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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章 黑洞


  

  常思豪在小巷暗影中窜行.不多时便已接近徐府.离着还有段距离.就听着有哗哗的步音.他隐在墙角探头一看.不由得暗吃一惊.

  原來徐府墙外.竟有成排的家丁执灯巡视.经过观察.这些家丁分成两队.全部由左向右行进.而且前队尾转过西墙角.后队尾便已绕出东墙边.前后衔接毫无盲区.墙头上也都挂满气死风灯.照得周围如同白昼一般.

  他守了一阵.心知想要从他们头顶跃过而不被发现.已无可能.想要跟在队尾打倒一个偷换衣服.从时间上來看也沒希望.沒有办法.只好往后绕去.

  徐府后院有一条排水臭沟横过道路.与其它住户的排水沟渠相连.这些沟渠上面铺有石板.底下可以容人.他白天观察到这是条通路.只是觉得太脏.心想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走这条路.沒想到一來便被逼得沒了办法.

  为了避免被发现.他远远便钻入水沟之内.只觉臭气不断钻入鼻孔.令人作呕.他不敢大意.脚下注意着水声.躬着腰缓缓前摸.不多时來到连接徐家排水口的大路对面.探头瞧去.这一条深沟延伸向前.黑森森不见尽头.上方石板缝隙中每隔一段.便有些许微光透來.照在涌动的蛆虫之上.令沟渠看起來竟像是某种活体怪兽腥粘的内脏.【娴墨:黑洞是活的.方能吃人.蛆虫是有所指的.】

  常思豪强忍恶心【娴墨:小常是吃过人的.然而徐家吃人更甚.往吃人者府(腹)里钻.能不恶心.】.探下腿去.审听着头顶的步音.在沒膝深的污水中缓缓前移.直走了一刻钟的功夫.才摸过这两丈來长的距离.直至确认自己來到了徐府墙下的排水口处.才缓缓舒了口气.扶壁在黑暗中伸手前探.指尖忽然碰到粗糙的硬物.心里登时一沉.

  仔细摸來.果然是一道粗重的铁栅.

  这铁栅极粗.令人绝望.手里虽有宝兵.倘若用力去砍.必然惊动巡哨.他定了定神.心想:“已经走到这里.难道还能就此返回去.”手在铁栅条上划拉.摸來摸去.忽然发现其中一根中部较细.而且打着弯.用力一扳.出忽意料般地.竟然掉下一块铁皮.常思豪大喜:“这栅栏是生铁的.在水里泡年头多了.锈得厉害.”他怕头顶有人发现.因此不用兵器.两手握紧.听着石板上方的步音.赶在前队已去.后队未來的时刻.双膀猛一较劲.“格呀”一声轻响.将铁筋拉得弯折开來.

  他使手一探.知道这空隙已可容身而过.心中大喜.低头刚要往里钻.忽然就觉水流和脏物急速向外一涌.紧跟着一股腥气打脸.里面伸一张又长又扁、满布獠牙的大嘴來.

  他猛地向后仰头那大嘴“坑”地咬了个空同时黑暗里亮起黄焦焦两只眼睛.常思豪大惊疾退.那怪物嘴一张.往前再探.铁栅“格吱”一声.立刻又被它撑弯了一条.泥水溅飞.泼了常思豪一头一脸.

  那怪物被铁栅卡头甚是不耐.猛地摆头涮尾.将整个铁栅都撼了下來.戴着它爪足并用.向前猛冲.

  常思豪吓得汗毛皆飞.一拧身向后便爬.刚过弯道就听豁啦一响.身后泥水扬排.那怪物冲上來撞在了打横的沟壁上.他哪敢再看.手膝并用.沟鼠般向前疾窜.身后怪物哧哧猛追.嘴上铁栅在水沟壁边磕得“咣咣”直响.地面上巡逻的队伍听见动静不对.各打灯笼火把围了上來.有人扒开了排水口附近的石板.道:“不好.府里的鳄鱼【中国古时无鳄鱼的名称.而是叫猪婆龙.为方便读者.故还是依今人习惯】【娴墨:上为作者原注.其实在书中写猪婆龙.然后注明是鳄鱼更合适.作者何以如此写.反言是方便读者.鳄者.饿也.可借谐音.作者一本书专写吃人事.此处岂能放过.猪婆龙无此谐音.故作者反其道而行之.专用鳄字.加此一注.亦是虚晃一枪.此又是作者耍滑弄奸处.那么饿是谁之饿.“家即是国”.徐家有黑洞.正是大明有黑洞.黑洞乃国之黑洞.洞之中有大鳄食人.蝇蛆分血.谁又是大鳄.谁又是蛆虫.此连环嵌套法.】跑出來了.”“跑哪去了.”“声音在那边呢.顺着水道走了.”“追.追.”

  众人沿着水道直追出來两趟街.只听沟渠里传出吡里啪啦搅水的声音.却不再前进了.有人拿过挠钩搭起石板一看.原來这一段水沟变窄.鳄鱼头上的铁栅像枷一样把它卡在了沟里.再也前进不能.有家丁笑道:“这东西几天沒吃人就往外撞.大概听见咱们的脚步声.觉得來食儿了.”另一人笑道:“不肯投献的人越來越少了【娴墨:换今日.便是强迁户】.它还能不饿么.”前一人道:“得了.赶紧把它弄回去吧.丢了这宝贝.大公子可要生气哩.”当下众人一齐动手.弄了绳套绑住鳄鱼的嘴.将它抬回府中.

