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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章 一碗饭


  

  干事们四下瞧着  很多人刚才只顾着这边  也沒大注意别处  一个负责看马的凑近來道:“好像略喘了口气儿就走了  ”曾仕权会意  嘴角只勾出冷冷一笑  这时道上轮蹄声响  几骑护着安思惕那辆空马车也追到了  他向旁边使个眼色  干事们一拥而上  把那领队的小笙子从马上扯了下來  其余几人也都轰赶到一边押住

  小笙子满脖子汗泥  左腮帮子鼓囊囊融蒸蒸地肿跳着、像个刚出屉的馒头  含在皮下的红光像是从这一边融融透到了另一边  使得整张脸倒有了种容光焕发的错觉  他早沒了先时的气派  被人揪在手里也不见恼  眼珠只骨碌碌地四下里睃搜

  就着干事们抬常思豪往车里安置的功夫  曾仕权回过头來  在他身上脸上重新打量了一番  拱手笑道:“笙爷爷好啊  ”小笙子身子打软  膝头扎地:“掌爷恕罪  小的可不敢当  ”曾仕权道:“有什么不敢当的  整日喊别人祖宗  自个儿不就是爷爷吗  快起來罢  咱家这辈份儿太小  沒的教人给折了寿  ”

  “掌爷恕罪吧  ”小笙子颠着思苦腮  陪起尴尬笑  把个细脖子歪得如瓜藤儿般委屈【娴墨:笑倒  小妖忒能作态】:“您整日介陪在督公身边  不掸香水儿也被薰得透了【娴墨:侧带一笔小郭风姿  出下人眼中形象】  小的左右不过是条狗  人家拉什么我就吃什么  管知道自个儿肚饱  不知道嘴臭  一开口这气味可不就冲人而不自知么  话说回來  小的是狗也是咱们东厂的狗、是督公的狗、是掌爷您的狗  那些个不是人的不把咱当人  掌爷再这么说  那可就真真沒有我立脚的地儿了  ”【娴墨:不愧是安祖宗的狗腿】

  曾仕权道:“哟  年纪轻轻的  说出话來倒狠得让人不敢听呢  这会儿你主子不在  那不是人的就是他  赶到他身边  又该变成谁了  ”

  小笙子拍腿苦道:“掌爷明白  可不就是这个话么  厂里的事您最清楚不过  谁不是猴儿似的拉藤过涧  攀一天的势、过一天的活  不过为这一碗饭  人人都是自己  谁心里又真的有谁呢  可这藤子也有新老嫩韧  猴儿也有个眉高眼低  掌爷听了我这话  也就知了我们底下的心了  其实谁又是谁的主子  还不是拨到哪儿去就归哪儿使么  可怜我们连个猴也做不得  竟成了蛆了  一样的蛆  人家落在酱缸  我们又下在粪坑【娴墨:底下是大粪坑  上头坐着郭督公  正因臭气往上走  才必须用香压恶味  黑得妙极  作者夸小郭用笔也不少  黑更沒少抹  夸着黑  黑着夸  正反两面都涂到  形象就立体、复杂、生动了  】  有啥办法  还不是得憋着屈攒着劲地着往上鼓蛹呗  【娴墨:借徐阶府写大明黑洞  提过蛆  此处又写蛆态  一为叙述  一为自述  相互衬照  可知洞内也分阴阳  东厂、徐阶看似分裂  实为一体  】”

  说到这儿  他瞧出曾仕权眉毛微蹙  似嫌自己说得肮脏  其实眼底又压着些许笑意  并不是真恼了  忙不迭地又道:“瞧我这臭嘴  刚放几个屁  就带出屎來了  ”抬起手在自己的肿腮帮子上轻轻小拍了两下

  曾仕权哼笑道:“别人亲嘴儿  倒比你这动静儿还大些  得了  起來听点正事吧  ”说着背起手儿往自己的马匹边走  小笙子忙起來  罗锅似地躬着身子蹭腿跟着【娴墨:这小姿势可难拿】  道:“您说您说  ”踱出十几步离开了人堆儿  曾仕权仰起头來  仿佛要把树影之上的星云玉碎都抹收入眼似地扫望了一圈  这才道:“侯爷一心精忠报国  阵前奋勇之时不慎为匪首所伤  曾某护持不周  虽然及时将他救回  责任也是逃不了的  你们小祖宗已经到前面替我请罪去了  ”

