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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点本029】九章 困局


  

  长孙笑迟摇头:“那时候.聚豪阁还未建起來呢.”

  常思豪一阵茫然.他对旧日武林毫无概念.实在想不通白莲教还能得罪谁.

  水颜香在旁一笑:“你在西苑待过.应该知道嘉靖喜欢什么罢.”【娴墨:子不言父过.故此处小香要插一嘴.非失礼.实解围也.】

  嘉靖数十年藏于深宫.崇信道教.常思豪自然清楚.心想难道是白莲教的佛门信仰与之起了冲突.向对面瞧去.长孙笑迟的眼神果然证实了这个猜想.

  原來嘉靖认为白莲教非僧非俗.是不伦不类的“事魔邪党”.虽然庐山一战后.白莲教大伤元气掩旗息鼓.停止了反明活动.在他看來.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趁时派兵进行了大力清剿.几场大仗打下來.白莲教果然被彻底击溃.姬向荣身死.李摸雷右手中指受伤.再不能使剑【娴墨:中指受伤却再不能使剑.何以故.可知此剑不是实剑.右手也非真右手.摸雷之手.岂能伤于俗物.】.偌大白莲教分崩离析.人员就此散落于全国各地.燕凌云经此一役.心态大变.逃到洞庭找游胜闲.言说想要重整旗鼓、大兴义军反明.为姬向荣报仇.游老并不同意.认为白莲教本身有其局限.教义教规也不够完善.受到官方制裁.两方面都有责任.后來燕凌云便又另起炉灶.建起了聚豪阁.

  常思豪听完陷入思索:“原來聚豪阁的建立.竟是源于一场佛道之争.”

  水颜香笑了:“也不仅仅是信仰的问題.嘉靖毕竟是一国君主.清理白莲教的目的和当年的朱元璋一样.都是为了维护朱家的江山.至于打击邪魔歪道.不过是为了师出有名罢了.”【娴墨:家丑不可外扬.儿媳妇偏來泄底.真性情中人.好的不遮坏的不挡.】

  常思豪缓缓点头.长孙笑迟道:“白莲教的财路多是源自信众布施、教徒捐献.而聚豪阁则一改白莲教的作法.淡化了宗教形式.以长江水道为基.把控漕运、扩展经营.化被动为主动.所以扩张得比白莲教还快.那时候龙波树、虎耀亭和燕临渊都是阁中骨干.对聚豪阁的发展起到了很大作用.一度有过‘聚豪龙虎燕.长江管一半’的话在江湖盛传.燕大叔把我从京师救回來后怀念亡人.郁郁寡欢.懒得理事.便去江湖上游荡散心.很久也不回來一趟.我在阁中由龙大叔他们带着渐渐长大.授以武艺.年纪稍长.燕老剑客还荐我到他的好友吴道处学习.朱情就是我在无忧堂参学时的同窗.到我师满回聚豪阁时.他也跟了过來.之后随着风鸿野、云边清以及江晚、沈绿等人的加入.年青一代的聚豪阁人.才将这摊事业真正撑开.构建起如今的局面.”

  水颜香道:“燕凌云又是安什么好心了.培养你.无非是想用你來对付嘉靖.看见儿子反父.骨肉相残.他那心里才痛快.”说到这似乎勾起芥蒂.伸手拿起丈夫一直未动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娴墨:不见长孙喝酒.尽是她在喝.可知石忠臣误会长孙考不上才借酒消愁.全料错了.石忠臣是话痨.她是酒痨.】

  长孙笑迟道:“你不要乱说.”

  水颜香道:“小哀.直到现在.你还拿他当个好人.燕凌云一直想扶姬野平上位.你心里最清楚不过.”

  常思豪听姬野平这名字既觉陌生.又稍有些耳熟.忽然想起在颜香馆中.曾听长孙笑迟说起过什么“野平兄弟”.水颜香则管这人叫什么“平哥儿”.莫非是他.

