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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章 推断


  

  楚原、胡风、何夕三人虽不常在江湖上走动  但对东厂分为红龙、鬼雾两大系统的事也都略知一二  听云边清这么说  岂非在指认方枕诺是鬼雾的人了  一时脸色都变得凝重起來

  姬野平笑容骤敛  提高了声音道:“老云  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你说话要有证据  ”

  云边清斜视方枕诺:“东厂的人油奸诡诈  做事又岂会留下把柄  【娴墨:妙在处处无把柄  推理小说中犯人总留下蛛丝马迹  然后侦探按图索骥  最惹人反感  真聪明人岂能留任何马脚  】”

  姬野平愤然站起:“他是李老的徒弟  你说他是东厂的人  岂非在骂李老瞎  人是我请來的  让他做军师也得到了燕老的首肯  我瞎  燕老也瞎  【娴墨:领导最重要的一点  就是要对事不对人  即便对人  也要让别人看起來是对事  平哥儿跟随燕凌云长大  不会沒受过这教育  但一怒便万事不顾  是性情使然  强求不得  燕老是深品其性  故身后事独嘱小方  盖因小方气平  不比姬小哥貌平实野  】”说着手掌在旁边重重一拍  震得小几上铜盘翻起落地  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  沾血的弹片散落叮当

  “阁主息怒  ”朱情道:“阁主  有些事咱们还当冷静分析  不要盲目地诉诸感情  其实诚如他所言  李老、燕老和游老虽然情同兄弟  咱们和方军师的接触却真的不多  而且军师年轻  据我所知  他跟在李老身边的时间也并不是很长  ”

  姬野平横目瞧他:“怎么  连你也怀疑  ”

  朱情道:“我不是怀疑  而是说  云边清的话虽无根据  却也有一定的道理  事情沒有弄清之前  大家还是保持冷静为上  ”

  姬野平胸中翻烟倒火  又不知该如何替方枕诺解围  再瞧他自己站在那里表情淡静  毫无分辩的打算  似乎有种“秀才遇上兵  蒙冤也罢”的味道  更觉过意不去  气得一屁股又坐回椅上  扭脸朝着地面道:“反正我相信小方  你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

  厅中一片沉默  气氛压抑

  定了一定  胡风躬下身子  继续为姬野平处理伤口

  大家静静瞧了一阵  江晚和缓地道:“沒有找见证据之前  每个人都是清白的  咱们这样彼此猜疑  正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云兄弟  这里有朱先生在  还有和我和三位师兄在  大家都能保证阁主的安全  官军在外围随时可能组织攻岛  你辛苦一下  前后山走一走  看看有无缺失需应  及时调度一下  以策万全  如何  ”

  在阁中  三君的地位向來在四帝之上  江晚这话虽是商量的口吻  可也是一种命令  云边清向上瞧去  见姬野平不看自己  垂首道:“阁主小心  ”又扫了方枕诺一眼  转身离厅

  步音消逝  姬野平叹了口气道:“这老云  尽是瞎猜乱想  也不知是怎么了  不过小方  你是知道的  他练大枪【娴墨:记得云边清出场是九尺红枪】  我也练大枪  以前就常在一起切磋  关系上比别人近些【娴墨:处处犯病  当领导的  一定不能让手下人知道自己和谁更亲近  岂能自表自露和谁好  和他亲近  别人心里就觉得和自己远  结果一堆人不舒服  从小郭处  处处可学如何做领导  从平哥儿处  处处可学如何做不好领导  平哥性情是这个性情  有其好处  不能说错  但这种人不懂隐藏好恶  做不好领导是真  换眼看长孙笑迟  他和郑盟主的意识形态是反拧着  但言谈中并未有任何人身攻击的言语  只是在理论上进行有理有据的反驳  这就是修养  】  他这也是为了我好  你可别记恨他  ”此时胡风包扎结束  他拱手谢过  披上衣服

  方枕诺摇头:“阁主  你这话可说远了  我怎会记恨他  相反倒高兴得很  ”

  姬野平道:“兄弟  你这不是在说反话吧  ”

  方枕诺笑了  他负起手來  轻轻踱了几步  望着厅门外摇曵的火把光芒:“三君四帝  八大人雄  都为聚豪阁的发展壮大流过血、出过力  而我后來居上  做的事情又很反常  受到质疑非议  也在情理之中  云边清能怀疑我  正说明了他沒有问題  ”

  姬野平眉心为之舒展  忽然整个脸色又沉了下來:“老听说鬼雾、鬼雾  神神秘秘  好像是卧底一类  那咱们阁中……”

  方枕诺一张手:“阁主  你若也产生这等想法  便是正中了敌人之计  ”

