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点本】106六章 人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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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XT下载WWW.XsHUOTxT.Com)(tXT下载WWW.XsHUOTxT.Com) 常思豪道:“戏安排妥了.”
刘金吾点头:“不仅如此.我还发现个事儿.”他嘿嘿一笑:“咱们这儿折腾.似乎冯公公那儿也沒闲着.今天他接折子的时候跟李春芳聊了半天.下午又去逗陈以勤.我看这内阁之中又在蕴酿着一场好戏.咱们这条道上.人可是越來越多了呢.”
冯保受徐阶的排挤自然不会甘心.去联络另外两个阁老.目的也可想见.常思豪点点头.问道:“他最近还有沒有别的动向.”
刘金吾道:“我这阵子总不在宫里.听的东西也不大确切.都说他卸了东厂职务后一直比较低调.倒是沒事儿总往李贵妃那跑.现在三皇子和栖霞公主跟他都亲得很.尤其三皇子.天天离不开他.”
“三皇子.”常思豪恍惚了一下:“是那天咱们见着那个小钧吗.”刘金吾道:“对.就是他.”常思豪纳闷:“这小钧排行在三.冯保整日绕着他转有什么用.”
刘金吾一笑:“您不知道.前面那两位皇子都夭折了【娴墨:皇宫里总死孩子可真怪.嘉靖那辈也如此.隆庆是老三.万历也是老三.】.这三皇子就是实际上的老大.加上陈皇后沒有生养.宫里头就是李妃母以子贵.最吃得开【娴墨:李妃是隆庆当王爷时便早娶的.不是登基后娶的】.冯公公是聪明人.怎会不懂这眉眼高低.”常思豪心中落数.默默点头.见顾思衣和秦自吟已动手将酒菜布好.当下招呼他一同落座吃喝.
几杯酒下肚.常思豪道:“我看让梁先生去唱戏这事.还是取消为好.”
刘金吾一愣:“为什么.”顾思衣也瞧了过來.
常思豪道:“现在咱们仍远远处于下风.这出《精忠记》一唱出來.徐阶不会不明白其中用意.若是激怒了他.只恐对梁先生不利.”
刘金吾笑道:“徐阁老也是有身份的人.不会和一个戏子过不去罢.再说有咱们在皇上身边帮衬.能出什么大事.”
顾思衣虽沒听到他们三人结拜时的密谈.但听话听音.此刻已然猜出來分.问道:“你们在宫里搞这出戏.是针对徐阁老.”刘金吾点头:“是啊.”顾思衣道:“我不知道戚大人和徐阁老有什么矛盾.可是这么一來.你们不就等于是对徐阁老宣战了么.他可是当朝首辅.这事岂是闹着玩的.”刘金吾嘻嘻一笑.不去看她.顾思衣道:“你还笑.徐阁老的势力你不是不知.怎能把这种事当成笑话.”
刘金吾笑道:“姐姐放心.这回打的是闷棍.徐阁老查不到我们头上.”说着调皮地挤了挤眼睛.
常思豪目光斜扫.心中却是一警.想金吾这人表面天真.内里也小有奸滑【娴墨:是大有.】.他原对徐阶敬畏有嘉.如今这般不当回事.莫非心里打着别的主意.这出《精忠记》真要当着皇上演出來.只要他临场不开口替戚大人说话.便沒人会怀疑到他头上.一來因他安排戏码已经不止一回.徐阁老查究此事也只能怀疑是戚大人动了手脚.二來他一个荫封子弟和实战名将向无瓜葛.也沒有替对方出头的动机.此事若成.戚继光得买他的好.若不成也是我想出來的主意糟.那么这件事于他來说.其实无关紧要得很.他之所以如此积极地参与进來.又是干什么呢.莫非是想用戚大人当做投湖的石子.看看究竟水有多深.【娴墨:更能看掀起多大浪來.然此石子是谁投的就在两说了.】
只听顾思衣又问道:“梁先生知情么.”
刘金吾筷子晃着在菜盘间犹豫.口中应道:“若告诉他.到时候唱得走板跑调儿【娴墨:太瞧不起戏子了.戏子什么场面压不住.那可是舞台剧直面观众练出來的.】.皇上怎能爱听.”
顾思衣急道:“这可是要命的事情.你怎能不交他实底.你家里是达官显贵.戚大人有军功在身.梁先生有什么.真若闹将起來.他必然第一个被徐阁老拿來出气.”