  一问之下.水颜香道:“你不知道姬野平.那也难怪.其实听到了姓氏.你也应该猜得出來了.他便是‘枪圣’姬向荣的孙子.当年游胜闲是‘横笛不似人间客’.姬向荣则贺号‘一盏红缨万世雄’.可称并世瑜亮【娴墨:一个横笛.一个竖枪.偷笑.】.姬向荣的儿子沒什么本事.不过孙子姬野平却继承了些乃祖之风.手中一杆丈二红枪使得也有几分样子【娴墨:小香向來眼高不服人.说有点样子.必是有点样子.】.他在阁中一向倍受呵护.不管大小阵仗.燕凌云都不让他出头.因此江湖上少有人知.可是在阁中地位却是极其尊荣.要说是二号阁主也不为过.”说到这儿眼光下落.向丈夫瞥去一眼.露出自得之态道:“可惜人心不正天理正.我家小哀处处当牛作马打头阵.落下了‘长孙无敌’的称号.阁中不管是新人老人.跟着他东征西讨都打出了感情.燕凌云想扶姬野平上位.连他徒弟龙波树也不好张嘴支持【娴墨:扶不起來的小姬姬……】.更可笑的是.平哥儿自己也沒这个底气【娴墨:嗯嗯.一般都是心理问題】.燕凌云瞧见自己一手创出來的聚豪阁居然沒人听自己的.便气得撒手而去了.”

  常思豪寻思:“敢情燕氏父子的日子过得都不大顺心.一个闲游是为伤情.一个离开是为赌气.然而伤情的.情犹可怜.赌气的.倒是有点自作自受.”

  长孙笑迟背靠藤椅.移目窗外.淡然道:“野平兄弟当年对我多有支持.思來让人好生感慨.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争竞这些做什么.”水颜香道:“事实摆在那里.怎又怪我数落.你呀.该争的不争.不该让的乱让.天生就是吃亏的命.”长孙笑迟微笑道:“退一步海阔天空.若不放下一切.又怎能抓得住你的手呢.【娴墨:两手空空.谁又肯让你抓.】”水颜香侧目道:“哟.我的手有什么好抓的.天天洗菜做饭.指头都粗了.”长孙笑迟笑道:“有吗.”拉过她的手轻轻摩挲:“经常磨磨就好了.”水颜香嗔道:“哟.你当我是铜人、铁人么.越磨越细.越磨越光.我就是铜人铁人.也是硬给别人看的.这一颗心还不是为了你.”长孙笑迟笑道:“是是是.你是刀子嘴.豆腐心.”水颜香道:“豆腐有棱有角.也挺硬的.【娴墨:一句一顶.娇嗔如见.小香真不吃亏】”长孙笑迟道:“你姓水.所以是水豆腐.怎么会硬呢.”水颜香扑哧儿一声笑出來:“你呀.就是这张嘴好.【娴墨:明知道还要上当.还心甘情愿.这就是女人.再强大.也总会被一个男人吃得死死的.奈何.奈何.】”

  常思豪觉得耳根子发热.嗓子发干.发出几声轻咳.等二人笑着放开了手.这才一脸困惑地问道:“可是.这里面却有些矛盾.游老剑客既然不同意造反.为何还要让江晚加入聚豪阁.”

