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章 陷阱
常思豪搭眼便即瞧出.那是三只极大的铁钺.
这三只铁钺显是镔铁打就.形制相同.都有一掌多厚.如蟹壳般两头是尖.底部是刃.背上布满尖刺.重量极沉.莫说宝剑无法格挡.就是铁兵车撞上也要掀翻.而且一个截前、一个削中、一个挡后.犬牙交错而來.冲也是死.退也是死.不容人躲防.因惧地上有毒.又不敢伏低闪避.他大急之下.猛地提身一纵.跃在空中..
“乌”地一声.中间这只铁钺的尖锋悠过脚底.
常思豪身子下落.看准尖刺的空隙.就势踩在钺背之上.扶住铁链.随之悠來荡去.心中暗道好险.若是踩得偏了一点.这两只脚上穿出洞來.可就全废了.看这巨钺背上中开两孔.由铁链拴定.延伸向上.末端陷入树冠的阴影.多半是系在粗壮的主干之上.摆动的惯性不小.上面又有弹性.看样子还要像秋千似地荡上一阵.自己哪有空來等它.眼见身前身后的那两只铁钺也在摆荡不停.想要跳过去.照量两次.有些怯手.只因原地起跳.避开背部尖刺.难度还算低些.若是在交错移动中跳到另一只钺上.又不被扎到.那可就难得很了.
他瞧着瞧着.忽然失笑:“你这呆子.”眼见前面这一钺又到.轻轻一纵.攀住前面的铁链.两脚顺势下來.轻轻松松错开尖刺.踩了个稳稳当当.
他长长吐了口气.等铁钺摆近地面时轻轻滑下.脚尖刚沾地皮就觉吃不住劲.赶忙摇臂回抡.指尖正扒住铁钺的末端.身子再度被带得悠起.与此同时.刚刚踩到一点的地面轰然塌陷下去.露出一个巨大的陷坑.里面蓝汪汪插满尖刺.坑底油光隐隐.似有蛇蝎壳虫蠕动.
常思豪额角渗汗手上打滑.已近脱力.心中更是起急.知道不能久撑.等铁钺摆到高点.五指一松.身子借力一荡.扑向旁边一株大树.
眼见距离不够就要跌下地面.他猛地一剑挥出.十里光阴应声插入树干.就势前悠.双脚勾拢.勉强将树夹住.一口气喘上來.两耳中已是嗡嗡作响.闭眼平复了一下呼吸.心知这地面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碰了.四处瞧去.身边的粗枝甚多.灵机一动.挥剑削剁.不多时砍下两段落在地上.看看沒事.便跃身而下.踩在其上.
机关都是针对人來设计.树枝连叶带枝.小杈甚多.能够分减压力.因此很多机关便无法引发.有一些能被引发的.也都射空打空.常思豪拖着两大段树枝当做连环浮桥.一路行來虽累.却也保证了平安.
直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月上梢头.终于到了那株闪光的大树之前.仰面望去.只见这树藤葛缠绕.根粗冠茂.仿佛拔地长起的一朵雄云.云隙里埋着间小小木屋.木屋底部的圆形洞中.有一条绳索直直垂下.
常思豪大声呼喊.树顶毫无动静.放眼往四周查看.灌木丛杂.瞧不出哪里有道路的样子.寻思:“这唐门究竟是怎么回事.走出这么远來.为何半个人影也瞧不见.难道这真是一座空寨.”然而想到林路上洒有毒药.如果是很久前洒的.那经过一场雨.或是多下些雾.毒性也便消散了.可见还是有人维护.目光落回那绳索上.心中暗骂:“这绳子必有机关.老子才不上当.”可是有心改道离开.又对这树屋好奇.犹豫再三.觉得就算是当.也该上去瞧上一瞧.当下围着树來回转了几圈.找到稍稍倾斜的一面.紧跑几步踩踏树干奔行向上.势尽时抖身一挥手.把剑横插进木屋底部的板壁缝里.喘了口气.身子往上一悠.双脚踩着剑柄.伸手扒住了窗沿.
他缓缓探头.顺着窗缝往里瞄去.只见木屋里面空空如也.顶上吊着一个白铁风车.被风一吹转來转去.光亮就是从此而來.当下将窗扇一推钻身而入.确认并无威胁埋伏.又回手拔出剑來.四处敲敲磕磕.见一切如常.这才放心.暗自琢磨道:“这树屋什么也沒有.那是干什么用的.难道只是瞭望台而已.”归剑入鞘凑到窗边.放眼四望.往南面可以看得到沿江林道上黑黑细细的一线.多半便是寨门.那附近有一片胃状空场.边缘一小块一小块的黑.显然就是那些带机关的木屋了.从那一直到这树屋边缘.全是黑森森的林木.在丛丛树冠遮挡之下.瞧不出有任何的道路.也不知小林宗擎他们退到了何处.西、北两面林木连山.雾气昭昭.看不出哪里再有建筑据点.东面汶江分岸.天空的暗色与大地相连.仿佛一幅沒有留白的画卷.只有一汪不甚清晰的月此刻正飘渺在云边.心想:“看來此处地势是周遭最高.可以总览九里飞花寨的形势.唐门连这里都不派人把守.多半真是弃此而去了.林中种种机关、毒药.多半也是旧时所设.只不过沒人排除而已.”
