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点本】026六章 唱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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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XT下载WWW.XsHUOTxT.Com)(tXT下载WWW.XsHUOTxT.Com) 酒成一线入杯.哗响.
曾仕权以目示意.将李逸臣略起的身势压了下來.冷冷道:“吟得好.先生胆量.可谓不小啊.”
朱先生毫无惧色.搁壶安安稳稳靠在椅背上.清朗一笑:“掌爷是在说我么.这话可真不知从何论起了.嘿嘿.这大冬天的.能安避暖室.喝酒听风.岂非妙哉快哉.兴致高涨.吟两句诗.需要什么胆子了.”
曾仕权那对笑吟吟的眼睛.忽然射出利刃般锋利的光芒.仿佛已将朱先生的脸直插刺透.正在条条刮剥.
他身子略往前探.阴森森地道:“日月即是明字.东风便是东厂.这不就是在讽刺我说风话.借东厂之势.一手遮天么.”
朱先生笑道:“只怕掌爷确是多心了.我方才所吟之诗.名曰‘咏柳’.写的是冬日有一小阳春.东风大起.柳枝摇乱.这暖风遇寒气.便生飞雪.如花散人间.遮天蔽地.在下不过是喝得身上酒暖.想起外间还是雪如清霜.一时想这首诗罢了.此诗乃是宋时曾巩所作.曾文定公字子固.乃抚州南丰人氏.元丰年间曾官拜中书舍人.文章大有成就.而其诗却为文名所掩.世间可能传诵不广.这诗既为宋时所作.又怎可能是讽刺东厂和掌爷您呢.”【娴墨:妙极、恶极】
明初时候.翰林院编修朱右选唐宋文章得大成就者八人.编成《八先生文集》.自此天下有了唐宋八大家之称.曾巩正是八家之一.说他的诗传诵不广.实是为了照顾曾仕权的面子.免得让他羞耻太过.然而在识家眼里.这却是更大的讽刺.常思豪对文学了解有限.邵方和高扬却都明白朱先生这套借古讽今、移花接木的把戏.不过二人对曾仕权一无好感.所以心里虽清楚.却乐得听朱先生调侃.逗这个闷子.
李逸臣胸中文墨不多.也不知是否真有这么一个“曾文定公”.但察颜观色.总感觉得出对方是在卖弄戏耍己方.一张脸渐渐憋成青色.眉间的皱纹麻绳般拧起來.不住斜瞄着曾仕权.有了随时动手的意思.
此时四外一片哗然.掌声潮起.有人在戏台上摆好五只腰鼓式四孔中空绣墩【娴墨:气氛紧紧松松.起伏数遭.已到崩溃期.却忽然由桌面小戏台.移转到厅中大舞台.是到换戏时刻也.换戏正是换气.不知文章换气法.写來读來就似气堵咽喉.换气得当.方能自然流畅】.那绝色四胞姐妹各持一件乐器走上台來.两下分开.水颜香怀抱一只香红木五弦琵琶现身于后.她已换了一身雪色交领襦裙.袖边、裙脚处各有幽蓝花印【娴墨:白底蓝花.青花瓷瓶之态】.灯下泛起微光.随着轻盈的步履.带出优美的动势.【娴墨:青花乃国宝.此女可谓活宝】
满厅中再沒有谁说话、咳嗽、甚至粗重地呼吸.所有人都静静地对她行起了注目礼.
水颜香不慌不忙.于台中央绣墩之上落坐.左腿轻轻抬起.压上右膝.裙边落定之时.刚好遮住脚面.外面仅露下小小一个鞋尖.
这鞋子也已换过.不再是跳舞出场时的木制款式.而是白底青边.布料洁亮生光.有着瓷器的质感.
她稳了稳怀中琵琶.目光缓缓向前拂扫去.人们气息为之一凝.登时满厅里都是心跳.【娴墨:今之女子只知台上露肉.全不知最撩人者乃是目光.会抛媚眼.方拢得住男人.知否.】
水颜香一笑.
这喧嚣之后的静谧.令她脸上泛起酒醉的嫣红.仿佛一种小姑娘初见了生人的羞涩.让人觉得现在的她.和刚才在外面踏栏畅笑的她.竟似是两个绝然不同的存在.
一声铮响率然豁亮.仿佛一条小龙离弦飞去.吟游厅内.其韵悠悠不绝.
她纤指按弦.轻轻一笑.说道:“小香近來新写了首曲子.大家要不要听.”