  常思豪从另一条街的水沟中慢慢爬出來.感觉两腿皆软.躲到暗处喘了半天气.心中大骂:“我操他奶奶的.慢一点下半辈就得爬着走了.”歇了一阵起來.这才觉出浑身臭气.当下寻到一口街井.打水冲洗了半天.这才回归店房.进了屋把门一关.脱下衣服把宝剑、胁差、锦囊玉佩等物都摆在桌上挨个擦拭.心中窝火之余.又发起愁來:“徐家防卫如此严密.怎么才能进呢.”

  次日晨起到澡堂大泡了半日.才觉鼻孔中臭气渐消.又拿出银两让伙计买來成衣更换完毕.出來寻馆子來吃“早”饭.行走间听得前街上阵阵锣鼓喧声.靠近看时.原來是一个小戏班在唱野台子戏.戏服老旧.场面不佳.看的人稀稀落落.他到的时候正赶个场尾.沒听两句.就见小戏收锣.众戏子们退场换装.准备要吃中饭了.常思豪望着这些人心想:“唉.可不知她和梁先生.如今过得怎样.‘画阁搭台.哪管姿容浮浪.街头巷陌.随手吹拉弹唱.’这歌词写得好听.可是戏子们四处飘泊讨生活的日子.却不容易了.”

  正自想着.忽然见戏班子更衣棚侧有人冲自己招手.他左右瞧瞧.身边看戏的人全走散了.只剩一个自己.当下走过去问何事.那戏子道:“这位小哥贵姓.”常思豪疑惑未答间.却见衣棚门帘掀起小缝儿.显然有人向外窥视.他立刻警觉起來.却听棚中人惊喜道:“侯爷.真的是你.”说话间帘子挑开.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來.粉妆卸尽.环佩未摘.正是“闺门第一”林怀书.

  常思豪也感意外:“林姑娘.你怎么在这儿.”林怀书小心翼翼左右瞧看.打手势道:“请侯爷屈尊到棚中叙话.”

  二人进來落座.留一人在外面守着.其余众戏子佯作无事.散去吃喝.常思豪问:“姑娘为何到了这小戏班來.又为何如此小心.梁先生和顾姐姐他们呢.”林怀书轻轻一叹.眼圈便红了.原來梁家班当初化整为零逃离京师.约在昆山合聚.因为告御状事先沒有通知大伙.有些人心怀不满.也有人害怕徐家报复.所以沒有回來.最终梁伯龙查点人手.剩下的只是十來个徒弟和几位老琴师.

  梁伯龙并不气馁.重新编组戏班.人手不足.唱不成大戏便唱小戏.仗着在昆山的老听众、老朋友帮忙.又招募些新人.总算把剧团支撑了下來.渐渐恢复了元气.不料想.前些时本地有一富户宋员外请梁家班到家中唱戏.结果戏唱完府中却失了盗.丢的珠宝首饰竟然藏在梁家班装戏服的箱里.当时不由分说.将众戏子按翻在地.用上了私刑.梁伯龙情知这栽赃陷害是冲自己來的.为避免连累他人.便将罪名全部揽到了自己头上.其它戏子被乱棍打出百度搜索本书名+第五文学看最快更新门外.戏班乱乱哄哄几天.人员散了大半.顾思衣也一气病倒【娴墨:此气非气梁大包大揽.乱讲江湖义气事.衣姐不是那样人.所气者.梁讲义气.众人不讲义气.不挺班主.反一哄而散.栽赃倒是小事.】.查访之下这才清楚.原來戏班招來的新人中混有徐家的奸细.那宋员外所做所为.也都是与徐璠、徐琨串通好的.林怀书心知求告无门.听说梁伯龙已被押进了徐府.怕他遇害.便跟着一班同行來到华亭打探动静【娴墨:徐家在华亭.特派人到昆山整梁.是做事谨慎.害了人把人押在自己府中.是做事骄横.外地闹事本地了.昆山地方上也查不到华亭來.】.又因自己是角儿.所以不敢露面.只跑个龙套作掩护.可是徐府守卫森严.一直探不到什么消息.却不想今日遇见了他.

  常思豪听完陷入沉默.心知徐大、徐二看透了梁伯龙的脾气.料他不愿与贪官污吏纠缠.连申辩也懒得申辩.而且义字当先.宁肯担下贼名也要护得别人周全.所以这一计才顺利达成.徐家在这一带只手遮天.官府与他们都是一个鼻孔出气.梁伯龙落到他们手里.便如落进了无底黑洞【娴墨:徐家官府鼻孔黑洞.官官相护.洞洞相通.】.那还好得了么.眼见林怀书跪地相求.赶忙搀扶起來.说道:“姑娘不必如此.莫说梁先生是我的朋友.就算素不相识.遇上这事.常某又岂能不救.只是你瞧我这身打扮也猜得出了.现在我的身份不宜暴露.而且强龙不压地头蛇.就算我表明身份.徐家这两个恶人也不会买账.”

  林怀书道:“那……那该如何是好.”

  常思豪在棚中踱了半天.忽然转过脸來瞧她:“你这帮同行靠得住么.”

  林怀书道:“宋老班主人很好【娴墨:妙在出手帮忙的姓宋.栽赃的财主也姓宋.原本同行是冤家.此处专写同行是救星.】.大家都很同情梁班主的遭遇.否则也不会帮我的忙.俗话说‘人不亲艺亲’.大家都是吃这碗饭的.平时有个马高镫短.都会彼此照应.”常思豪点头:“我倒有个主意.只是有些行险.而且要用到姑娘出头.不知你愿不愿意.”

  林怀书道:“您只管吩咐.若能救出班主.怀书就算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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