  长孙笑迟道:“聚豪阁发展壮大的过程中.处处需要用人.燕老剑客请不动游老.就想要他身边那几个徒弟.游老也是情面难却.当面叫出徒弟商量.看谁愿意出这个头.任凭自愿.他不拦阻.楚原、胡风、何夕都遵师命不愿离开.倒是江晚.对外面的世界感到好奇.他來到聚豪阁后.一來受到环境的影响.二來也是亲眼看到了民间的惨状.因此心理有了转变.那时的我也是血气方刚.时常激励大家要趁年青建立一番功业.使得他在潜移默化中与游老剑客的思想渐渐脱离.靠拢过來.成为了我身边最得力的干将.唉……”说到这儿.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窗外.雨滴哗然落下.将风景中的绿意皴点得更加艳丽深沉.这画面不由得让常思豪忆起那夜在无定河畔、江晚听游胜闲讲话时那泪涌眶边的样子.这才明白了他表情中愧疚与歉仄的含义.同时也理解了长孙笑迟此刻这声叹息中的意味【娴墨:跟斗文字.】.当初江晚既然跟上了他的脚步.也就必然伤了师父的心.沒想到一向尊崇有嘉的阁主却走上了另一条路.完全相反的一条路.在江晚眼中.长孙笑迟作出的不仅仅是对他们这些追随者个人的背叛.更是对整个这份事业、理想的背叛.然而.长孙笑迟选择离开.又岂是无因.一方面是横刀难断的血脉.一方面是养育自己的恩人.这个“背叛者”内心的苦衷.只怕也如此刻窗外这清冷的春雨般绵绵不尽、难以诉说罢.

  过了良久.他这才收转了神思.开口道:“如此说來.游老剑客出山.目的并不是代你掌舵.相反的.也许他会阻止这一切.让聚豪阁掩旗息鼓.不再挑起内战.”

  长孙笑迟点头.水颜香却道:“世事难言.燕凌云既然也已重新现身.结局如何.又有谁能预料呢.”

  常思豪沉默片刻.再度向长孙笑迟望去:“我知道有些话我不该说.可是你要知道.聚豪阁和古田军十几万的力量就像一把刀.现如今就在游、燕二位老人家的手里掌握着.这一刀不管砍到哪都是血流成河.弄不好还要国破家亡.你做阁主多年.三君四帝、八大人雄都是跟你在战场上杀出來的老部下.别人的话他们不听.你的话.他们一定听.只要有你在.和游老剑客联起手來.就算劝不住燕老剑客.也能控制住力量.使局面不致于太糟.【娴墨:背叛了理想事业的人回头再劝别人一起背叛.效果能有多大.小常只是死马当活马罢了】”

  长孙笑迟道:“沈绿能轻身而出到京师救人.说明了一个问題.那就是野平兄弟已经继任了阁主【娴墨:之前绝响一直认为沈绿会做阁主、会和江朱争权.恰恰暴露了他自己不信任手下人的心态.有此心态.底下人不乱也是乱.聚豪人称一盘散沙、乌合之众.却因有一个共同的理想.凝聚力反比秦家为强.】.我又何必回去让大家都尴尬.至于造反起义.你也不必担心.燕老剑客也是审慎之人.沒有把握.未必就会行动【娴墨:这又未必.人老了.往往抓住一切拼命來活.什么事都干得出來】.况且我那三弟载垕聪明过人.加上手下有徐阁老、张阁老、谭纶、戚继光这一班文臣武将在.纵然有事.也必然压制得住【娴墨:是真看懂了朝廷形势.这些人岂是好斗的.若真在让龙冠时接下來.结局未必好到哪去.这就是势的力量.】【娴墨二评:乘势而起.事事顺.逆势而行.处处败.作者明知武侠衰末.却仍辞职隐居痴写六年.可知是逆天之举.落个身心两伤.有何益哉.难道也是想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此非侠气.实实是傻也.爱玲曰:出名要趁早.我偏说:抽身也要趁早.深思.深思.】.”

  常思豪还要往下再说.长孙笑迟扭开了脸去.缓缓道:“兄弟.我从出生开始便背负上了很多人的仇恨.也背负上了很多人的期望.这些东西曾是我前进路上的干粮.也曾是我格避锋芒的护盾.我一度以为它们就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是它们在人间给了我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后來才知大错特错.我虽然还年轻.却已经够累.现在.我只想安安静静.按自己的想法走完生命的余程.【娴墨:非梦碎人不知此言沉痛处.伤伤】”

  这几句话说來平淡.却令常思豪心头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深重.以致于虽无相同的经历.却仍隐约体会到了那种命运无法按意志去引导左右的同感.一时无言以对.这时长孙笑迟复又展颜一笑:“还是别谈这些了.寡酒难饮.小香.你來为我兄弟二人弹奏一曲如何.”