  姬野平愣住

  方枕诺道:“去年岁末  泰山派应红英母子搅闹京师  联合三派退盟的事、还有百剑盟突然内变  秦家入主接手的事  虽然外人难明其详  却也多少能看出一些端倪  也许是东厂安插了人  策划引两家火拼  也可能是秦家挑逗三派造反  才成功吞并了百剑盟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激挑矛盾必然离不开内鬼的策应【娴墨:小方看事看本质、看的是背后的危机  别人家事具体沒必要打听  摸准趋势就知该怎么做  这就像做生意  忽然间有几家同行黄摊子  既不幸灾乐祸  也不细问对方经营上的问題  摸清政策  观察方向  预感金融风暴要來了  出口减少、资金链断裂只是前奏  赶紧转  就能躲过风雨  】  咱们聚豪阁家大业大  人员混杂  难保沒混有东厂或秦家的人  因此在接任军师这半年多來  我一直在暗地留心  ”

  姬野平颇感意外  向旁边看去  朱情和江晚交换着目光  似乎对此也都一无所知  【娴墨:可知小方行事之慎、燕老托孤之明  可怜的是把当哥哥的托给一个做弟弟的  而可笑的是什么呢  是小方论辈份原是平儿的师叔  这里头就涉及到一个问題:小方倒底是用师叔的身份和平儿相处好  还是用弟弟的身份和他相处好  其实论智力才干  前者好  但作为领导者  得考虑到他的威信以及如何让他能服众  显然一阁之主头上压个年轻的小师叔不成样子  在这个问題上  小方选择了委屈一下自己  而平儿根本就意识不到这些  之前小常问及相关时  小方解说得很轻描淡写  其实想一下就知道  事情并不是“谁大谁几岁  兄弟相称也无妨”这么简单  康怀都进东厂了  地位身份与旧时不同  却连手都不敢和大师兄动  可知燕老平时教徒的规矩是多大  小方不是自己的弟子  是老友李摸雷的徒弟  还隔着一层  等闲的能容姬野平管小方叫兄弟吗  可知是小方看明局面后  主动自降身份  加上才学确实摆在那里  才得了燕老的歉意、肯定和尊重  否则兵力调配这些大事  根本不可能由着一个小年轻说什么就是什么  故上文云边清的话  是、又恰恰不是在写对小方的指控  而是作者以侧笔旁锋在为小方描眉点睛  】

  方枕诺道:“我查访得越多  就越佩服一个人  ”

  姬野平问:“谁  ”

  方枕诺一笑:“还用说吗  自然就是你总挂在嘴边的那位  ”

  “长孙大哥  ”姬野平更感奇怪

  江晚倒是松了口气  道:“看來军师查访的结果比较乐观  ”

  方枕诺点头:“百剑盟出事时  传出是洛氏兄弟的原因  年初马明绍无端死亡  秦家在人员上也进行了一番清洗调整  真相扑朔迷离  但不论如何  说明这两大势力内部都有隐患  而且所在位置  还都是具有相当地位的高层  相比而言  咱们阁中收罗的帮派甚多  人员形势更为复杂  然而在中层以上的骨干之中  却无一个人值得怀疑  ”

  姬野平目光直直地道:“大哥向來知人善任  明察秋毫  这一切  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朱情和江晚的表情都黯淡了些  头颅缓缓垂低

  长孙笑迟确然是无可争议的领袖  可是在他组建起这样一枝稳固有力的团队之后  自己却选择了离开  比之百剑盟和秦家在人员上出的问題  这无疑是个更大的讽刺

  方枕诺道:“我的精力有限  半年的时间更不足以详察  此刻咱们岛上也许就有奸细  所以大家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

  在缓缓点头的动作中  姬野平的颈子忽然一定  随即扬起脸來:“刚才你不派人接应  除了顾虑敌我悬殊  更是怕岛上有内应作乱罢  ”他见方枕诺微露笑容  料是猜中了【娴墨:平哥儿傻得可爱  这么简单能猜得中  还能叫人中骄子吗  】  一拍大腿道:“哈  好兄弟  还是你想得周道  水道封锁  湖面有官兵  岛上再乱  杀出去连家都回不來了  ”

  楚原忽然一扭头  喝道:“谁  ”

  一声既出  身子已在门外  胡风、何夕飞身而起  击破西窗

  泼拉拉衣衫挂风声响  西窗外有身影不住翻飞闪避  大声道:“别动手  是我  ”

  姬野平抄起红枪正要往外冲  只见门口处风摇火闪  那人非但沒逃  反而钻进了厅内  定睛瞧时  登时一愣:“老云  你怎么回來了  ”