  小笙子听他在这加了停顿  立刻会意  忙把后脊梁又塌下去一截  低低道:“他为赶掌爷  急奔之下马力已疲  抢也抢不远的  ”说到这儿往上瞄來:“除了那两个小厮  其余干事都是我的人  ”眼神里流出了某种暗示的意味

  曾仕权道:“他急奔离队  你们一时照顾不及  赶上的时候  很可能会发现他连人带马或是栽在树荫底下  或是翻在沟里  身上财物一空  歹徒也不知何处去了  你说是不是  ”小笙子陪笑:“聚豪作乱  江南实不太平  这种事难保沒有  ”曾仕权侧头瞥他  眼神里流透出些许轻蔑味道  寒着脸道:“侯爷这万金玉体在此  但有差池非同小可  我是不能拔身救援了  你既知道自己主子有难  还不赶紧带人前去接应  若是赶不上了  可要追你的责任  【娴墨:杀人真不用刀  】”

  “这……”小笙子满脸尴尬

  曾仕权拉起长音:“怎么了  ”

  小笙子嘻皮笑脸地陪话道:“回掌爷  您回來的时候  其实我们到的功夫也不大  这边的事情都是小的下去划拉一圈儿报给他的  只是个大略  也沒什么可发挥处  倒不如……”曾仕权道:“哎哟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好像我催你不是好心  倒像是怕他告我的偏状  要逼派你去追杀灭口似的  【娴墨:明是此心  偏偏说透  恶极鬼极  】”小笙子忙道:“不敢不敢  掌爷一番好意  那是天人可鉴的  小的意思是呢  个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  公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  军情您既然都已如实报往庐山了  别的也不用太担心  况且他再怎样也不过是个奴才  再大还能大得过侯爷去  如今侯爷这身子骨实在危险  要讲伺候人呢  小的不敢说比谁体帖  至少能打打下手  给掌爷您腾挪些休息的空儿  也免得您几位又是赶路  又是押犯人的  伤了精神  ”【娴墨:对答如流  真比安思惕高百倍  主下分别如此之大  就知里头安排有事  】

  瞧他这副蘑菇头的样子  曾仕权倒忍不住笑了  也看出他确是沒这个办大事的胆子  便道:“是这话了  我们倒好说  难得你也知道体贴侯爷  可见是个有心的孩子  恁么着  咱们就一起护着车驾  慢慢儿的走吧  ”

  阿遥自从发现常思豪起  眼睛便一直不离他身  瞧他包扎换药过程中始终昏迷萎软、任人摆布  并不知是曾仕权着人灌了**  只当是他已经伤重濒死  眼睁睁看他被人抬进大车【娴墨:原是小祖宗的车  换小常來坐  则小常倒成祖宗了  笑  】  帘子撂下來割断了视线  心里急得沒法  却又无可如何  正胡思乱想的功夫  忽然绳子松开  自己又被扯下马來  远处曾仕权正唤人吩咐着什么  干事们竟不再着急赶路  就在道边搭起帐篷露起了营

  一干人犯中  算上阿遥共有五名女子  全都押在一个帐内  两名干事在帐口看守  火黎孤温和索南嘉措最具危险  由小山上人和陆荒桥亲自负责  大车由小笙子照顾  曾仕权倒最为轻松  和方枕诺围坐火边聊起天來

  阿遥软滩滩地歪在帐内  回想姬野平说大哥在京受封做了什么云中侯  还和东厂的郭督公打得火热【娴墨:全是平哥透话  然平儿必不能全透  他虽然豪疏  却也不傻  】  而今看这些东厂的人虽然救治他  却非真正的紧张  似乎另有目的  因此还是放心不下  昏沉间听着方枕诺的笑声  显然和曾仕权聊得十分高兴  想若非那老尼临走时忘了解开穴道  使自己留在那窗下听到他和云边清的谈话  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的人  内心里竟是这样的龌龊肮脏  而自己之所以到得小庐窗后  和他半点干系也沒有  他竟然能顺水推舟  把这又当成一桩功劳揽在身上  这般行径  更非无耻无赖四字可以形容了

