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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点本】155五章 摊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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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屏风之外静了一静.郭书荣华轻轻笑出声來:“呵呵呵.侯爷误会了.荣华的意思是.很多东西沒有必要较真太苛.有时只是简单变通一下就好.”

  常思豪道:“我猜也是的.督公坐镇东厂.监管各路官员.可谓法上执法.岂能不行得端.走得正.况且宴前我看督公叩拜岳帅、关公.神情倒是虔诚得很.怎会教人学坏呢.”

  郭书荣华笑道:“却也不是这么说.岳飞精忠.亦止于忠.未能匡国复业.枉称英雄.荣华拜之.非敬其人.实为诫己耳.【娴墨:独出机见.是其雄】至于关羽.不过一好色之徒、浪得虚名之辈.只是世人愚崇.约定俗成.东厂有此传统.荣华便也只好在人前做做样子罢了.【娴墨:随俗化境.是其奸】”

  关羽岳飞忠义之名遍传天下数百年.在世人心中极有地位.听此言常思豪不觉勃然动怒.冷冷道:“我听人说.自古不以成败论英雄.岳飞未能复国.是因为奸臣陷构、皇帝是个昏君.于他又有什么关系了.”

  郭书荣华道:“侯爷差矣.君不正.臣不忠.臣投外国.父不严.子不孝.各奔他乡.国乃宋人之国.并非赵秦二姓之国.以当年岳帅之兵势.足可弃金牌不受.径自杀虏破敌.尽复河山.回手收拾奸臣贼党.匡正君父.斯真君可为君.臣可为臣.百姓亦能安居乐业.尽享太平.似这般如此.岂不比风波亭下饮鸩酒、泣血空嗟满江红、二圣蹉跎亡北地、人民左衽丧家邦要好得多吗.”

  常思豪静静听着.感觉这些话就像一块巨大抑且无可抗拒的石头.正缓缓沉下來.要把自己这棵菜压垮、榨干一般.【娴墨:澡盆变成酸菜缸.虽不写酸.身上已带酸软意】心想:“这话如何不是.当年若换我统兵.一定万事不顾.哪怕留下逆臣贼子之名.也要先干了金兀术再说.”【娴墨:印象中.当时历史情况应该是岳飞想进.但其它地方已经撤了.后勤供应不畅.孤军深入以岳帅來讲.未必不能胜(北地百姓必大力支持.绝不会饿着子弟兵.且金人气沮.已无战心.岳家军以少胜多真不是难事).然终是心气不足.所谓的历史局限吧】

  郭书荣华道:“荣华此言.可能侯爷难以接受.可是世事本來如此.往往人们为了突出一面.就要去掩盖另一面.拿关羽來说.历代封绶不绝.由侯而王.由王而帝.由帝而圣.直成‘关圣帝君’.市井戏文.也都传唱他如何敬重皇嫂、如何许田射围时见曹操僭越.愤欲杀之.实际上呢.据《华阳国志》、《魏氏春秋》所载.关羽是在濮阳时反复向曹操求恳.想纳秦宜禄之妻为妾.结果操自纳之.以致后來操与刘备出猎之时.关羽才动杀机.此事在《蜀记》中亦有载录.可见并非无由毁谤.然而传到如今.实情早已湮灭.往事只在故纸堆中沉埋.又有几人肯耗费精神.为历史正本清源呢.”【娴墨:笑.有人.有人.作者这不就來了.可惜是武侠小说不是历史小说.沒几个人看.】

  常思豪闷极忽想:“咦.我明白了.这厮尽力往这两位大英雄身上泼粪.无非是在替自己遮羞.想说明自己清清白白.并非世间所传的那么臭名昭著.”此念一生.就像这心缸忽然凿开了个窟窿.压力全泄.再无苦闷可言.笑往身上撩着水说道:“是啊是啊.别人不肯做的事.督公肯做.可见督公眼里不揉沙子.瞧见立贞节牌坊.是说什么也看不过眼去的.”

