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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章 心兵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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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XT下载WWW.XsHUOTxT.Com)  秦绝响眯起眼睛.又向前微欠了些身子.意味深长地道:“造化莫测.天机难料.上人执掌少林.又不靠天吃饭.还是多参禅悟道.少做些杞人之忧为上啊.”

  小山上人道:“禅道即是天道.天道即是人道.佛法并非脱世之浮学.实乃救世之良药【娴墨:好话.真正大德.哪有在庙里闷着不做事的.好的僧人.往往是社会活动家.教皇谁做都可.职位而已.特蕾沙修女辈方是真佛.】.老衲身为三宝弟子.对这人间风雨.怎能不多作关怀.”

  秦绝响道:“上人说的也是.其实在下也颇喜欢夜观天象.数日前见一大头流星.借足东风.自西南向东北而來.流光溢彩.上窜下跳.蔚为壮观.真不知吉凶祸福.是何预兆.”

  常思豪险些笑得喷出來.心说嵩山就在京师西南.你这什么“大头流星”说得如此露骨.不是分明在讽刺他勾结东厂.是个跳梁小丑么.然而瞧着小山上人那颗又圆又大的脑袋.说是流星.还真恰如其份.

  只见小山上人哈哈一笑.道:“流星乃是天外客.这早春东风再大.怕它也借之不着啊.”

  常思豪心头微动.试探道:“星走天外.终落人间.雨既随风.星又何尝不会呢.”小山上人摇头道:“侯爷此言差矣.世道变更.天道岂有变更.细雨不自重.故必乘风.星有星辰路.岂效浮萍【娴墨:妙哉.这话头可得记下.看说得到者.能否做到】.倒是那青枝骨软.浮云易变.动辄摇风聚雨.骤落雷霆.伤人害畜.为祸不轻.让人可发一叹哪.”

  常思豪听他说到青枝的“青”字发音短促.听起來倒像是“秦”字.至于什么“浮云易变”.更不用说是在与自己“云中侯”的名号挂勾了.一时心中盘算揣摩.定静不语.【娴墨:恰是此书读法.有些地方批出往往有表不出那种会心通意的感觉.倒真不如定静不语为妙.】

  “哎哟.侯爷.上人.你们几位聊什么呢.”

  随着话音儿.曾仕权踱了过來.

  小山上人忙起身笑道:“曾掌爷好.老衲正与秦大人聊些星学气象.”

  “哦.”曾仕权笑道:“这话題好啊.在下也对这些星学啊、相学啊什么的颇感兴趣.今天督公待客甚忙.就由小权儿陪几位先聊会儿如何.”

  秦绝响略抬头.瞧着那袭水红公服之上的大白脸.嘻笑道:“好啊.曾掌爷学问大.我等求之不得呀.”曾仕权哈哈一笑.拉了椅子和小山一起坐下.道:“要说起來呀.这天星离人间太远.能看出來的东西.也都是些王朝盛衰.百年大事.就不如相学这般平易近人了.”秦绝响笑道:“正是.正是.掌爷.方才上人给我大哥看过.说他颇具佛相.您既然也懂相学.不如也來看看.”

  曾仕权鼻中“嗯、嗯”有声地点点头.侧着身子朝常思豪的脸观望了片刻.笑道:“上人法眼独具.确实看得很准.不过却说错了.侯爷这面相并非佛相.而是王者之相.王者之威.凛然不可侵犯.比之佛子圆融的宝相.更多了杀气千重.身前身后.自有百步的威风啊.据传释祖出家之前.便是一国的王子.上人只仰德容.未曾领略其威.想必便是少误于此了.”

  秦绝响拍手笑道:“说得好.掌爷这话.才真是一语中的.直指核心哪.掌爷.刚才上人对明春的前景不大乐观.您何不也给上人看上一相.看看他老人家來年的吉凶祸福.流年大运.”【娴墨:跳出三界.还数流年.可知根本就不信他跳出三界了.】

  曾仕权佯皱其眉.笑道:“哎.上人乃是三宝弟子.一入修行之门.自有神佛护佑.在下怎能看得准呢.”

  秦绝响在他脸上瞧瞧.又往小山上人面上望望.哑然失笑道:“哎呀.那掌爷您这相法.可就不算学到家了.我就知道一个人.卜相奇准.数术精深.上人的气运.他一定看得出來的.”

  曾仕权道:“哦.此人是谁.”

  秦绝响笑道:“说來掌爷您也认识.那便是‘了数君’朱情.朱言义先生.”曾仕权眼神略定了一定.瞄向徐三公子.道:“朱先生的相法数术.堪称天下第一.不过距上次见面.也有好久了.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也不知他还在不在京里呢.”

