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点本】111一章 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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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XT下载WWW.XsHUOTxT.Com)(tXT下载WWW.XsHUOTxT.Com) 詹仰庇听这声音打了个激凌.赶忙下席出列.扑嗵一声跪伏于地.
众人眼光都集中在隆庆皇帝身上.殿内一时寂寂无声.落针可闻.
隆庆却不再瞧詹仰庇.朗声道:“上酒.”
内侍鱼贯而來.将酒壶酒具摆在桌上.悄然退去.
隆庆自己缓缓斟满一杯.站起身來.高高举起:“朕自登基一年以來.发生了很多事情.有好有坏.有喜有悲.令朕感觉到祖宗创业不易.守成维艰.肩头益发沉重.诸位爱卿都是朕的股肱、我大明江山安泰的倚仗.來來來.借此机会.让朕先來敬诸公一杯.”
群臣面面相觑.皇上久不上朝.谁也摸不准他的脾气.举杯礼谢.各饮了一回.
只有詹仰庇在那里跪着.撅成个头低腚高.
隆庆仍不理他.在紫宸台上踱着步子.微笑向众人道:“祭灶有句话.叫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为什么连灶王去见玉皇.都要多说些好事呢.朕以为.玉皇也忙了一年、累了一年了.也想好好地过个年.好好歇上一歇.若是过年的时候.底下的神仙们还來告状胡闹.那他一定是不开心的.诸位爱卿以为.朕猜的有沒有道理.”
群臣相互交换眼神.讪讪相笑称是.
詹仰庇脸色发青.头又往下压了一压.
隆庆目光转冷:“都说岁月如歌.生活也当充满诗情画意才好.可是你们之中有些人.却非要把它活成一张张状纸.这又是什么心态呢.”【娴墨:世人遇事多激愤抱怨.正是把自己活成状纸.到老一收.都是官司】
众官一听这话心里已经有了方向.都向詹仰庇瞧去.有的可怜.有的鄙夷.有的幸灾乐祸.自打老皇爷嘉靖驾崩.已经好久沒听见廷杖打人的动静了.看來今天他这顿板子是跑不了了.
陈以勤揖手待要说话.被隆庆伸掌压住.接着道:“朕的意思.不是让你们报喜不报忧.更不是让你们欺上瞒下.是要你们摆正心态.好好做事.公正做事.无事不要找事.有事情.就要直言不讳.要不怕、不躲、不拖.要敢说敢做.敢做敢当.”
他停步负手.藐视阶下:“詹仰庇.你这一状告得沒错.只是时机选得实在不佳呀.”
詹仰庇肩背颤耸.五指抠地.心中狂喜.知道自己逃过了一劫.此刻也明白皇上这句“时机不佳”实是打趣之语.自己越把自己的罪状说得严重.便越能博得皇上的欢心.当下将头伏低:“臣知对皇上有所冲撞.坏了宴会的喜庆.臣罪该万死.”
隆庆瞥了他一眼.隔了好一阵子.忽然道:“詹仰庇听封.”【娴墨:一波三折】
詹仰庇大喜.额头点地.
隆庆道:“朕升你为云南道监察御史.即刻生效.三日之内.离京上任去罢.”
詹仰庇眼前一黑.脑中嗡嗡作响.做官的都清楚.皇上把京官赶到云南那鸟不生蛋的地方.显然是明升暗降.他跪在地上偷瞄.陈以勤目视自己.在微微摇头.然而隆庆语声冷硬.此时抗旨.显然沒有好结果.他额角渗汗.延哦道:“臣……谢主隆恩.皇上.臣家中老母年迈.忌怕惊扰.只恐三日期限准备起來太过仓促.还望皇上多宽限几天.”
隆庆目光向大殿中横掠而去:“郭爱卿.詹御史老母多大年纪.”