失望间回身想要离开.忽觉北窗外有一线光亮闪过.过來推开窗仔细看时.原來靠左边檐角下系着一条黑色巨索.似乎涂了油.又使用多年.在风中悠荡荡闪出断续的微光.因角度和夜色的关系.刚才便沒留意.
沿索望去.但见夜色中一线远伸.斜斜拉向西北.中途消隐难辨.不知末端究竟到达何处.但若从高度來判断延伸距离.这绳索跨过山弯.出去怕得有数里之遥.
面对这浮空摇荡的绳索和林海间弥行的雾气.倒令人产生出一种身在云筝之上、正在漂浮远去的错觉.眼中的事物忽然变得虚掠飘忽.扯开领口看时.手臂的黑气已经延伸到了肩头.他心知时间紧迫.用力摇摇脑袋保持清醒.继续探查.只见外墙板钉有木杆.上面勾着几个类似衣架的横木.顶部安有滑轮.下面挂着个小铁桶.
若说这铁桶是装水用的.未免太小.看起來倒更像是用于传递消息文书之类的滑车.常思豪眼望绳索延伸的方向犹豫了一下.当即攀出窗外.将横木摘下來.拆掉铁桶.将滑轮搭在巨索之上.拉了拉觉得能承受得住.便稳稳腰间宝剑.双手抓紧.荡身而下.
滑轮显然经过多年使用.极其顺滑流畅.加上有体重助力.一荡出去速度极快.常思豪只觉云雾湿气扑面而來.衣襟猎猎如飞.直如滑向天空里去一般.不多时过了山弯.身子在空中随风荡起弧线.速度更上一层.脑中呜呜鸣响.好像有人拿自己的耳朵当口哨在吹.荡过山弯.他在强风中勉力将眼皮眯出一线.就见眼前现出一个葫芦形的幽谷.正前方云开竹摇处有片空场.当中有一大池.水色似乎十分清亮.巨索正是通往那池后二层小楼檐下.
就在他接近水池上方之际.忽然那楼顶翘脊后闪出一人.高声喝道:“來了.”手中钢刀高高举起.冲向前檐.
这人头上黑布勒额.身材极胖.手中刀又宽又长.举起來的样子远远看去.就像肉球上插了根鸡毛.
在他这一声呼喝下.空荡平静的竹林中突然呼啦啦人如蚁窜.各自手端机弩.围向池边.与此同时.池水中哗然生响.底部有无数的尖刺钻升而起.透出水面.
常思豪立刻明白:楼顶上的胖子并非是等着砍自己.而是想砍断巨索.好让自己跌入池中.落在尖刺之上.竹林中的人再用连弩补射.自己必然插翅难逃.如今在飞速下滑中已然沒有任何选择.他大急中腰间给劲.猛地侧向一悠.身子荡起至高点勾回屈膝.两脚踩在横木之上.如滑雪般直冲而下.猛地蹲身使个沉劲.借巨索回弹之力.跃起在空.
“嚓..”地一声.刀过索断.那胖子仰面望來.表情微愣.不想自己准备如此充足.竟然晚了一步.【娴墨:又是跟斗文节点.一路上有铁钺、有陷坑、有毒药、有弩弓.机关算尽.结果最后却失手.何也.空中不空.是谓假空.不空言空.是谓虚空.虚空假空.于人无益.于自己也无益.】
竹林中一人喊道:“射.”
登时连弩齐发.覆向夜空.刹那间寒光万点.一时分不出哪是弩箭.哪是星辰.
常思豪一声长啸.
十里光阴陡然出鞘.剑光绕体如虹.
然而他两臂本來中毒已深.动作不灵.勉强挡去十几枝.扑扑连声.腿上肩上各中了两箭.血雾飘飞.身子直直摔向楼顶.砍索那胖子一见他冲自己直摔过來.倒有些不知所措.一怔之间.正被砸个正着..
只听“豁拉”一声.瓦片乱飞.底下人定睛看时.楼顶已然破出个大洞.
有头目一挥手.众人钻窗破门.抢身而入.
楼内是越层结构.底部是大厅.上层为观景平台.常思豪一跌下來正落在上层.哗啦啦砸倒了一张小桌两把躺椅.虽然身下有个垫被.摔得也自不轻.他心知此时极度危险.可是腿上中箭.无法躲逃.赶忙一翻身把那摔晕的胖子当做盾牌扳到自己身前.顶起來堵在楼梯口处.便在这时.满院的弩手已经都拥了进來.挤得满厅都是.一颗颗裹缠着白布的头颅蝌蚪般涌向楼梯.