人们露出会心的笑容.答案自然是要.但是有些废话只有说出來才妙.太高的期望即使被完美地满足.也一样会让人有失望.而这句话.却令人们心理得到了放松.【娴墨:这叫台风.歌唱家台风相当重要的.选秀选出來的就是不专业.上台前都该和古代妓女好好学学才是.虽是娱乐大众.也不可草率为之.笑】
水颜香打个响指.那四胞姐妹会意落座【娴墨:主子示意落座.她们才落座.规矩一点不乱.伺候人的都这么有教养.可知三公子下了多大功夫血本.】.揉弦弄萧.乐声浮起.曲调柔和.如空山凝雾.露睡香兰.
一袅淡淡的琵琶音色.不期而然地缓缓注入.水颜香的歌声也随之而來.唱的是:“融雪夜成冰.人街冷清.云如逝水.流星雨烈.无声.千古无数幻梦.惟寂寞难醒【娴墨:寂寞原來是一种梦】.未知谁与许今生.愿签花为薄.笔走蛇龙.勾尽情缘.换一次邂逅【娴墨:不要缘定三生.只要今生今世也】;抹却种种.得一世从容……”
她启口轻圆.气无烟火.声音淡悦.柔婉.像一泓清泉汩汩汇入溪流.与乐曲形成一种沒有摩擦的渗透.
琵琶偶尔叮冬的音乐.有如玉器般坚脆通透.一如赋予天空以配重的星光.
“寂寞难醒……”
常思豪目中失彩.眸下离神.心中浮现出一幅图景.那是一处菊开如诉.水音叮咚的院落.二层小楼之上.有一少女手抚栏杆.长睫暗垂.瞧着院中缓缓运行的水车.神情安静而寂寞.
厅内众人肃耳静听.只觉一颗心也随之而去.各幻心景.各享其情.
一曲唱毕.玉指离弦.水颜香缓缓收住气息.身子微欠示礼.
然而厅内旷寂.久久无声.并无一人喝采.
她有些意外.抬起头.眼睛左瞧右看:“怎么.不好听吗.”
常思豪听到“未知谁与许今生”这一句时.心中便是一揪.想秦自吟从寂寞中醒來.可想得到情种他人.最终邂逅的竟是自己.世事无常.总让人如此无力.不经意间.感到睫边有了重量【娴墨:天空需星光配重.眸瞳亦如天空般深邃.配重的却是泪光】.他刹时收摄了心神.赶忙伸出手來鼓掌.大声喝彩.将这难抑的情感轻轻掩过.
厅内众人表情痴愣.仍沉浸在某种虚幻之中.常思豪的彩声令他们回过神來.稀稀拉拉的掌声随之响起.忽又连成暴雨疾风式的洪流.
水颜香一双妙目转來.在常思豪脸上略作停留.笑靥如花.回看众人的样子.似乎觉得这才像话.扬手打着响指要酒.
有人禁不住赞叹起來:“水姑娘这支歌.曲妙词悠.真是仙家逸品.令人闻而忘忧.”周围人听了纷纷点头.有人附和:“不错不错.此曲听來仿佛有温水自头至脚缓缓淋下.全身遍暖.真听得我等如痴如醉.一时连身在何处都记不起了.”一时间又有许多人七嘴八舌地夸赞【娴墨:前者比贱大会刚完.此处又启犯贱大会.贱气是也】.忽有人道:“差矣.差矣.”厅中一静.大家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这人约莫三十左右年纪.身材瘦削.生得一副黄焦焦的面皮.蓄着短须.穿着打扮算是富贵中流.大冬天的.手里仍是拿了把斑竹小扇.见众人都向自己看來.便站起身道:“君不闻‘寂寞难醒’四字.寂寞难醒啊.此曲绝非怡情之作.实道尽人生寂寞.乃千古悲苦文章.你等可曾经历午夜梦回之际.披衣下榻.但见窗间香冷.院中竹寂.宇漏星华.地覆月霜.令人只觉心头哽哽.胸中一缕苦闷.万种孤单.难描难述.此曲轻柔细绪.如诉衷肠.正唱出此间凄凉.故在下以为.诸公都错解了.”说话之际头摇南北.扇指东西.一副文酸模样.
这话一出.有人点头同意.有人出言反驳.几拨人各执己见.相互辩论起來.也有人不屑参与.瞧着这些人连连摇头.闭起眼睛.自顾自地回味余韵.