郭书荣华起身道:“回皇上.詹母张氏.生詹御史的时候是嘉靖十三年.时年二十有二.算來今年正好五十五岁.据臣所知.大后天便是她的寿诞.”【娴墨:此处偏用郭卿.何也.有问就有答.答得如此细.东厂在皇上心中地位可知.督公不是白当的.受宠不是沒理由的.然小郭就能把朝中所有人都能背个滚熟吗.曰未必.此必是摸到近來仰庇与陈以勤有动作.故转为工作重点.细查细访.摸透底细故.是谓不写之写.好比如今突然下來个工作组.连精神文件都沒吃透便接待.连领导意图、幕后背景都沒摸清就盲目吃请.那就是等处理的节奏.皆同一理.】
隆庆嗯了一声.道:“五十五岁.也不算年迈.不过既然是老人家的寿诞将近.便宽限你几日.等到过完年再走罢.”【娴墨:寿诞可言可不言.小郭讲出來就是小帮了一把.是何意.非照顾仰庛.实照顾陈阁老脸面】
詹仰庇满头汗冷:“谢主隆恩.”
隆庆语声转柔:“云南湿地民风悍野.常有盗匪勾结地方官员作乱.一直令朕心不安.你到任之后要仔细监察.详参遗漏.勿失朕望.归座吧.”
詹仰庇要求宽限本來是为了拖延一下时间.好找人商量对策.一听这话.似乎皇上还另有用心.隐具别意【娴墨:实无此事.这是做领导玩人高术.饶着耍人.还要让人以为他对你好.所谓打着巴掌给甜枣.让你卡喉憋死而不知】.又萌生出些许希望.当下叩首道:“是.臣一定尽心竭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己.【娴墨:特引武侯话以衬.刺愚之笔】”
隆庆使个眼色.冯保上前一甩拂子.詹仰庇退步入席.开宴之声宣出.曲声又起.殿后飘來两队手托漆盘的宫女.随着轻盈的步履.盏盏裙花散于席间各处.将各色菜品都摆了上來.
隆庆坐回宝座.身边也多了两名宫女伺候.此时曲声一变.娴静悠然.爽如清风送雪.数十名艳姬翩翩入殿.歌舞起來.她们一个个头挽高髻.斜插步摇.明珠缀耳.脂点红唇.上身都穿着红底金线小坎肩.肩峰领口处白绒翻卷.里面罗衣轻薄如蝉翼.半透明材质的广袖下.粉白玉臂隐约可见.水带长绫挥舞起來如花枝逐雾.分外妖娆.
一时间殿内衣香播洒.鬓影摇红.看得众官一阵骨酥肉懒.刚才的紧张气氛也一扫而空.
常思豪无心观看歌舞.回忆刘金吾讲过的场次安排.知道梁伯龙的戏就在这场歌舞之后.内心又开始不安.遥向戚继光方向望去.只见他正礼貌地执杯接酒.表情多少有些心不在焉.郭书荣华给戚继光斟完.显然察觉了这边的目光.又斟一杯.双手捧起.含笑移目向常思豪遥遥相敬.常思豪瞧着他那温文尔雅的样子.回想起他的身世.倒觉颇不对味.感慨之余略陪一笑.忖想不管怎么说.场面上还得要过得去才成.便也举杯示意.喝了一回.
一曲奏歇.众艳姬徐徐收势退下殿去.舞姿却袅袅如烟.仍在众官头脑中缠绵缭绕.令人回味不己.
徐阶举杯道:“今年风雨调和.南北丰收.黄河沿岸也沒有发生大的水害.入冬之后.各地又普降瑞雪.明年一定又会有个好的收成.老臣以为.这都是皇上洪福齐天.我大明的气运昌盛.诸位大人.咱们都來敬皇上一杯如何.”
百官纷纷举杯:“正该如此.”
隆庆与众臣饮过.道:“朕虽受命于天.却日夜惶愧.深怕自己才德不具.误了祖宗基业、天下苍生.幸有阁老将军国大事一体操办.安排分明.替朕排除顾虑.解除忧烦.此天赐阁老与朕为眷倚也.”
