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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章 厂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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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XT下载WWW.XsHUOTxT.Com)(tXT下载WWW.XsHUOTxT.Com)  |||  常思豪眼睛一直往梯口瞧着.只见前面上來这人四十左右年纪.两眼含笑.面上皱纹多且细.肤白无须.披一领花狐暖裘.内穿一身水红色加厚长衣.艳色鲜明.后面那被称为李大人的两鬓微白.年纪似更长些.生得颧额耸岸.眉如鹰翅.身材较为粗壮.一袭黑衣外罩暖袍.并不是官衣的打扮.

  高扬见此二人上楼.脸色阴沉了些.喃喃道了句:“晦气.”常思豪问:“他们是谁.”邵方悄声道:“那穿水红衣的.便是东厂三档头曾仕权.旁边那个叫李逸臣.是锦衣卫的指挥同知.从三品的官.在锦衣卫里头.除了最顶上正三品的指挥使朱希忠.就数他最大.”

  对于锦衣卫常思豪仅略知一二.只听说过他们是皇帝的侍卫军.而且也兼管缉捕刑狱之事.司职与东厂有所重合又有所不同.而曹向飞、吕凉、曾仕权、康怀这东厂四大档头臭名昭著.他早已耳熟能详.眼瞧着曾仕权那张仿佛揉皱的纸团般沒有血色的脸.心里登时一阵说不出地厌恶.暗思:“本待和高扬去东厂寻他们.却不想在这里倒遇上了.”

  曾仕权肩头略欠.身后有东厂随从干事跟近上前.侍候他将花狐暖裘除去.恭身低头退下一楼.曾仕权瞧瞧王文池身边的那滩血.眉头皱起.从怀里掏出一方白绢掩住口鼻.道:“哎哟.你瞧瞧.这个腥气哟.我说李大人哪.你这腿上功夫下得也是太深.这么踢人.哪受得了.你看人家三公子找的能工巧匠把这楼修得多漂亮.好端端的却弄脏了.哎.可惜呀.多可惜呀.”

  李逸臣笑道:“我练的不过是些粗笨功夫.哪能像您这般.一掌打得这人呆坐如痴如睡.血都含在胸腔嘴里.连个衣襟都不玷.这劲道火候.拿捏得才真叫恰到好处哩.”

  曾仕权佯笑道:“瞧你说的.血含到嘴里.难道要他留着用來喷人么.看來曾某做事.未免不够干净.倒不如你李大人彻底了.”

  李逸臣整容道:“岂敢.岂敢.”

  曾仕权笑道:“自家人说一句笑话而已.李大人别往心里去【娴墨:自家人都如此.外人可想而知.】.”

  此时徐三公子晃动胖大身躯迎了过來:“哎哟.原來是曾掌爷.李同知.两位赏脸.大驾光临.难得难得.”

  曾仕权掩着嘴酸咭咭地几声浅笑.道:“难什么得啊.唉.前阵子听小厮们说呀.三爷您要开个大馆子.安置些个名媛艳妓.我说好呀.咱京里什么都不缺.缺的就是这有品的香馆.才刚在道儿上.我还跟李大人这儿说呢.你看南边那十里秦淮.苏杭二州.风光秀丽.美女如云.何等的繁华.可咱们京中这些年哪.除了个独抱楼.还真就找不出什么再好的去处了.可是那地方儿再好.逛多了也腻呀.这回得了.三爷这馆子一建成.咱们京里又多了个玩乐的所在.可不是大大的好事儿吗.”

  李逸臣笑接道:“正是.曾掌爷早就念叨着.徐三爷的馆子一开张.必定要请我來玩一趟.这不就來了么.”

  曾仕权手指着他作出虚戳之势.笑道:“就你坏.我们这厂底下跑闲活儿的.一年有多少俸禄.哪架得住到这地儿來开销呀.待会儿.你可得少喝点儿.给我省些酒儿钱.”说到这儿.又转向徐三公子.道:“我料着三爷的馆子开张.必会请些朋友來热闹热闹.可是等了这么多天哪.也沒见个帖子送來.要不是仗着厂里消息方便.信儿传的快.只怕今儿这场大热闹要错过去了.”说着话的同时.脸上皮笑肉不笑地露出些许怏怨.