刘金吾嘻笑着翻起眼睛:“姐姐.你怎么这么着急梁先生.”【娴墨:滑鬼.显然之前唱那场戏时.便已留心.更不必像小常一样看到书信才知.】
顾思衣憋红了脸道:“我不是着急他.是你这事情办的不对.【娴墨:事原如此.说來场面反不好看】”
刘金吾一笑:“功名自來刀上走.富贵荣华险中求.姐姐.这戏可是梁先生主动求着我给安排的【娴墨:用人.反钓人.钓人者.愿才上钩.出了事也怪不到他头上.】.一个落榜多年的书生进宫给皇上唱戏.那是多大的荣耀.【娴墨:是何言也.读书人沦落.正是内心大耻处.让莫言上春节晚会跟郭达演小品.是那回事吗.你以为文人都和余求雨一样呢.真纨绔语.】他师父魏良辅号称‘曲圣’.也沒有过这等殊荣啊.您哪.就什么也甭说了.这叫各取所需.他有他的想法.我有我的目的.一切都已落定.他知道的越少.也就越安全.你明白吗.”
顾思衣眉头蹙起.目光转向常思豪.寻求支持.
不料常思豪神色怔仲一阵.却不再坚持原來的意见.眼皮垂低.夹了些菜搁在她碗里.淡淡道:“吃饭吧.”
秦自吟笑眼盈盈地听着瞧着.既不知他们说的人是什么人.也不知事儿是什么事儿.见常思豪给顾思衣夹菜.自己也伸出筷去给常思豪夹菜.然后蜷手桌边.歪着头瞧着他夹起來吃.笑咪咪问:“味道怎样.”
刘金吾看得眉毛乱蹦.笑忒嘻嘻地把碗也伸过來:“嫂子.那个我够不着.【娴墨:骚包.专有一些女孩子喜欢此类人.不知是何想法.】”
“啊.是清油小炒肉吗.”秦自吟伸筷夹了几片.以手托护.搁在他碗里.笑道:“这是湘系做法.我这手生做的不好.叔叔见谅.”
刘金吾连道:“谦虚.”忙不迭夹了一片放在嘴里.眼睛登时眯成细线.露出无限陶醉的表情:“啊……好吃.不知为什么.这些菜里头.就是嫂子给夹的这个.特别香.”
“是吗.”
秦自吟听他夸赞.笑得极是开心.常思豪问:“吟儿.你怎么懂得南方菜的做法.”秦自吟抿嘴儿微笑:“是荣华大哥教的呀.他给我弄了许多好吃的.都是自己亲自下厨.手艺好得很呢.”
刘金吾眉飞色舞地赞道:“咦.原來是跟他学的吗.怪不得.京城的馆子小弟都吃遍了.沒有一家的小炒肉能做出这般美味.就算宫里的御师傅.怕也赶不上哩.”秦自吟道:“你这却是在虚夸了.说來也怪.我试做了两次.虽是手把手的学來.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出他那天的味道.【娴墨:小郭非止下厨.更有一番传教.手把手三字.小常思來是何感想.】”刘金吾笑道:“小弟可真不是虚话來哄嫂子.以嫂子这刀功.这火候.真是登峰造极.口味也是沒的说.若真要鸡蛋里挑骨头.那只能说食材上可能有所欠缺了.郭督公做菜讲究是出了名的.听说他做小炒肉.必将猪用枣木棍敲颈打昏.趁机在背上开一小刀.将腰柳这条嫩肉从皮下活活抽出來.方才鲜嫩.这关窍他等闲可不能外……”
话沒说完.“啪嗒”一声.秦自吟的筷子早落在了桌上.顾思衣嗔道:“你这家伙.只顾沒口子的乱说.”冲秦自吟道:“夫人莫怪.这孩子整日里惹嫌.说起话來沒个底谱.”刘金吾缩脖作态轻扇自己的嘴巴.笑道:“嘿嘿.都怪菜做得太好.小弟又吃滑了舌头.”
时到酉末.有家人來报.说是梁先生到访.刘金吾笑道:“來得真是时候.”常思豪吩咐将客人请到西客厅少候.自己饭也吃得差不多.便简单漱了漱口.离席來见.
梁伯龙被家院引在厅中闲坐.不时伸手搓捻胡须.眸中有些焦虑.显得心事重重.一见帘笼挑处.二人到了.忙改换笑容拱手施礼.刘金吾指道:“梁先生.你可真得好好谢千岁和我哩.”梁伯龙展颜大喜:“事情成了.”刘金吾笑道:“那是自然.千岁.我这便给梁先生说说罢.”常思豪点头一笑.打了个随意的手势.他本來什么也不晓得.打出这手势倒像是全知全能.一切安排若定的样子【娴墨:如今领导多如是.能耐不大.谱大.谱一大.就显得能耐大.】.
刘金吾拉着梁伯龙落座.掏出一张纸來.上面写的都是些宴会中各类文娱穿插细则.当下找到戏曲部分为梁伯龙解说了场次安排、人员要求等规范.最后拿出张贴子道:“明天你带戏班子的人拿着此贴到礼部演礼.招呼我都已经打好了.所有言行仪轨.都要照他们说的办.切勿出了差错.后天我会亲自派人去接你.”
梁伯龙捏着这张贴子神情激动.好一阵才回过神來.连连摇头道:“莫窥到.真个莫窥到.刘总管办事恁个妥贴.真弗知怎个感激侬才好哉.”
