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沈蓁过来的时候,阿忠收住了把玩的打火机,伸手压了压低帽檐。
两人一前一后往医院大门走去,阿忠跟在她背后,看着她踩着高跟鞋摇曳生姿的背影,忍不住说道:“你很喜欢他吗?”
沈蓁原本走动的脚步一停,转过头时,红唇微扬瞧着他,“当然。”
“喜欢他什么?”
“所有。”
“是他的背景吧?”
沈蓁笑了起来,却在下一秒,抬手甩了他一个巴掌,阿忠呵了一声,舌头在嘴唇里抵了抵被打的一侧,有些疼,可怎么也不如心里疼。
沈蓁收回手,忽然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声音冷幽,“阿忠,我知道你喜欢我,可你只是个穷光蛋,我好不容挤入这个圈子,我不想再回山窑村过穷日子,被人瞧不起,所以我一定要得到他。”
阿忠微微侧头,她妩媚的脸就近在咫尺,但他知道,她离自己从来都是遥远的。
他收回目光,眼眸透着怅然。
“你放心,我就是霍出去我这条命也会帮你达成愿望。”
入夜,窗外蝉鸣阵阵。
半开着的透明落地窗前,向北坐在地板上,身子靠着后面的墙壁,垂着头盯着手里那枚她曾经扔掉的珍珠发夹失神,落地窗上的白色纱帘随着夜风或撩起,或披在他身上。
皎洁的月色打在他半垂着的侧脸,留下深邃的阴影。
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他都没有察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直至那人蹲下身与他平视,他才愕然抬首,是奶奶。
老太太依然清湛的眼睛细细端详着他,两人谁也没说话。直到,老太太抬手重重朝他甩下一巴掌,他惊愕地望着她:“奶奶……”
“我们向家的男人,从来都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你这样颓废像什么样?”老太太语气不轻不重,却字字如巨石砸在他心口,很沉。
“奶奶我……我只是难受,好像心没有了一样,以前我不这样的。”他慌乱地想要辩解,却发现连那些滚动在喉头的字眼都灼他的很疼。
“儿女情长谁没经历过?但也要适可而止是不是?你若生在普通人家,奶奶绝不干涉你的私事,但你偏偏生在咱们向家,向家祖辈几代积累的财富不是让你用来谈恋爱挥霍的,你要扛起向家男人该有的责任,既然享受了比别人更多的优渥物质生活,那就得放弃一些没用的感情。”
“所以我也要像爸妈那样?生活在虚假的婚姻里?就为了你们所谓的家族责任?”
老太太没说话,忽然重重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刚才打下去的那侧脸,“虚假也好,真爱也好,你既然生在向家,就必须认命。”顿了顿,继续道:“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你所谓的爱情真的适合你的婚姻?真的适合将她容纳进我们向家?别因为一时冲动的感情,就以为自己就真的会要死要活。”
向北看着老太太,一动不动,许久才缓缓开口,眼眶却从未有过的泛着一层湿意,“奶奶,我这几天才确认,我真的很喜欢她。但你的话,我会听的。”
“你不要再去见她了,这人啊……不见不见的时候就真的不见了……感情也是一样,时间久了,自然就淡了。别钻牛角尖,到头来,痛苦的只有你自己。”
“我知道。”反正……她现在应该也不可能喜欢他了吧。
老太太点点头,站起身,“珍妮明天回来,好好收拾自己的心情。”
向北轻轻‘嗯’了一声,低头再看了眼握在手里的那枚珍珠发夹,仰面看向老太太,“奶奶,我想跟她作最后的道别,明天开始,我不会再见她了。”
“去吧。”
得了老太太的允诺,向北立刻从地板上爬起来,几乎都没什么停留直接就跑了出去。
一直站在不远处等候老太太的茉姐,从阴影里走出来,“老太太真让少爷去?”
“若是不让他去,以后他还会心心念着的。”
“嗯。”茉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走到老太太身侧,“夜深了,老太太早些休息才是。”
老太太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阿霖在世的时候就没给我省过心,到他了,也是如此……他们父子俩真是……”
“我看少爷是明理的人。”
“希望如此吧。”
“老太太,我扶您进屋歇息。”
“好。”
枫城医院,特护病房。
陈静雅半躺在床上,后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窗外浓浓夜色。
有人推门,原本没开灯的病房内,瞬间漏进一方明亮的光线。
向北按亮病房内的灯,就看到她靠在墙壁,脸望着窗外。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喊了她一声,“陈静雅。”
陈静雅听到他的声音连头都没有转过来。
“我不想看到你。”
他走到她床边,停了片刻,还是绕到她望着窗外的那侧,高大的身形瞬间将她遮挡住,“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今晚我过来,是跟你道别的。”
她愣了一下,随即唇角失笑,“好,我知道了,你走吧。”
“我是说真的。”
“我也是说真的。”
“以后我再也不会见你。”
“好。”
“你……好好保重。”
“好。”
还想说些什么?可忽然什么都无法说,他沉默又沉默,气氛压抑又难堪。
“你……跟我的这段时间……有没有喜欢过我?”