徐阶恭谢道:“为君父解忧.乃臣之本分.”
众官都道:“阁老躬勤莅事.竭虑殚精.才德巍巍.秀出班行.可与齐之晏婴、蜀之孔明鼎足而三.并称千载大贤.”
徐阶逊谢一番.与众官又饮过一轮.搁盏道:“皇上.刚才这段歌舞所配乐由.便是石麓所作.【娴墨:芳姨才艺为内阁之冠】”
隆庆知道石麓是李春芳的号.常作谱曲題诗等用.说道:“哦.此曲美韵天和.李阁老果然大才.”
李春芳道:“不敢.”徐阶笑道:“说到文娱等事.老夫鉴赏能力可要差得多了.夸也不知关窍.陈先生.您是品乐大家.觉得此曲谱得如何.”
陈以勤吟哦半晌.淡淡道:“有几处差强人意.大体上不免流俗.”常思豪心道:“皇上刚才夸奖这曲子好.你却说它流俗.这岂非在说皇上不懂音乐么.这老头子果然梗得很.”【娴墨:陈性格太明显.徐阶清楚之至.阴里坏.坏在阴处.就是不直接动.让你自己去撞枪口.】
隆庆笑道:“阳春白雪无人问.下里巴人遍街闻.音乐本为愉人而作.只要奏者畅意.听者开心即可.何须强作雅俗之分呢.”
徐阶仰身向上道:“皇上说得甚是.写來谱去.不过那几个音阶变换.弹去奏來.也无非还是六律五音.细细想想.其实枯燥得很.千年以下琴尤在.百年之后无斯人.音乐给人的无非是当时一段心情罢了.”言罢眼帘垂低.目光一斜.
李春芳被他一瞄.登时会意.笑道:“阁老所言极是.日日歌舞琴音.确也让人听得生厌.倒是近日咱们京师來了一位金刚上师.不但能医百病、治隐疾.而且能够隔盒观物.透视人体.颇具神通法力.比之歌舞音乐.趣之百倍矣.”
隆庆奇道:“有这等人物.有机会倒该瞧瞧.”徐阶道:“老臣也听过此人.这位上师道德高深.确实很了不起.听说他日前曾在白塔寺搭台讲经.不过昨天台子已经撤下.似乎人已经走了.”
隆庆略感失望:“高僧逸士.行踪飘渺.原是难以捉摸.可遇而不可求.”
李春芳一笑:“皇上不须遗憾.这位上师此刻就在午门之外.皇上要见.立即宣召就是.【娴墨:失望之后忽來希望.才能“喜出望外”.可知皇上的感情.都是人操纵出來的.领导不会当者.往往被下属这样玩來玩去】”徐阶一怔:“怎会如此巧法.【娴墨:替人置疑在先.掩了众人的口.实为一托.】”李春芳笑道:“家慈近來身体欠佳.找些医生看过.不见效果.便特意派人去请了上师.准备等散席后一同归家为她诊治.”徐阶道:“哦.原來太夫人身体欠安么.这些天内阁事情虽多.安排出三两日假期倒也无妨.大家抽空过府问慰一二也好.怎地不见你叨念.【娴墨:一唱一和.话如家常唠起.装得毕真】”李春芳拱手摇头道:“多谢阁老.春芳怎敢因私废公.我请上师低调过府【娴墨:这会儿都上金殿了.低调岂非正是高调.】.正是怕事情外泄.惹得同僚挂念【娴墨:这回全知道了.明后天送礼來吧.】.”
隆庆道:“李阁老公廉自好.实是难得.既然如此.便不要让上师再等了.传信下去.让他先去为老夫人诊病为好.”
李春芳笑道:“皇上.臣母无非旧疾复萌.并不严重【娴墨:是何言也.】.今天大喜之日.还是先召上师进殿表演献技.臣母若得知皇上龙颜大悦.也必欢喜【娴墨:可知忠在孝先.主上之乐.又在母亲性命之上.作者黑人从不吐脏字】【娴墨二评:阿哲.赐汝名卡秋莎·黑死洛娃.赴普里皮亚季上任去罢……】.”