  “好啊.”水颜香搁下酒杯.到墙边面对琵琶.手探出一半.回头笑道:“不过.‘夫君豪饮妻卖唱’.可有些不成话呢.”长孙笑迟大笑:“好.夫唱妇随.妇唱夫随.咱们一起來吧.”

  水颜香摘下三弦抛给他.自己怀抱琵琶调着松紧【娴墨:小香的琵琶是五弦】.喃喃道:“雨天潮湿.只怕这音色要有些发闷了.小哀.咱们唱些什么.”

  长孙笑迟欠身将藤椅后拉.挪出空隙.侧了身子复又叠腿坐好.将三弦担在上面.思忖着道:“何不就以你我为題.唱上一段.”

  水颜香笑道:“好啊.那可得由你先來.”纤指动处.琵琶声起.

  长孙笑迟也款动三弦.和上节拍.

  常思豪哪有心听这个.唤了两声“大哥……”岂料二人毫不理他.

  转过几个调子.长孙笑迟微微一笑.唱将起來:“湘裙炉边皂.佳人恼.富贵荣华都去了.怀中剩得柴一抱.”

  水颜香在间奏中低头略瞄.原來自己裙脚边沾蹭了一小片灶灰.他这么唱显是在拿自己打趣了.却将眼儿一抿故作不知.琵琶略松.目投窗外.接韵唱道:“万里江山.何足道.小轩静.雨声高.慢抚陈弦.淡看藤黄椅老.【娴墨:伤】”长孙笑迟听歌中情意绵绵.大有白头相守之意.当时眼底情动.低头将甲片连拨.苍音顿如波伏浪走.思滩恋海、款款情深.就势高唱道:“人生片晌年少.青春好.一剪青丝向云抛.梳不尽.三千烦恼.”【娴墨:两人所唱都是遥条辙.词文简瘦.音全往低走.令人积郁.试思作者何以特用此辙.遥条者.窈窕也.窈窕淑女今成家庭主妇.早晚便成黄脸婆.是知作者写藤黄正是写脸黄.写椅老.正是写人老.夫妻本是桌与凳.磕磕碰碰.互磨棱角就是生活.男人情淡.得后便不再珍惜.相拥时冰肌玉骨渐成柴.无味时连手也懒得牵了.个中痛苦谁知晓.老夫妻看着慈祥合美.却不知那是血肉磨尽方成.】

  这句歌词似乎触动了水颜香.手里弹着琵琶.侧头向他瞧过來.眼眸里流泻出一种相知不减物哀的清愁.

  他二人说是弹曲给常思豪听.其实却当他不在一样.常思豪几度张嘴插不进话.瞧着二人眉來眼去、悲喜流融.火气早已一bobo涌将上來.心想:“万里江山不足道.这世上所有人的性命.也就不值一观了.既然人生苦短享乐为先.你们便在这山野狗窝里吹拉弹唱.灌你们的猫尿去罢.”想到这两手猛一按桌.长身而起:“告辞了.”【娴墨:小常在车中听梁伯龙顾思衣互唱心曲不闷.全因顾姐姐词壮、梁先生声慨.而长孙、小香二人全尽缠绵.不免萎靡.人称李后主诗词乃靡靡之音.亡国之音.同一理也.好男儿唯听黄钟大吕.佐以战鼓咚咚.方觉昂扬.小常非不懂儿女情.实体内英雄气壮故.】

  门轴哑响.吱啪吱啪地往复扇磕了几下.外面一声“常爷.”跟着后院嘶溜溜起了两声长啸.蹄声冲入雨声.

  屋中肃静良久.长孙笑迟三指离弦.目光遥远:“咱们是不是有点……”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暗空.瞬间小溪白亮.叶似冰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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