往事.老脸上爬满了忧苦:“到家之后.我们想尽办法也沒能让少爷恢复过來.他整个人就那么呆傻下去了……【娴墨:此状态与小常入活死人境相类.然又不同.小常是神智全清.但思维道德标准变了.】不不不.少爷怎么会呆傻.他只是……只是……”他说到这里连连摇头.似又找不到合适的措词.憋得脸红脖胀.忽然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常思豪见他满脸自责.道:“只是一时噎住了.”

  “对对对.”萧伯白道:“噎住了.噎住了.就像吃饭吃不对.噎了一下的感觉.人是沒有大问題的.沒有大问題的.”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额头眼角皱纹收挤.愁容似挥不去的阴霾般又回到了脸上.继续道:“后來.忽然有一天.家仆报说.少爷在睡梦里常说胡话.我和老爷便潜伏在他窗外偷听.一开始看他静悄悄的躺着.毫沒声息.后來我和老爷盯累了.就背靠在窗下蹲着.直等了大半夜.忽然屋中大声吵喊:‘不对.不对.’我们从窗缝往里偷瞧.只见少爷躺在床上.手臂挥舞.又在喊:‘奇怪.奇怪.’.似乎心中有什么极大的疑团.难以解开.”【娴墨:作者写此书.线索穿梭.龙蛇乱舞.细思实有规律可循.丝毫不乱.比如一部前三分之一处.总是接前两部前三分之一左右处布的线.《东厂天下》时.开始就解申远期的扣.此处又解《秦府风云》中.试剑擂台的扣.一部中.前部系扣.中部拉线.尾部收束.二部中前部连拉带解.继续系扣.继续放线.又继续拉网.系中有收.拉中有束.三部开始.布线在收.扣子在解.急解急收.缓解缓收.远拉近收.近拉远收.仿佛一张大网上挂满了鱼.一边拉一边往下摘.船还在不停地走.如今港湾已现.霞光留在身后.家园已在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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