  徐三公子一声轻笑:“咳.这几天我也是忙乱.家严在朝多年.六部五寺、御史詹士中门生故旧甚多.这香馆开张不比别的.有的人能请.有的人还要避讳.这请帖啊.是顾得这边.就丢了那边.让人头疼得紧.也是沒有办法.产生疏漏.还请曾掌爷万勿见怪.”

  曾仕权自嘲般地小叹一声.以很是幽怨的口吻道:“唉.瞧您说的.我是什么人哪.哪能见您的怪呢.其实呢.也怪我.往日间怠慢了.沒多请三爷到厂里坐坐.管是喝茶呢.还是聊天呢.彼此间多走动走动.总是好的.”

  查鸡架在旁听得清楚.脸色早变了两变.赶忙凑过來嘻笑道:“喝茶聊天.好事儿啊.茶这玩意儿啊.可是好东西.嘿嘿.别说我们公子爷喜欢喝.就是小人闲來也常喜欢四处品品.看來掌爷您也是同道中人哪.以后咱们可得多亲多近.”

  徐三公子眯起眼睛.表情里明显冷了一些:“京城上好的茶馆茶社.可是不少.不过有些地方.茶是好茶.水却总烧得太热.烫得客人们总是嘶声叫嚷.我这身段.油腻吃得多.心里火大.喜欢喝凉的.可受不得那个.”

  曾仕权向他身边凑了凑.手中那块小白绢轻轻向他脸上一甩.笑道:“这我可就得小的溜儿地驳您一句了.茶这东西呀.凉有凉的优点.热有热的好处.凉茶怎么能去油腻呢.喝多了还容易闹肚子.再者说了.现在这季节.可不比别的时候.九宵之上仙家庭院是天做主.咱不知道寒暑如何.可这九宵之下、俗世人间.可都入了冬【娴墨:东厂天下.又是冬天下】了.昨儿这一夜风霜.雪覆天下.您就沒觉出冷吗.嘿嘿嘿.要我说呀.火再大您也得先忍着.多喝点儿热的才成.喝多了油腻打下去.自然火也就消了.再者说了.给您奉上來的热茶.还能烫了您的口吗.”

  徐三公子在自己肚子轻轻拍了两下.笑道:“冬寒纵能噤天下.霜雪怎堪覆阶亭【娴墨:徐阶字华亭.难得三公子也能对上來.前文“学养深厚”应在此处.总算不太丑.】啊.至于我嘛.随性惯了.油腻打不打不差那斤八两的.上点儿火算个什么.反正也胖到这地步了.自己是管不住自己.别人更治不了我.就这么着吧.哈哈.”

  “哈哈哈哈.”

  曾仕权仰笑数声.音色半阴半阳.既哑且亢.后來居上地将徐三公子的笑声完全盖过.听得人牙根生涩.他微微眯了眼睛.微侧身和李逸臣交换一下目光和笑意.又转回來.冲着有些着恼的徐三公子点了点头:“好.三爷果然好气度、好心胸啊.身上肉多点儿这是好事儿.但是沒有福份的人哪.可就承受不起了.”他背起手故意不去看徐三公子.围着他转圈踱了几步.边走边道:“这不.前阵子独抱楼的掌柜來求我办事.我一瞧见他呀.哎哟.人胖了两圈儿还多.身上头上缠了不少绷带.一见我就开始诉苦.好像说是让哪儿的对头给打了闷棍还是怎么着.他那独抱楼上有个当红的大花魁刚到手不长日子.就被人家强买去了.他那生意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一日不如一日.最后只好兑出.却也沒卖个好价钱.唉.您说他刚胖这么一点儿就遭了大罪.倒了大霉.可不就是无福消受么.【娴墨:独抱楼出售、水颜香转手.其实是背后多家角力结果】”说到这停了脚步.扭回头斜瞧着徐三公子.

  “啊.”徐三公子张口拉出长音.显得有些迟滞.佯笑道:“是吗.独抱楼还能出这事.唉.这要搁在以前.还真难想象啊.”