“没有。”
她回答的毫不犹豫完全没看见他刚才有丝丝亮光的眼神里瞬间黯然如死灰。
“陈静雅……”他有些失神地喊了她一声,忽然朝她摊开一直紧握在手里的那枚珍珠发夹,“这个真的很适合你,留着吧。”
说完,伸手将那枚珍珠发夹夹到她的头发上。
只是他手刚收回的一瞬间,陈静雅就直接将那枚珍珠发夹拉下来,扔到他身上,“你滚啊!”
那枚珍珠发夹‘咣’地一声,掉落在地板上,他低眸看看那枚发夹,又看看她,什么也没说,直接朝外门口走去,只是走到门口时,他忽然转过身,对着她说:“陈静雅,我想最后跟你说一声‘晚安’。”
晚安……晚安……晚安……
陈静雅看都没看他一眼,他握着门把的手一紧,随即将门关上,走了出去。
当时陈静雅不知道向北跟她说‘晚安’的意思,直到后来的后来,她才知道,‘晚安’用中国的拼音拼出来就是‘wanan’分别:我爱你,爱你!
——
深水港码头出了死人事件,码头的租赁者和使用者——向家,自然脱不了关系。加之死者是日本人,还是与枫城政府关系颇好的德川家族外戚。
有些麻烦……
陈海开着警车,一路思忖这个案件的严重性。脑中不断回想死者的讯息,死者—阿部宽,35岁,毕业于东京早稻田大学,只是这么优秀的人才,不知何故会跑来中国,做了向家码头的货运顾问。死因,窒息性溺水导致的死亡,身上无明显的外伤,但皮肤浅层有不同位置的淡色出血点。
因死者身份特殊,枫城政府在没有获得日本大使馆和德川家族的同意是不允许对尸体进行解剖。
不过经验老道的法医告诉他,这些出血点极有可能是阿部宽死前被人注射过某种休克性的药物,导致窒息后抛尸深水港。
照这么看来,这个案件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
一路想着,车子很快就到了枫城富人区,陈海下了车,按了按向家的门铃,一个穿着黑色绸布衫的门卫,将铁门打开。
向北因昨夜跟陈静雅作了最后的道别,整个人依然有些颓靡不振。本来现在他应该陪老太太去枫城西京机场接珍妮,但他实在没有心情,便借故去码头,就没去机场。
他捏了捏手里栓着两条猎犬的缰绳,目光游离,坐在秋千椅上发愣。
椅子上,一本《罗密欧与朱丽叶》摊开着。
那印着一行行英文字母的淡黄色纸张上,赫然放着一只粉色的千纸鹤。
是那天,陈静雅一个人在向家别墅时无聊中,翻看《罗密欧与朱丽叶》时,当作书签,塞在书本里的。
“向老板。”
陈海在阿元的引领下,站到了向北面前。
一身军绿色的制服,将他衬托的无比精神。
向北愕然抬头,在看到是陈海时,眉头皱了一下,但很快平复下去,提着精神应付他。
“陈警官。”
陈海见他面色有些疲惫倦怠,犹豫了一下,还是单刀直入。
“深水港码头死了人,向老板应该知道吧?”
“知道。”
“死者,向老板可认识?”
“向家码头的员工没有多,我不可能全部都认识。”
陈海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道:“的确不可能全部都认识,但死者身份特殊,向老板应该会特别留意些吧?”
“陈警官您的身份也特殊,但我们似乎也不是很熟悉。”
陈海皱皱眉,声音严肃,“向老板这件事的严重性,相信您心里比我清楚吧?”
“码头上死了人,我们向家的确会有责任,但人不是我们杀的,莫非陈警官要把这脏水泼我们向家身上?”
“自然不是。”陈海说完,抬头望了眼向家花园四周,倒是安静的有些异常,再看向坐在椅子上,望着他的男人,他沉了沉气。
“向老板,死者是日本人阿部宽,我很想知道,向老板当初是如何招揽他进向家码头的?”
向北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阿部宽是他前几天查出来的内鬼,他知道阿部宽是个小角色,背后一定有人想搞向家,所以他故意命阿元将他关在码头的一间废弃仓库里,还派了8个人看押他,准备引出对方。
但他们一个转身,阿部宽就突然消失了,等他们再获得消息的时候,就发现他的尸体浮在深水港海面上。
不过……现在他大概能猜测到,谁是背后主使。
“码头招工不是我负责,不过我可以安排负责人与你联系,陈警官你看如何?”
“可以。”陈海觉得从他身上也挖不出什么,便点点头应允,“向老板,认识德川津友先生吗?”