  秦绝响笑道:“在的.在的.而且离咱们还不远.”说着眼神往门外廊下一领.在座几人除了徐三公子.都同时顺他目光瞧去.曾仕权略一细看.登时便即认出.朱情和江晚二人化妆易服.混夹在徐三公子那几个随从之中.常思豪心道:“徐三公子赴宴还带着他们.难不成内心里对东厂大有戒惧.双方的关系正在紧张.”

  曾仕权脸色微凝.厂内平日戒备森严.立春宴上若再如此.未免压抑气氛.因此很多地方都有放松.这二君危险性极大.深入厂内实属漏查.本当立拘锁带.可是他们又是跟着徐三公子來的.这一层不得不考虑在内.于是又换了笑容.道:“三公子.这是怎么说的.这两位先生可都是大才.既然到了厂里.怎不请进來一同入座呢.【娴墨:极不合理.又极合理.盖因把人留在外面.不如在眼皮底下看着方便.隆庆肯让绝响做官.其实也是同样心情.你是官身.就服官管.总比在山西往大了闹强.】”

  徐三公子笑道:“什么大才小才.不过是我徐府的奴才罢了.”秦绝响故作惊诧:“可不敢这么说.纵是鸡鸣狗盗之辈.亦在函谷关救过孟尝君的性命.三公子如此说话.岂不是大失仁人义士之心.”又转向常思豪道:“大哥.三公子忒谦.不肯招门客入堂.看來还得咱们兄弟.亲自下阶去请才好.”徐三公子道:“岂敢劳侯爷大驾.”当下向外摆手.朱情和江晚虽在廊下.眼神却不错地注视着堂内动静.一看公子相召.相互间对视一眼.都整理衣衫.步进堂來.

  和大家见礼已毕.两人便侍立于徐三公子身后.秦绝响笑吟吟地瞧着.见自己身为座上客.堂堂的聚豪阁三君之二却成为立身奴.真是快意无比.热情招呼道:“哎呀.两位高士怎好站着呢.快请入座.”

  朱情冷着脸【娴墨:情者.心青也.此时不但心青.脸也青了】也不看他.挺直腰板道:“我二人俱是白身.这华堂之内.哪有我等的座位.”这话不单是给秦常二人听.就连小山上人和丹巴桑顿也被讽刺在内了.

  此刻秦绝响越想越是高兴.笑容压抑不住.越发绽放开來.点了点头:“嗯.也对.先生果然是个懂礼守节、知时达务的人哪.”

  朱情脸色泛起青气.袍袖澎然起鼓.江晚忙在底下拉了下他的衣襟.

  秦绝响往椅背上一靠.笑道:“啊.朱先生.您号称‘了数君’.相法精奇.自不必说.刚才我等谈玄论术.请小山上人和曾掌爷替我们看了面相.两位都各抒见解.自有独到.既然先生在此.又岂能错过.不如也给我等看看如何.”

  朱情道:“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表面亲切.实则笑里藏刀.有些人外示忠厚.实则内藏奸诈.故相法虽可参考.却不精确.观之无益.这相不看也罢.”

  他说到“表面亲切”时.眼睛便瞧着秦绝响.说到“外示忠厚”.又转去看常思豪.便如同直骂二人一般.

  秦绝响丝毫不怒.笑道:“先生法通阴阳.精于数术.观人方法也必很多了.像什么摇签啦、起课啦、子平啦之类的.以先生之见.哪种方法.所测更为准确呢.”

  朱情斜了他一眼.道:“占卜起课无非骗人钱财的把戏.倒是武者能交手观艺.由剑知心.文人可落笔成文.诗墨传情.文武之道乃心之投影.倒是瞒不住人的.【娴墨:什么人写什么书.作者又是何等样人呢.嘿】”

  秦绝响笑道:“打打杀杀都是莽夫行径.可沒什么意思.写大块文章.也沒那功夫心情.不过.既然说写字也可以看出人心.那今天赶上先生在.咱们可要风雅一把了.”

  朱情移开目光.沒有言语.

  秦绝响也不瞧他.只当他是默应了.笑道:“今天能请朱先生给测字儿.真是无上荣幸呢.來來來.大哥.你先來.”

  常思豪与江晚曾在林中一晤.知道他们心系国民.胸中自有其志.只不过与自己的意见不合而已.却也不愿得罪伤了他们.此刻二人身着仆随装束立于徐三公子身后.任绝响调侃.对他们來说.脸面已经丢到极点.自己更不想再行添乱.摇头道:“还是算了.朱先生博古通今.让他來测字算卦.岂非大才小用.”