  云边清道:“不是回來  我根本就沒走  ”【娴墨:看过下文  翻回來再看此处  可知这一节实在小方料中  上面“微露笑容”  不是因平哥儿猜中了而笑  是觉得他的话配合得恰  而这配合  恰恰又是小方自己引导來的  说來说去  小方笑的  还是得意自己的智商高  是大人看孩子式的笑  前面多笔描画  出的是他“人中骄子”之形  此处则是暗画小狂神三字之态  】

  姬野平立刻明白:他这是担心自己的安危  所以假装离开  又悄悄回來潜听【娴墨:豁达人心里干净  】  当时把枪杆往地上一戳  笑道:“嗨  你也太小心了  我还琢磨呢  怎么说着奸细  奸细就到了  ”

  云边清向前两步  拱手道:“军师  事到如今  怀念感慨都已无用  官军封湖围岛  随时可能再次展开进攻  不知军师有何破敌良策  ”

  楚原和两位师弟自门外走回  听见这话便知他是前嫌尽释了  和朱情、江晚几人眼神交对  都露出温暖的笑容【娴墨:楚原几人隐居太久  不解江湖险恶  江朱二人则不该如此  之所以如此  是小方在前面铺垫得好  已去其疑  】

  方枕诺还以友善一笑之后【娴墨:试想这友善是给谁的  坏  】  神情却变得肃重起來:“云兄问得好  我也正为此忧心  这次官府行动很怪  东厂率部明修栈道  暗渡陈仓  意图暴露后打得异常决绝  俞大猷援军到來  会合了小山上人和陆荒桥  必然能从这二人口中获悉岛上根底  以他们的兵力完全可以再次组织进攻  结果却悄无声息地撤了  这举动未免反常  ”

  姬野平道:“这有什么  俞大猷这人带兵多年  是老资格了  打起仗來专行独断  向來不喜有太监督军  和东厂也是表面亲热  暗里隔心  这次瞧曾仕权吃了亏  他多半也是乐得看哈哈笑吧  ”

  江晚摇头:“俞大猷为人刚正  不会因个人好恶而影响了国家大事  倒是东厂方面  曾仕权在自己作战失利的情况下  极有可能不愿让别人抢了功劳  因此找个借口  把兵撤了回去  【娴墨:与上文小权所说相照  点透其心  】”朱情道:“不错  胜败兵家之常  东厂向來飞扬跋扈  曾仕权这一败虽然丢脸  却还不至于落下话柄  如果被俞大猷扭转战局  他这无能的名可就扣定了  【娴墨:小权、老俞、小常等人在漏船上云山雾罩  心思都沒逃出江朱二人的料中】”

  这话说完  厅中一片静默  几个人似乎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一个思路  那就是:在东厂和俞大猷貌合神离的情况下  如何能利用好这一点  也许就是突破封锁  打开局面的关键

  见大伙都不言语  姬野平有些按捺不住:“这有什么可想的  依我看咱们这就调集人马杀出去  只要出水道上了江面  还有谁能拦得住咱们  ”朱情道:“这样一來  就要弃守君山……曾仕权向在北方  从今天的表现上看  他在水面上的本事显然还有点弱  现在东北水道应在东厂的控制之下  趁他们双方人马未能有效配合起來之前  來个强力突破  确实比死守孤岛要好得多  ”楚原师兄弟缓缓点头  都露出赞同之色

  方枕诺沉吟道:“如果只是曾仕权和俞大猷这两拨人马  倒还好办……”

  云边清一奇:“军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

  方枕诺不答  前踱两步  弯腰捡起一块带血的弹片  对着灯火照给大家看

  厅中几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在他指尖  看着看着  江晚忽地吸了口冷气  朱情道:“怎么了  ”江晚道:“我伤重沒有参战  却在山头看得最清  俞大猷船上的火炮威力一般  射程上远不如曾仕权的  而且他们乘的船只  也远不及东厂的好  ”

  姬野平略一迟愣就回想起來:“对  东厂的船上是有股子漆味儿  木料也新  大概刚造好不久  怎么了  ”

  江晚道:“朝廷军费连年紧张  哪里会有钱造那么多新船呢  ”楚原道:“富贵莫过帝王家  距离你们大闹京师已有大半年的时间了  皇上既有征伐之心  筹措打造些船只也不是什么难事罢  ”江晚道:“师兄有所不知  之前凭着徐阁老这条线  我们探得了不少朝廷的底细  嘉靖炼丹修道和平倭军费消耗很大  大明多年來寅吃卯粮  一直入不敷出  加上俺答等外族经常骚扰  朝廷早已支撑不住  隆庆继位之后虽有缓解  形势却依然严峻  今年为防土蛮  他调戚继光在北方修长城练兵  同时又派俞大猷南下剿灭曾一本  这两样开销足以把国库掏空  现在苛捐杂税已然够多  再往下摊派必然引起民变  他是不敢的  可现如今  那么大的战船一艘艘就摆在那里  看得出每条造价都相当不菲  这钱是从哪來  不是很可堪琢磨么  ”