  李逸臣闲闲地道:“是啊.当初严世蕃但有宴庆之事.多设在独抱楼.那些年他们可着实红火了一阵子.严家把持内阁.权倾天下.独抱楼也跟着水涨船高.谁能想到那么大个船.能说翻就翻了呢.哎.说起來.后來严相抄家.我还有参与.曾掌爷那时候.也在吧.”

  曾仕权眼睛眯起.笑吟吟的:“嗯.嗯.在的.在的.咳.抄家这玩意儿呀.有意思着哪.那时候严相爷八十來岁的人了.数落着他那东楼小儿.哭得鼻涕泪流.黄垢粘腻腻糊在眼角上.也沒人想着给他擦一擦.世蕃更别提了.斩后尸首让我们曹老大弄去剁着卖了.嘿.那可是小嗒溜儿地挣了一笔.我记得那时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对姓王的哥俩.一个叫王世贞.一个叫王世懋.这俩是右都御史王忬的儿子.王忬在当年俺答攻京的时候主持通州防务.后來又赴闽破倭.功勋卓著.连俞大猷这样的人物.都曾是他的部下.可是这么大个人物.却被世蕃父子害死了.他这俩儿子听世蕃被斩.又有尸体卖.便凑了钱來买.奈何银子有限.倾其所有.只买着半条大腿.回去祭过父亲.觉不解恨.便搁锅煮熟吃了【娴墨:历史上王世贞真干出此事.鲁迅先生说史书中尽是吃人二字.还是象征比喻.实际吃人处真真存在.非边关吃.朝廷也吃.此书把史料剖开.露骨写吃人.有正吃有反吃.有衬吃.有喻吃.多多留心.则多有发现.此非作者酷爱猎奇.实为五千年之死者大唱悲歌也.惨.真惨】.这王世贞现在也做着官呢.好像三公子跟他也挺熟吧.”

  徐三公子见他说着话同时.眼睛有意无意斜斜地瞄着自己身上.笑吟吟地.仿佛在算计着自己那些赘肉的斤两.不由打个寒噤.脸上肥肉颤了几颤.心知当年严嵩靠青词获宠.就任首辅.欺君媚上.儿子严世蕃仗父威横行无忌把持朝纲.其势正如今日自己父子相仿.虽然父亲徐阶老成谋国.不比严家贪沒过甚.但伴君如伴虎.它日地覆云翻之时.若是落在东厂这班小人之手.真不知要受尽多少苦楚责难.

  李逸臣递了个眼神叹道:“世蕃也是太狂.得罪的人多.所谓‘爵高未必常享贵.位险何尝不求人.’.其实但凡事情办的不过分.人死账清.谁还能拿他尸体解恨呢.”

  曾仕权笑道:“咳.今世的富贵就是前生的福分.福分再大.也经不起糟蹋呀.高处不胜寒.到了那个位置上.谁又能保得准自己不会变呢.咳.说不得呀.说不得.福祸由天.什么人就是什么命吧.咱们这些小厮在官场上也就是混口饭吃.看个热闹.安心守分做自己的事儿.对得起皇恩.对得起百姓也就成了.”

  徐三公子涩涩笑道:“看來曾掌爷对命理还颇有研究.那您瞧瞧我.算不算是有福之人呢.”【娴墨:福祸不能自主而问人.气势已见下风】

  “呵呵呵呵.”曾仕权掩嘴而笑.那一小块白绢被口中气息吹得扑簌簌乱跳.他翘指将白绢一甩:“哎哟.这您可是为难我了.咱家又不是算命的先生.哪能看得准谁们家的福禄厚薄呢.不过俗话说的好.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有些东西还不都是一念之间的事儿嘛.福报生在造化上.三爷您有多少福.那还得看您怎么做了.”

  两人目光衔交.似乎都插进了对方的心里.探索交换着彼此的想法.片刻之后.徐三公子慢慢露出笑意:“说得好.其实有福沒福的.瞧瞧现在过的什么日子.也就明白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河流都能改道.何况于人呢.严相也去了几年了.出事时独抱楼沒波及到已属大幸.他们撑到现在是挺不容易.但这人要是不识时务.偶尔受些折挫.也在情理之中吧.曾掌爷.您说呢.”