刘金吾将目光引向常思豪:“这事儿能成.大伙儿是冲千岁的面子【娴墨:一个戏子的情我不沾.沒必要沾.拿來贴你的脸.事后出毛病更沒我的责任.小刘脑子岂是“小有聪明”而已.】.小弟无非连携内外.搭桥行个方便.但咱们兄弟归兄弟.朋友归朋友.你自己可说过.这事儿办好了你过年不封箱.上我家白唱半月.我可跟老娘都说了.她老人家也已经惦记上了.你可别來反悔.【娴墨:带一句闲话.不是闲话.恰是为遮掩前半截话里真意.避免别被人嚼出滋味.奸滑之至.】”
梁伯龙是见惯世面的人.瞧他佯嗔带笑.知道不过是打趣而已.一笑道:“小事一桩哉.哪个用來反悔么.”又向常思豪郑重致了谢.棉帘挑起.顾思衣入厅换茶.梁伯龙扫了一眼.将贴子收入怀中.起身整理衣衫.目光转低:“吾还有许多事体准备.弗多打扰.这便回去哉.”刘金吾瞧了常思豪一眼.见他沒有挽留的意思.便学了梁伯龙的腔调笑道:“哈哈.也是.那就不多留先生了哉.先生除了好好备戏.也要把觉睡足哉.我们大家等着看你的好戏哉.”一边说.一边手作请势.想往外送.
只听常思豪道:“顾姐姐.替我们送送先生.”
刘金吾听他说替“我们”送.言外之意.便是要自己留下.他略一恍惚.也便停住脚步.【娴墨:真机灵人.换傻二再也听不出.】
顾思衣扫了眼常思豪.见他面色淡然.沒有表情.一时也猜不透意思.便搁下茶盘低头贴步到梁伯龙身侧.梁伯龙笑着拱手作别道:“弗客气.多谢多谢.告辞告辞.”当下和顾思衣一起出门.
听步音渐远.略隔一隔.刘金吾凑到门边将棉帘挑起小缝往外瞧着.转回头低道:“二哥.你怎么让她去送.要把事情说漏怎么办.”
常思豪坐态安然.将桌上顾思衣留下的茶盘向自己身边略拉.挑了一杯托在手上.目光如茶香般平淡:“顾姐姐会有分寸.”【娴墨:妙极.小常这谱也是越摆越大了.笑.】
静夜无风.环廊间红柱默立.飞檐下风铃无声.
轻捷的步音响近.灯影照着人影.一地黑红交错离幻.
梁伯龙步幅较大.顾思衣落在后面跟得稍嫌匆忙.轻唤道:“先生慢些.”梁伯龙身形一顿.脚下登如趟在了泥中.
隔了一隔.他陪笑道:“失礼失礼.还望姑娘勿怪.”
顾思衣听他这两句话尽量咬准了北方音.知道是为让自己听得明白.嘴唇微抿.轻轻摇头.示意无妨.又想到对方在前.自己在后.也许人家沒看见自己摇头.抬眼偷瞧.梁伯龙在行走中也正侧头回望.脸上的光影仿佛白云过峰.
目光相触.犹如火星溅脸般.顾思衣的头迅速垂低.步伐更慢了一些.
梁伯龙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眼中却起了犹豫.几番挣扎.终于忍下.环廊的尽头早在眼内.长度却似在无限地延伸.
顾思衣在后碎步磨移.头眼也再沒有抬起.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走到了门边.
梁伯龙缓步下阶转身拱手.声音低沉:“姑娘请回.”
顾思衣瞳眸不定.长久地沉默.
梁伯龙道:“思衣姑娘.吾……这便告辞哉.”见她仍是不答.顿了一顿.转身前行.
“先生.”
梁伯龙回过身來.
顾思衣略一沉吟.低头从袖中抽出一张小笺递出.
梁伯龙走近双手相接.
“先生保重.”
顾思衣低低说这一句.也不瞧他.转身关门进院.
梁伯龙的视线被门切断.怔了一怔.低头展开小笺籍门首灯光照看.只见上写一首小诗.字迹绢秀.尾划多连少断.显然落笔颇急.他上下快速扫了几眼.目光猛然撩起.“嘶..”地深吸了一口气.瞧瞧红漆大门.又抬头瞧瞧夜色.眼珠凝定.转了一转.眉关收紧.疾迈几步上阶伸手探向门环.忽又僵住.两眼微眯.思忖片刻.似是下定了决心.蓦地一拧头.转身疾行而去.【娴墨:诗中所写者不重要.重要的是说透.对不住常思豪、刘金吾之谋划.不说透.恐害了梁伯龙.说与不说之间.如何传达.是大难处.透与不透之间.如何掌握.是大苦处.皇宫中寂寞.有寂寞苦.出來遇人动情.有动情苦.人间即苦世.故人人苦、处处苦、事事苦.思衣者.知寒热也.衣之增减便是其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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