台上水颜香提着酒壶仰天畅饮.极是豪快.瞧得常思豪一阵心向往之.又想:“我以为除苍大哥的百浪琴外再无音乐.却不想这水姑娘的琵琶也如此好听【娴墨:苍水澜一去无信.闲闲一点.寂寞人便不寂寞.可巧这歌唱的又是寂寞.真真越想越寂寞】.只不过.她歌词中都像是诉说女儿家的心思.和口福居壁上題诗的感觉大大不同了.瞧她喝酒唱曲乐在其中.并无忧苦之相.程大人的女儿.只怕多半不会有这般心情【娴墨:这才是小常真着意处】.”手随心动.顺颈间抚去.锦囊中玉佩还在【娴墨:时时点玉佩.时时不忘允锋.因此玉佩.必写到锦囊.阿遥处则又不冷.一活人.一死者.双双寂寞.双双思念.只一句“还在”.尽纳其中.】.一按之下.硌得胸骨微痛.心底却一阵失望袭來.
“哈哈哈哈..”
突如其來的几声大笑.将厅内杂音压了下去.东面一人张臂大声道:“你们辩论得花样百出.却沒想想.水姑娘这支歌.妙自天成.本就一体难分.你们却把它拆开來.这个说词妙.那个讲曲美.这个说水姑娘指法出众.那个又盛赞她写词的才高.一个个酸文假醋地可着自己懂的卖弄.岂不让水姑娘看了笑话.”【娴墨:压众人.还是捧意.可谓苏秦背贱】
那文酸公将小扇在掌心一击.道:“此言有理.咱们说得再多也是盲人述象.词文曲调讲究的是个神韵.如人登临绝顶.方明荷尖蜓立之妙.纸上摹溪.留白处自有泉声.一切心照.何庸赘语.”说罢小扇一摆.闲闲落座.
东面那人道:“说得好.其实水姑娘姿容曼妙.有如仙子.观之则醉.不论谈什么曲子唱什么词.还不都是一样的xiaohun么.”【娴墨:已经贱气冲宵】
文酸公以扇遥指:“我还以为你懂.看來你也是个蠢物.长相好看.和曲子有什么关系.”
东面人道:“怎沒关系.凡事都是一体而论.如果这坐着个八十岁的老妪弹琵琶.纵然再动听.只怕你來都不会來罢.”【娴墨:贱中犹有不贱处.是荡一笔】
文酸公拍桌而起道:“怎么不会.纵使再过个四五十年.水姑娘只要还在这里弹.我便还会來听.”【娴墨:已经不能算大贱.此公可谓贱仙】
他这话说得极是诚恳.惹得几人动容.东面人大叫“虚伪”.两人吵作一团.余人论声又起【娴墨:可谓仙贱奇侠转.唱歌的寂寞.听的一点都不寂寞.何以故.贱人总忙着耍贱.哪有功夫寂寞.】.查鸡架大声笑道:“各位.你们不心疼口水.在下倒有点替各位心疼银子了.哈哈.我看大伙还是别再争了.不如请水姑娘再弹奏一曲.饱饱咱们大伙儿的耳福吧.”人们一听这话大是醒悟.纷纷闭上了嘴.争论的人沒了对手.也便息声.一时嘈嚣消隐.那文酸公还想说些什么.被他同桌的人在底下扯扯衣襟.也便怏怏坐了.
水颜香一边豪饮一边饶有兴致地瞧着人们评论争执.这会儿手里的酒已然喝了多半壶.见此情景.笑了一笑道:“好啊.刚才瞧你们说得热闹.还真不忍打扰.其实各位夸得太过了.夸我弹的好的.小香感激.那毕竟是一天天辛苦练出來的.夸我长得漂亮的.我说什么好呢.这张脸是爹娘给的.你们夸我.我就只能谢爹娘了.可是啊.毕竟青春有限.人总有老的那一天.你们总会看惯了我.看腻了我.看厌了我.到那个时候.小香又该何以自处呢……呵呵.多了不说.好在现如今.我还有大把的青春在手.你们各位还是我的衣食父母.知己良朋.來.有酒的都端起來.小香在这先敬大家一杯.”【娴墨:绝好胸怀.绝好性格.女人知此.方能嫁得丑汉.无它.知情知心.比潇洒英俊重要得多.可惜人年轻时多不懂.奈何奈何】
她也不等别人.仰头咕嘟嘟灌了一大口酒.
众人被她几句话说得发愣.酒端在手.忘了去喝.也有人在她这半醉半醒的话里听出无限寂寞愁寥.大生感慨.眼圈竟然有些发红.【娴墨:贱人也有感情.是知贱是寂寞酿出來的.害怕寂寞所以才肯贱.年轻时为爱什么下作事都干了.还不是怕对方离开.一叹】
水颜香一弯腰.将那剩下的半壶酒搁在脚边.喃喃自语:“唱点什么呢.”
她直起身來表情怔怔了好一阵沒有再出声.好像刚才弯腰那一下使得酒劲上头.有些迷醉.手拢琵琶.无意识似地略调了调弦轴.目光洒了一圈.转到常思豪这一桌时略作停顿.眼睛眯起.喃喃笑道:“嗯.就以刚才的话題为引.來一段儿吧.”