  正想着  就觉得有人小声和自己说话  声音含糊  却极熟悉  侧头看时  一人蹲在身后不远  黑脸庞、大身子  手拄斩浪刀  影绰绰正是常思豪【娴墨:大不对头  】  她心头大喜  不知哪來了力气  一旋身便站起來  手腕上的绳索不知什么时候也被解脱了  她料是常思豪帮的忙  满心欢喜  正要喊“大哥”  就见常思豪冲这边打个手势  大概意思是快走  然后转身便向林中奔去  她赶忙前追  黑沉沉跑出十几二十步  身后隐隐人喊马嘶  似远似近  好像是方枕诺发觉  带着人追了上來  眼瞧常思豪越跑越远  追兵越追越近  自己身子虚漂漂的  两条腿拼尽了力气  就是跑之不动  想要喊大哥又喊不出声  急得无可如何之际  忽然身子悠地一下飞起在空  好像轻功附体了一般  正欢喜间  急急又往下坠去  “啪”地一声  摔在地上  有人喝道:“吃饭了  ”

  阿遥只觉半身骨痛  睁开眼來  这才发现自己躺在离帐篷不远的湿地上【娴墨:前批不对头  何也  从看到拄斩浪刀处  便知是梦  阿遥不知后來事  更不知小常早已改刀用剑了  故梦到的还是一年前的小常  而阿遥如此梦  正是衬写聚豪阁人对她进行了信息封锁  而平哥儿讲事情  只能说个大概形势  讲不到细处  真一笔不漏  】  面前极近处  露色缤纷的草叶间放着几碗白米饭  热气袅袅蒸腾  刚刚扔下碗的干事背身正走开去  靴底后跟一掀一抬  在湿地上踩出叭叽叭叽的声响  不知名的鸟儿鸣啼着将林荫啄透  漏了他晨曦一肩  原來天亮了【娴墨:原是惨淡行程  偏偏写得如诗如画  可知生命美否  全在心境  】

  阿遥支臂撑起些身子  感觉麻劲全消  原來穴道也已经解开  这时身旁“扑嗵”声响  堆山倒柱般又摔躺一人  裸白肩头上带着几只泥脚印  正是那胖婆娘  只见她摔扑在地上  一蟠身  四肢又收卷成团  像个不倒翁般坐起來  看见饭碗  伸出手去一挖  便将一碗饭全挖出來  两手略团一团  捏成个米球一抛  扔进嘴里  【娴墨:熊猫姐姐  】

  等那三个明妃也被拎出帐篷的时候  草地上几只碗早已空空如也  她们沒有饭吃  叽叽咕咕交流几句  便开始大声抗议  干事听不懂她们说的藏语  过來但看饭碗空着  料是阿遥和张十三娘吃了  气得“咣咣”两脚  骂道:“肥蝈蝈  死刀螂  别的能耐沒有  就知道抢食  ”扭头又骂:“三只蛐蛐叫叫叫  少吃两口能饿死了你  ”【娴墨:明妃黑  阿遥瘦  爽姐一身都是肉  趣在蛐蛐是挺黑的  大伙儿在草窠里坐着又十分应景儿  】

  张十三娘身上肉多  挨一脚颤两颤毫无所谓  阿遥本來就弱  受这一脚却如同挨了一闷锤  疼得气噎  半晌爬不起來  火黎孤温和索南嘉措就坐在不远处另一小帐之外  在小山上人和陆荒桥的盯守下进餐  背后东厂干事围成半圈  刀剑出鞘指着他们后背  火黎孤温眼见沒人有再去给那三位明妃盛饭的意思  便将自己的碗举高道:“将小僧这碗饭  给她们分食了罢  ”

  举了半天  沒人回应  看时  周围干事面无表情  小山上人和陆荒桥冷眼望着自己  好像有种“少來这套”的意味  似乎自己这举动是想将他们支开后逃走似的  他眉毛挑了一挑  待要说话  旁边伸來一只手  将这碗饭轻轻接过  正是方枕诺

  火黎孤温心想:“这人虽然投靠了东厂  毕竟时间不长  还有点人性  ”

  只听方枕诺掂了掂饭碗  发出一声轻笑  道:“难得国师多情如此  就让枕诺來成人之美罢  ”

  火黎孤温气得眉毛乱蹦:照他这么一说  自己舍饭给三位明妃吃  倒像是为了男女之情了  身子一晃刚要发作  刀苗剑刃立刻从颈后压了下來

  方枕诺一笑转身  却见曾仕权就在背后  笑道:“一碗饭怎够三个人吃呢  ”说着将碗接过  走到三位明妃近前  居高临下地瞄了一眼  道:“不过  说鸟语者自为鸟人  鸟人嘛&nb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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