  郭书荣华听水声哗响.内中颇多刻意.也便会心.更不申辩.指头轻轻抚弄着“十里光阴”的剑柄.在屏风外微微一笑.

  沒有了回应.常思豪反而感觉压力像阴云一样又向屋中弥漫过來.大咧咧地找话題道:“哎.我看督公这屋里还摆了尊观音.想必督公日夜参拜.大具佛心慈念.难得啊.难得.”

  郭书荣华微笑道:“是.不过荣华虽然喜欢这尊观音.却非有心向佛.”

  常思豪道:“哦.那督公这是……”

  郭书荣华道:“侯爷想必早已发现它的特别之处.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常思豪望着佛像:“除了千手千眼.还有什么特别.”

  “这便够了.”说了这句.郭书荣华就此凝住.隔了片刻.才缓缓地道:“因为……手眼.可以通天.”

  沉香流溢.水雾蒸腾.常思豪目光定直.神龛中观音手心里的每一只眼似乎都在望着自己.瞬间觉得.那一条条姿态各异的手臂仿佛虫团堆聚.在轻烟水雾中蠕蠕而动.说不出的恶心诡异.

  ..为什么过眼云烟过的是眼.为什么抓起放下的又都是手呢.【娴墨:妙问.谁能答.我也想听听.】

  他怔忡良久.喃喃道:“还好它是佛不是人.一个人有了那么多手眼.只怕心里乱得很.”

  郭书荣华道:“手眼有一处照顾不到.便丢了信息.心里有不知道的事情.岂能安稳.”常思豪叹道:“心里装了太多的事情.纵然天梯就在眼前.怕也身子沉重.难以爬得上去呀.”

  郭书荣华呵呵笑了起來:“侯爷语带禅机.真如春风化雨.令荣华身心滋润.”

  常思豪失笑道:“督公是滋润了.我这身上.怕要闹起涝灾了呢.”

  郭书荣华抱剑在屏风后略施一礼:“侯爷妙语连珠.令荣华一时忘忧.不觉间便耽搁得久了.失礼失礼.如此请侯爷出浴.荣华暂行告退.”说着一笑搁下宝剑.步音向门边移去.

  常思豪望着那背影在白纱上化作圆晕.暗忖此人功力渊深莫测.江晚身为推梦老人游胜闲的得意弟子.在他手下也只走了半个回合.以自己现今的实力.假使一冲向前.抄起十里光阴于背后刺他.会否一击得手.

  心中衡量、计算之时.忽然想起外面所挂的六个立轴來.蓦然间.心里好像有一层窗纸在捅破.

  思、则、俗、谋、技、力.这些可否理解为几种不同的杀人方法.

  力是暴力.是最笨的办法.针对的仅是.技巧的应用无非减少一些体能消耗而已.一条谋略可以在战争中杀死成百上千的人.而风俗呢.外族拜神多有以人命血祭.人人都觉理所应该.中原礼仪之邦.又有多少寡妇为一句圣人之言.守定贞洁牌坊.任半生灰逝.虽生如死.生命由时间一点一滴组成.那么每年考科举的学子们.难道不是在这规则中被剥去了生命.有多少人真正明白这个圈套.能像程大人那般“英雄今脱彀.不枉等头白”.至于思……

  程连安捧着一叠衣服走了进來.

  稚嫩脸庞上的笑容如此得体.如今.这具小小的身体里.还有多少是“他”、多少想法属于他“自己”.他还是原來那个人吗.

  上次见面.他还只是个被人玩弄于股掌间的小太监.如今.他已成了某些人的“安祖宗”.

  思想的转变.在朝夕相处间.在潜移默化间.每个“成熟”的人.是否都是自己亲手杀死了童真的自己.

  就连绝响.都已是如此的陌生.他们究竟在想些什么.究竟是什么带來了改变.是世道影响了人心.还是人心改变了世道.【娴墨:留此一问.亦是为后文讲“回互”所设.可知回互二字.在作者心中.是解答世间一切疑问的终极方法.】

  怔怔间.郭书荣华从容的步音已然远去.