  话说到这儿  姬野平已经彻底地明白了  他十指扣紧了椅子扶手  切齿道:“秦绝响  ”

  方枕诺道:“不错  长江一线在咱们眼内  朝廷要造这么多船  咱们不会察觉不到  谭纶和戚继光在北方练兵  除了修缮长城、训练军马外  还收购了大批精铁  而且征集了不少铁匠  全数送进军营  如果只是锻打普通兵器  其实用不了这许多  而且也沒必要如此保密  依我看  曾仕权带來这批新炮  多半就是他二人的杰作  这种铁炮威力不小  但运输不易  京师离山西较近  由陆路运去  再装船南下  最是方便快捷  ”【娴墨:炮是小常亲历  就不必说了  绝响造船事  在暖儿口中略提过半句  应在此处  绝响离山西进京  临行留个造船的活  若是造的船不多不大  不会令秦家的财政感到压力  造船既是实又是虚  实者  绝响必有将來对付聚豪之心  虚者  是为进京打个幌子  让东厂探子以为他实际是想南下对付聚豪阁  更是对他已经知道秦府血案真相的一种遮掩  可以看出  绝响在山西平叛之后  脑子已经和以往不同  每做一事  都是有步骤有规划  因为年纪关系  虽有些不周道  但总体上魄力远强于元老会那些人  相比之下姬野平在这方面远不如绝响  姬野平也不是沒脑子  静下來事都能想通透  但问題是他太情绪化  静不下來  】【娴墨二评:提到绝响  多说两句  在秦浪川看來  绝响这种特性是“匠人之姿”  其实匠人做活计每一步考虑周道  工件加工准确、接榫连合无缝  机器运转才能良好  秦浪川和绝响的分歧等于是感性派和理性派的分歧  如果给两个人同一起点  秦浪川未必能有绝响做得大  因为秦老搞的是家族企业那一套  发展到一定程度会产生瓶颈  绝响最初也是想延续家族式  但稳下局面后就不得不变了  现实逼着他改  反而走向了成功  打个比方  聚豪阁方面是美好愿景配合廉价劳动力  但论企业文化(挂宗教旗愚民)  远远落后于百剑盟  论廉价  秦家一上规模化  他们就沒优势  就在这种状态下  他们还想和国企(东厂为代表的执政集团)正面竞争  其惨烈可知  江朱二人闹东厂明显是脱离了可持续发展的道路  是一种在高层出走后一种不理智的心理崩溃  小方进來后搞集约化  加强组织内部建设是正路  跟国企对着干  必须在意识形态、组织结构上狠下功夫  只有在这些方面优于国企  才有凝聚力  才有未來  相比之下  绝响挂靠国企壮大自己的想法实不如小方  绝响最得意的事是“凡事都得靠自己”  其实他沒有做到(虽然他自以为是在利用他人)  但他做不到的  小方在做  这就很了不起  故此章作者写方枕诺的话  实是在透绝响之心  透出绝响  又是在反衬小方之明  聚豪阁人员众多  每人都写到  则赘而无当  而小方形象一出來  等于屋里有灯了  大家看灯的表情如何  都被照得清清楚楚  故小方这灯一亮  姬野平、燕凌云、朱情江晚众人脸上都见光影颜色  群像就出來了  】

  一时之间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如果真如方枕诺所说  今次來围的除了曾仕权和俞大猷外  只怕还有戚继光新练的五万精兵以及秦家武士  自去岁秋后以來  秦家就一直加力扩充人马  年末又鲸吞了百剑盟  如今两强合一  实力骤增  就算挑挑捡捡带出來三分之一  怕也有个一两万人  这四路人马同时杀到  莫说是现在岛上这点人  就算把庐山、太湖  长江一线所有兄弟都集中在一起  怕也抵挡不住

  方枕诺道:“现在这一切还属推断  未必是真【娴墨:又开始下套  小方转转磨磨  心眼太多  姬野平的问題和好处在于想什么说什么  小方的问題在于想什么不说什么  好在是写在书里  可以让人慢慢琢磨  现实中和这种人沒法相处  脑子不够用会累死  】  不过  兵家有云:知己知彼  百战百胜  我的意思  咱们应该派出人去探个明白  再作打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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