  秦绝响正要相劝.却听朱情先开了口道:“侯爷义勇侠烈.凭功受爵.当之无愧.然初入官场.难免水生浪不熟.朱某不才.倒有意为侯爷这前程测上一测.”

  常思豪望着他.心想莫非他对自己有话要说.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先生了.”略想一想.手指蘸茶.在桌上写下了一字.

  众人聚目去看.只见他写的.正是个“侠”字.【繁体写为:俠】【娴墨:此作者原注.】

  朱情眼睛微眯.说道:“侠字左人右夹.是一人面对夹缝之象.说明其人处于两难之中.面临着一个选择.”说到这里.刻意一顿.两眼前盯.

  常思豪寻思:“面临选择.什么选择.是江湖与官场的选择.还是愿否与你们一起兴义兵造反的选择.”

  只见朱情望定了自己.又道:“这夹字.是一个大人.肩上有两个小人.预示着正人君子选择不慎.必受到小人胁制.将來结局堪忧.看來侯爷在这春风得意之时.还当小心谨慎.珍重为上.”

  此刻常思豪坐在秦绝响和曾仕权之间.正是二人夹一人的状态.所以这话一出.满桌人脸上的笑容都有了保持和牵强.秦绝响大笑:“啊呀.我大哥身边.就我最小.朱先生这话.该不会在说.我是小人吧.”【娴墨:绝响做事有极不妥、极不当处.但严格來说确不算小人.】

  江晚笑道:“您这可玩笑了.这君子、小人之分的小.岂是指的年龄.何况现如今您是堂堂五品的‘秦大人’.怎么会是小人呢.”几人一听.又都笑得放开了些.

  秦绝响笑道:“嗯.说的也是.不过朱先生这侠字的解法.是否太悲观了呢.依我看來.这侠字.是一个人站在旁边.看着一群人围拢着另一个人.小人可解为百姓.被围拢的.自然是大英雄.大英雄做了侠义之举.故而人们夹道欢迎.这明明是欢喜庆祝之象嘛.”【娴墨:如今世上多混蛋.英雄且须冷眼看.夹在人群里受欢迎的未必是真英雄.】

  曾仕权笑道:“嗯.小秦爷所言.似乎更为贴切.”

  朱情道:“测字也讲天时地利.也要看情境时机.诸位请再细看那侠字是用何物写成.”

  大家依言再往桌上看.只见那字水迹未干.却不明其意.

  朱情道:“侯爷蘸这水是茶水.”

  别人尚在恍惚.常思豪想起小晴说茶的事【娴墨:一个跟斗又翻回五十万字】.立刻便明白了:“茶字上草下木.草随风.木抗风.人在其间.是做随风之草.还是做抗风之木.自然是一个两难之选.和前述面对夹缝之意相同.”

  秦绝响脑子灵活.也立刻想到.但当着曾仕权的面.这话再往深说便嫌露骨.也便不再和他抬杠.一笑道:“嗯.茶者.插也.我大哥天降奇兵.插入官场.果然是容易受到排挤呀.朱先生解得甚是.了数君的名头.果然是名不虚传.”

  曾仕权笑眼微眯:“这满庭满座的.哪怕官居一品二品.也无非仍是些与草木同朽【娴墨:有此一句便是前面都听懂了】的俗人.和侯爷这皇王御弟.金枝玉叶.可怎么比呢.大伙儿纵然是聚在侯爷身边.那也是图个大树底下好乘凉罢.”

  秦绝响乐不可支道:“掌爷.好解.好解.看來您对测字也大有研究.來來來.我说一个.您來给我测测.”

  曾仕权笑道:“您这可是为难人了.我哪里会呢.”

  秦绝响笑道:“又谦虚了不是.”伸指去杯里蘸茶.心里盘算着写个什么不好解的字.这念头一动.便想到了“解”字.测字实为解字.若反以“解”字來测.岂不妙哉.落指要写.又觉不成:解字分作牛角刀.带有杀意.与今日宴会气氛不洽.忽然想起这两日大姐拉着自己闲话家常.不胜其烦的事來.心中一乐.当即这一撇下來打了个折弯.顺笔写下一个姐姐的“姐”字.

  曾仕权笑道:“好.姐者.解也.仕权才薄.可是真解不出了.不知朱先生有解无解.作何解释.”【娴墨:书中表层之下多有此类要破解处.此章则是明題明解.表面是剧情.下面是教人如何看书.看过再翻头看前面.细思细品.则势如破竹】

  朱情居然难得地一笑:“秦大人、各位恕罪.此字虽然有解.在下却实实解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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