假甲轮拨.曲声便起.唱道:“我愿目光浊.身如秋禾萎.秋禾衰败一身萧.却是人间美【娴墨:生老病死.病衰最可哀.何等看破.方才出此平淡】.我愿白发生.登高和泪醉.泪中往事有悲欢.不带青春悔【娴墨:生老病死.老最可悲.何等经历.方能有此豁达】.我愿住丰都.渴饮黄泉水.嫁个妖精做婆娘.生它一窝鬼【娴墨:生死不在度内.已入索南嘉措境界.一切因缘皆成啼笑】……哈哈……哈哈哈……”她弹曲摇头.现编现唱.放浪行骸极是开心.唱到最后两句.竟然忍不住自己笑出声來.下颌扬得高高.领下半掩雪脯随着笑声乱颤.一时光痕亮眼.【娴墨:绝美.浪也浪到极限.现实中谁放得开.人皆笑芙蓉姐姐.她实真放开束缚了.脸是什么.不要了.就得大自由.可知芙蓉亦有可爱处.世间众男子以其为怪奇物.实心中自怪.不知女人心也.不信回去问.三十五往上.四十五往下的家庭妇女.都有这般渴望.还要装贤妻良母样子.压抑心情.直到五十往上.男女都不分了.才敢上街扭秧歌、跳交谊舞.那是为抓住最后一点青春罢了.知机朋友见此文.务要当机立断.抓紧一切去活.万不可真真把自己憋成一个家庭妇女.男人经常不可靠.家庭总有破裂时.青春一去再不回.痛快一阵是一阵.万千血泪凝成一句.切切、切切】
查鸡架直咧嘴.不住耸肩搓手.心知她这么胡來可是不妙.回看主子.只见徐三公子正摇头晃脑.拍着巴掌.似乎觉得水颜香无论唱什么.都是妙不可言.众人听这曲子悠扬悦耳.唱得也舒缓好听.在间奏中还大声喊好.待听到后來这一段.简直恶趣十足.相互间尴尬对视.谁也无法再夸出口了.【娴墨:一高压群小.一笑震众贱.俗人往往如此.看到高人.无法理解.连贱也犯不出了】
水颜香唱得高兴.脚尖一挑.又捉壶狂饮.台上那四胞姐妹中有一个身子略向前探.笑以目光向四下一领.建议道:“姑娘.今日來的客人.多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之人.何不让他们当场作词.您來唱呢.”【娴墨:此女俗矣.可谓勾贱】
众人一听这主意立时登徒子附体.又來了精神.立刻七嘴八舌地道:“我们写的词能打水姑娘口中唱出來.那可是天大的荣幸.要得.要得.”“哈哈.才子填词佳人唱.我等真是艳福不浅哪.此事必成就一段千古佳话.快拿笔來.我第一个写.”
水颜香一笑搁下酒壶.瞧着众人道:“个个才高八斗学富五车.那潘安子建岂不遍街都是了.【娴墨:骂得好.恰如网络时代人人都能写书.腰封、介绍里天花乱坠.实际上.真潘安子建满大街耶.自古文情上佳者.代不数人】”查鸡架忙笑道:“有才无才.笔下看來.【娴墨:妙.三笔哥毕竟人物】姑娘不如应下.來做一回佳人主考.也是个美谈呢.【娴墨:三笔哥毕竟书香门第.佳人主考.其语颖艳生香.埋汰人不忘掸香水.下笔不俗处正是耍坏处.】”水颜香哈哈大笑.
徐三公子对此毫无准备.见水颜香高兴.众人又踊跃.自然乐不可支.忙着人取來笔墨.四下分发.然而一见要纸的人多.又不禁开始皱眉.查鸡架瞧了出來.大声道:“诸位.水姑娘身子娇弱.上百首的词.只怕她唱到天亮也唱不完.不如愿写者每人限写一阕.集上來由她挑选.选中的便唱.如何.”
众人虽不情愿.可也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不懂怜香惜玉.各自点头接受.那文酸公忽道:“水姑娘.若是词被选中.也应该有所奖励才是呀.”有人驳斥道:“百里挑一.被选中已是大幸.还要什么奖励.”文酸公微微一笑.以扇指着水颜香脚边道:“也不须别的.只要姑娘把那半壶残酒赏了就成.【娴墨:贱仙毕竟是贱仙.贱到极处反成可爱.还未到潘金莲喝尿境界.但“虽不中.不远矣”.】”顿时厅内一片嘘声.谑笑四起.
常思豪看得摇头.意识收回身畔.登时脸上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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