  耳中.那脚步竟如此安闲.

  是否因他已经设定好了机制.就此便可一劳永逸.不.他也仅是这机制中的一环.

  天下何处不东厂.东厂只是一个符号.一个代表而已.正如刺一俺答不足以平鞑靼.杀一郭书荣华得到的.也只是一时快意.无法改变天下大势.相反.自己出手成与不成.都会被迫逃亡.失去现有的地位和话语权.由绝响來统领百剑盟.剑家义理也会彻底湮枯.郑盟主的遗志更无人堪继.这天下.便永远是东厂天下.

  思想决定了制度.决定了支撑着这个世界运作的机制.要改变世界.须得改变每个自我.剑家将一切归结于“吾”.正是直指核心.因为我们就是众生.众生变.方为翻天覆地.【娴墨:深意特特挑明写、挑明说.原不符写作原则.然这恰露出作者深心所在.是希望能以此言激活读者之心.生出大家通过各自坚持自我來共同改变这世界之念.这一段话.可谓作者大愿景.此书真灵魂.】【娴墨二:其实作者之理念.有甘地不抵抗思想的成分.甘地那时候.当权人掌握的资源.民众无力抗拒(捡砖怎么砸坦克.).这时候怎么办?他就说不要去激化矛盾.只在内心中坚持自我.慢慢等那些当权人改变.等他们老、死.而民众呢.每一个“我”都做一个好人.培养孩子也是做这样的好人.等坏人都改过了、死光了.好人自然占领世界.这个想法消极而缓慢.效率很低.但不会犯大错.中国现在发展得快.是以牺牲了很多东西为代价的.人家经济衰退.人民生活依然比中国人过得好.幸福指数依旧比咱们高.那么是经济重要还是人的幸福重要.经济是为谁而存在、又是为谁來服务的.甘地的“不作为”.恰是一种作为.过马路大家都不守规则.“我”守我自己的.但不去指责别人.强求别人.当守的人越來越多.每个人都守的时候.中国式过马路就不见了.重点在于.在普遍不守规则的大气候下.我的内心有所坚守.不会因别人的不守规则.而令我自己感到“傻”.感觉不舒服.】

  哗啦一声响.他从水中蓦然站起.目中凝光如铁.

  奶白汤水自他亮栗色的皮肤表面顺滑而下.程连安仰对雄伟.“咕咙”咽下一口唾沫.将衣物高捧过头:“请侯爷更衣.”

  刘金吾、俞大猷、戚继光都在跨院花亭.众星捧月般围着秦郭二人闲坐吃酒.瞧见常思豪回來.身上锦线盘花.银衣闪闪.颇显精神.都禁不住赞叹起來.郭书荣华笑道:“我这件衣服做得之后.向未上身.好在剪裁宽大.侯爷穿着也不嫌紧迫.”

  几人仔细瞧去.这才意识到常思豪此刻所穿与郭书荣华身上的形制、颜色、款式都很相近.只是常思豪较为高壮.将衣服撑得更加饱满.肩头的牡丹便显高了一些.刘金吾眼睛骨碌碌在两人身上转动.明白郭书荣华的用心.笑容不免有些暧昧.

  常思豪将袖口贴近鼻侧.深深一嗅.开怀笑道:“原來是督公的衣裳.怪不得香气扑鼻呢.”

  郭书荣华见他的高兴似是发乎内心.也自欢喜.常思豪落座发现不见了小山和丹巴桑顿.问到:“上人他们呢.”刘金吾笑道:“跟着徐三公子走啦.他还非要四大档头护送不可.这位徐三爷呀.这回是真吓破胆了.”

  常思豪目光微凝.又向旁扫.欲言又止.

  郭书荣华使个眼色.侍者退下.仅留程连安在侧.

  常思豪道:“聚豪阁外扶反军.内勾重臣.今日闹出如此大事.可见气焰嚣张.督公还当上报朝廷.由内而外.一体肃清为好啊.俞老将军.戚大人.你们说.是不是呢.”