常思豪横剑往那胖子颈下一逼.向底下喝道:“都站住.”
众弩手一见.立时停了脚步.
常思豪瞧出这胖子必是重要人物.然而此刻毒气越发深入.肩、腿的箭伤处非但不疼.反而迅速发麻.显然都喂有巨毒.眼前但觉人影晃动.却一阵阵扭曲模糊.看不大清.
有弩手瞧他这样子.大喜道:“他中了无路林的‘驴低头’.”有人道:“不是.你瞧他手黑的.中的明明是‘专治猴’噻.”前一人道:“管他中的啥子.马上就晕啰.莫急莫急.等一哈就把他捉起.”登时机弩高支低架.对准了常思豪满是血污的脸.
在竹林发令那头目此时从人群后挤上來.长得刀条瘦脸.一对八字眉满面愁相.头上也是黑布裹额.由于脸过于细长.看上去倒像戴了顶厚边草帽.他见那胖子被常思豪扣在手中.耷着脑袋不知生死.登时吓得脸色惶然.用刀急指道:“快..快放开我蝈蝈.”
常思豪愣了一愣.这才明白“蝈蝈”是“哥哥”.沒等回答.那胖子苏醒过來.一见自己成了人质.立刻火大.怒喝道:“你龟儿.莫得折辱老子.”手扶栏杆两腿乱蹬.脑袋拼死往前顶.用脖子去撞剑刃.木楼梯下那八字眉吓得不轻.张手道:“大蝈.你莫要挣噻.刀剑无眼的噻.”
胖子大怒:“你还吼.吼个啥子么.还不放箭.顾忌我.”那八字眉手在空中连连虚抓.示意他不要乱动.口中道:“他已中老毒咧噻.马上就倒起.你莫挣噻.”胖子大皱其眉:“恁个哈儿【傻子】.等、等、等.窝囊死个人噻.”忽然意识到自己穴道并未被封.脚往梯栏上一蹬.后脑便向后撞.常思豪一來中毒头晕脑胀.二來沒想到他毫不惜命.这下猝不及防.被他撞个正着.鼻血登时淌了下來.两眼直冒金星.
胖子一翻身把他按在下面.掰脱了剑柄.哈哈大笑:“龟儿子恁个托大.连个穴都不打.当老子是好惹的噻.”
那八字眉也大喜.赶忙上來连点了常思豪好几处穴道.脸上笑着.眼中却又淌下泪來.仰面呜咽道:“踏破铁孩【鞋】无觅处.得來全不费功夫.老汉儿老汉儿.今日可要给你报仇老噻.”
胖子站起身來.揪着腰带将常思豪提起.往楼下便走.那八字眉随后跟下.众弩手欢呼雀跃让开道路.七嘴八舌地恭贺.常思豪大声喊话.都淹沒在嘈杂的道喜声中.由于穴道被封.更无法抗毒.只觉头脑中越发昏沉起來.转眼间被拎着穿堂过屋來到后院.只觉院心里灯影晃动.模模糊糊似乎高搭着一座灵棚.旁边有纸人纸马纸灯笼两翼摆开.灵棚里停着棺材.旁边有几个白色的人影在烧纸.
常思豪心想:“这是谁死了.难道是他们刚才说的什么‘老汉儿’.老汉自然是个上年纪的老者【娴墨:四川人管父亲叫老汉】.唐门上一辈的男子长辈早死多年了.自然不会现在再搭灵棚.难道这些人是唐门的仇家.因亲人被唐门所杀.故而前來报复.如今便在这里搭灵棚祭奠亡灵.那……那唐门是被逼得弃寨而走了.还是被斩尽杀绝了.”
正想间.胖子已然走到灵棚近前.将他往地上一扔.轰道:“别烧老.别烧老.都起來.都起來噻.”穿白戴孝的丫环们都站起两厢散开.胖子走进灵棚.伸手在那棺材盖上连拍了几巴掌.道:“大弟.出來吧.人逮住老.”棺材盖欠了个小缝.跟着侧向一滑.咣当一声落在旁边.里面有人撑起了身子.
常思豪眼前模糊.但意识还在.听见死人出棺.心中大奇.勉力瞧去.那人坐在棺中也正瞧他.二人目光相对.常思豪只觉对面模模糊糊是一女子.那人却“啊”地一声.惊叫起來道:“怎么是你.”
常思豪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登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娴墨:空门唱的什么戏.女子声声唤大弟;棺中亡人忽又起.生死原來是游戏.小山下书.挥洒从容.花飞九里人千里;小常上当.命悬一线.未死先扒两层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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