  曾仕权移开目光.笑道:“嘿嘿.咱家不过厂里厂外一个跑闲腿儿的.耍个钱哪.逗个笑儿啊.吃吃喝喝混时光而已.哪有多高的识见.那些个有一搭沒一搭儿的事情啊.每天这耳朵里灌得太多.想起來呀.就问问查查.有时也就懒得理了.”他视线平扫之处.一众官富人等各自低头噤声.

  徐三公子哈哈大笑:“好.好.哎呀.对了.话说回來.我这一身肉啊.确实累赘得紧.都说茶能去腻.我这天天喝的却一直沒什么改观.既然曾掌爷懂得喝茶的讲究.那以后可得指点一二才是.”

  李逸臣笑道:“那您可就找对人了.曾公不但对茶道有研究.一手金针使得更好.得暇让他给您调理调理还不容易吗.也就用不着十天八天的光景.您就跟我们这差不多了.”

  曾仕权扑哧一笑:“嘿嘿.李大人.您可抬举我了.医道上我是小嗒溜儿地通点儿.不过有限得很哩.再说三公子这身子.哪到哪儿啊.稍微富态点儿而已嘛.沒有这般好身段.怎能压得住这么大的场面呢.你我一个在厂里厂外的跑闲.一个宫里宫外的差办.身上就剩下一把给皇上办事儿的糟骨头.有点福气都颠簸沒了.徐三爷是什么人哪.能跟咱们比吗.”【娴墨:自怜语.实为显权显贵.然显贵者是真贵耶.看书不能从正面看.有时反面亦看不得.竖着看.站在高处往下看.真相方才劈得入眼來】

  徐三公子笑道:“瞧您说得这个可怜.让人听了受不得.得.掌爷赏脸.小可今日可要做东请一顿.给两位好好滋补滋补身子才行.”

  曾仕权笑道:“哟.要您破费.这合适吗.”

  李逸臣笑道:“你看.还是三爷大方.这回不用给你省酒钱了.”三人大笑.查鸡架见气氛大好.喜出望外.忙不迭地召唤姑娘们來伺候.另有几个龟奴才敢过來抬胡老大和王文池.撤换破损的桌椅陈设.李逸臣道:“刚才我和曾公正要上楼.就听头顶上喊声一片.这俩人正好抢身下來.料非善类.仓急之间便出手了.弄得狼籍.冲了开张的喜气呀.”

  徐三公子摆手道:“您这是哪的话.这俩无赖捣乱半天.我也是正要抓他们呢.”李逸臣道:“这二人身具武功.恐非寻常无赖.潜在京中.更不知意欲何为.我的人都在楼下.不如让他们替公子爷料理如何.”徐三公子略一犹豫.点头道:“也好.那就有劳李大人了.”摆手唤了龟奴.吩咐将胡王二人抬至楼下交办.此时新的桌椅换好.地板抹净.在查鸡架的安抚下众富豪们也都稳定心神.开始各寻座位.姑娘们整理了衣衫.穿插往來.前前后后的张罗相让.

  徐三公子舒了口气:“今儿个颜香馆开张.我可是请了不少的艺人.各有绝活儿.因为这点破事.大戏都耽误了【娴墨:亮场戏也是戏.大戏前必有小戏】.两位來得好.且先落座喝杯茶暖暖身子.咱们一起热闹热闹吧.”曾李二人点头称好.查鸡架在前领位.徐三公子在后.陪同二人前行.所过之处豪绅退避.有着便服而來的官员.纷纷于侧拱手为礼.曾仕权只是微笑向前.偶尔点头相答.正行间忽觉一股冷森森感觉吹在身上.摧得寒毛微立.眼睛在四下人头间疾扫.正瞧见西侧一桌上有个肤色栗黑的青年盯着自己.目光中流露出难以遮掩的恨意与憎厌.【娴墨:大戏要开场.小常直去东厂.未必见得到小权.到东厂说什么.做什么.有百剑盟人跟着.冲突不是.不冲突也不正常.使一切都尴尬.故作者特安排此局.一时纨绔、厂卫、剑盟、市井.各方各面都现.传统手法多线性.容易散.把所有线集中到一点.一点动点点动.就不散了.所以说传统手法不是陈旧到不能用.是看你怎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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