  戚继光在京师待的日子不长.却已经在官场磨得两面见光.近來和刘金吾搭上.又学得不少.一听话音便知他是借机來咬徐阶.今日郭书荣华受到冲撞.机会确是正佳.忙道:“侯爷言之有理.贼人猖獗.正当请示皇上.发起天兵.将之一扫而平才是.然当初胡少保带领我们在外平倭.便是有人在朝中搞鬼.结果弄得处处掣肘.难尽全力.尤记得当时有人传言.大海盗头子徐海便是朝中某人的亲戚.因此走私通倭.无人禁得止.如今韦银豹一伙和这什么聚豪阁勾连成气.皇上得知必然下旨剿匪.广西定是有一场硬仗要打了.可若是有人在背后捅刀.俞老将军这仗打起來.恐怕也不会顺利.”

  俞大猷道:“嗨.文官斗心眼儿.武将抡拳头【娴墨:文官喜斗.从不明说.武将粗鲁.偏爱装有文化.老俞一句话把两边都得罪.是真坦荡.】.世上哪有顺当事.该怎么打还得怎么打.自知无愧于心就成了.”

  秦绝响虽不知常思豪他们怎么和徐阶结下仇口.但一听话风.心里便有方向.适时帮衬道:“老将军旷达自适.真英雄也.不过您也要知道.将相不合.都是将倒霉.那么大的岳飞都栽了.何况旁人呢.”俞大猷听了哈哈一笑.不当回事.却也不再多言.

  程连安明白自己被留下來的意思.一直堆笑听着谈论.同时观察督公的表情.此刻见常思豪等人不再说话.督公又静静不语.便即欠身向前.一笑道:“徐阁老乃国之重宰.相信行事自有分寸.三公子年轻好玩.交游不慎.便易为人所乘.诸位放心.东厂一定细细查办此事.绝不会让两位将军受了委屈.”【娴墨:单位讲话.多是二把手讲得多.何以故.发言人被攻击、非议时.一把手正可以后面观察情况也.到闹得差不多时.大领导不发言.则莫测高深.若发言.也是总结各人发言情况而发.出口必然面面俱到.令人以为领导真高.实际不过是小把戏.明此道者.于职场小心从事.指日高升不难】

  程连安是东厂的人.在这场合里.他说话即代表着郭书荣华的方向.戚继光听他话里对徐阶大加维护.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刘金吾笑道:“督公.今日那两个贼.以前便常跟在三公子身边.今日若非经他允许.能化装跟來吗.您在东厂.我在内廷.说起來咱们都不外.请问督公.冯公公被逼卸职.是谁的意思.您不会不知吧.”

  程连安一听话风便即明白.这一桌人显然已经形成了倒徐的联盟.俞、戚二将有旧怨尚可理解.沒想到刘金吾也加入了进來.他是皇上身边的人.代表着某种程度上的风向.这一点尤其耐人寻味.

  刘金吾继续道:“詹仰庇和陈阁老在金殿参倒了李芳.他们手里的证据是哪來的.您明白.我明白.徐阁老心里更明白.您是跟冯公公相处了多少年的人.您跟他不亲.谁相信哪.李芳被徐阶强推上位.屁股沒坐热就被挤了出來.落了个掐监入狱的下场.徐阶这心里能沒些计较.这两年他往朝廷四处安排的人.哪个不是泥坑里栽蒜.稳稳当当.”

  见郭书荣华脸上保持着淡淡笑意.也不知想些什么.常思豪忽然有些不耐.豁然道:“督公.前些时.郑盟主也曾派人与您接洽过.现如今他们不在了.我还在.今天大伙也都在这儿.我就跟您摊开了说罢.徐阁老持政保守.只顾安插党羽.不恤九边将士.构陷胡少保.排挤冯公公.害死程允锋.私通叛民逆匪.纵容三子胡为.再这样下去.他就是第二个严嵩.这面大墙.到了该倒的时候了.不光金吾、戚将军我们几个.就连陈阁老、张阁老他们也一样.大伙都是这一条心.您是个什么态度.就给个话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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