隆庆瞧着他.含笑点了点头【娴墨:心里有数着呢】.道:“好.來人哪.宣.”
宣召金刚上师的声音由内侍们一段段传递出去.仿佛一枝箭在接力射远.刹那间穿彻殿宇宫墙.【娴墨:歌舞后本待是梁家班唱戏.偏徐阶横插一杠.何也.一显其玩弄皇上的手段.二继歌舞之后.又将仰庇告状事一冲.使前事更淡.三托读者之心.使悬念不即时便破.令文气绵延起伏.不至过促.所谓行文走韵.除要品音韵.还在看文韵.韵之妙在起伏、在转折.人皆知文似看山不喜平.其实未知文章三味.必得文似绕山上下行.风摇谷摆两足轻.方算入门.】
功夫不大.就见丹巴桑顿随同武士向殿口直行而來.他身穿一套素白单衣.足下红布靴.看上去甚是单薄.
进殿之后前行两步.便被武士架戟拦住.他向左右点了点头.示意明白.驻足朗声说道:“噶举派护法金刚丹巴桑顿.拜见陛下.愿大明国运昌隆.陛下万寿无疆.”言讫合十施礼.
隆庆听到噶举派三字脸色一定.瞧瞧李春芳.目光又略向徐阁老那边带了一眼.身子向后靠了靠.微微点头.悠然道:“上师这是从哪里來啊.怎会到了我大明京城.”
丹巴桑顿垂首道:“小僧自乌司藏【娴墨:印象中明朝老地图似称西藏为乌司藏宣慰司.】曲水雄色山而來.沿途广传佛法.治病救人.京师亦是小僧旅途中的一站.因小僧所在的雄色寺与白塔寺颇有渊源.故而在此少作羁留.”
隆庆道:“哦.那这道路可是不近.上师旅途劳顿.可是辛苦得很哪.來人.赐座.”有内侍搬过方凳.丹巴桑顿见他如此亲切.倒也有些意外.施礼道:“多谢陛下.”说完甩袍落座.腰身笔挺法相庄严.极有威仪.看得众官啧啧赞叹.隆庆闲闲道:“上师可走了不少日子吧.”丹巴桑顿点头:“小僧这一路行了足有半年.虽然旅途多艰.但为传法度人.救众生于苦难.这点小小的辛劳.也实在算不得什么.【娴墨:坐着來的屁股也疼呢.救众生于苦难.何不先下轿让光脚的力工歇歇.】”
隆庆一笑:“据朕所知.从京师出发.每日不停地行走.确需半年时光才能赶到藏区.不过上师既然说沿途广传佛法、治病救人.想必每到一处都要停留.仍能用如此短的时间到京.那倒真是很了不起了.”
“这……”丹巴桑顿眼神一变.脸上便有些发僵.
徐阶淡淡笑道:“所谓‘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大言者.世之真言真理真法也.故必简白直接.淡然灼然.小言者.世之虚文假话臆语也.方才旁征佐引.琐碎纷繁.世间凡僧俗道每每设坛辩经.长篇大论.却都空洞无物.比之上师的一言醒世.实不可同日而语.上师医道高明.治病更只需一两指戳去便立见神奇.听说这些日在京诊治疑难.活人无数.令在座许多位大人都有受益.可有此事.【娴墨:先讲理.后调实证.老徐使活有次第.】”
殿中登时嗡声四起.不少官员都点头称是.夸赞丹巴桑顿如何高明.治好了自己或是别的亲戚.
隆庆眼光四扫.不置一评.直到议论渐息.这才一笑:“乌司藏土地贫瘠.生产低下.藏民生活艰苦.朕一直为此挂心【娴墨:笑话.挂的岂是民生.】.然离京师较远.往來消息不便.不能时时详察.上师想必在藏区也经常深入村镇讲经布道.不知如今百姓生活景况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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