德川津友?向北忽然笑笑,摇了摇头,“不认识。”
“津友先生前天来过我们警察局。”
向北听着,没接话,陈海继续说下去。“他说阿部宽是他表叔叔,这个案子他会盯到底。”
向北呵呵一笑,“陈警官你跟我说他是何意?”
陈海难得也笑了一下,“向老板心里明白。”说完,收住笑容,换上平日的严肃神情,“向老板,打扰了。”
“陈警官慢走。”
“向老板,再见。”
陈海走后,向北伸手捏了捏眉心,忽然觉得有些累,整个人就靠在秋千椅上,仰头望着天空出神……
从向北离开后,陈静雅在病床上整整坐了一夜。
也就是这一夜,她忽然想通了好多事。
子亮哥在监狱,她不能这样自暴自弃下去,她要好起来,等他出狱。乔栋梁不是帮她恢复学籍了吗?她还是要继续去念书,毕业了,赚钱养子亮哥。
而那个男人……就当做了一场噩梦。
想下床,腹部依然隐隐作痛。抬头,挂的点滴,已经到底了。
她不想喊护士拔针管,忍痛,撕掉贴在刺着针管的手背处的一层白色纱布。
下床时,脚尖刚碰触地板,就看到躺在那边的珍珠发夹。
她眼睛下意识晃了一下,脑中不知为何会闪现他骑着车带她飞驰在路灯下的情形。
他说女人是感性的……会迷失自己……
她一定不会的……
她摇摇头,坐在床边,眼睛却时而看向那枚珍珠发夹,时而看向窗外。
就当做了个噩梦……梦醒了什么都会不见的……
林珍妮到向家的时候,向北像个失魂者,仰着头对着天空发呆。
林珍妮跟老太太说了几句便独自朝他这边走了过来。
“三年没见,就这样迎接我的吗?”
林珍妮款款走来,整个人在阳光下,扑面而来的浓浓维多利亚式复古风。
黑色的大波浪绾了个发髻,一顶黑色配蝴蝶结的圆顶昵帽遮住她大半张脸,樱色的唇膏点缀着她颇有特色的微翘下颚,若是不仔细看,大概会把她误成钟楚红。
姣好的身材套着一件浅咖色露肩修身连衣裙,白皙的手臂处带着半截白色透明蕾丝长手套。
听到声音,向北收回神游,在看到那个已经走到自己面前的女人,笑了笑。
“欢迎回来。”
“不真诚。”林珍妮红唇弯弯,浅笑。
“要怎样真诚?”
“起码来个见面式亲吻是不是?”
向北伸出手指抓了抓自己的前额,有些为难,“那是外国人的规矩,我是中国人,不会。”
林珍妮伸手挡嘴,又笑了起来,在他身侧坐了下来,“不是不会,是对我做不出来。”
向北将那本《罗密欧与朱丽叶》连同夹在里面那只千纸鹤,拿到自己手里,低头看了看,忽然转过头看向坐在身侧的林珍妮,“珍妮。”
“怎么?”
“我们结婚吧?”
林珍妮一瞬间惊愕,随后拿看怪物一样的眼神把他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遍,笑道:“向北,你说奇怪不奇怪,我们两人从小就认识,按理志趣、背景、学识都很接近,但为什么怎么都来不了电呢?我一直都记得18岁成人礼那天,咱们两家都商量好要把我嫁给你,连婚纱都酒店都给我们定好,当时,我跟你都吓得不得了,一个逃到欧洲躲了起来,一个逃到佛罗伦萨躲起来,可是躲来躲去,今年依然要命我们两人回来见一面。”
“你说那么多,是拒绝我吗?”向北看着她,眼神却忽然透彻的很分明。
林珍妮瞧他那傻傻的样子,忍不住想笑,“你怎么了?”
“没什么,拒绝就拒绝吧。”他无所谓地说着。
“我从刚才过来的时候,就觉得你不对劲了。”林珍妮余光瞥到那夹在书本里的千纸鹤的一角,唇角扬扬,伸手一把抽出来,放在阳光下观看,“这粉色的千纸鹤,不像你的风格呀?谈恋爱了?”
向北没回答,最后才说:“分了。”
“谁呀?我认识吗?”林珍妮好奇心涌上来。
向北不想告诉她,继而转移话题,“你在佛罗伦萨那么久,应该也有男人了吧?”
林珍妮瞥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地放低了声音,“有。”
“有了,干嘛回来跟我见面?”
“他是意大利人,是我导师的一个学生,非常有才华。”林珍妮只要一想到他面对她时真挚热忱又浪漫贴心的模样,心跳就不自主加快跳动起来。
“然后?”
“你也知道的,我爸妈不允许我跟外国人交往,就逼我们分手了。”
向北哦了一声,忽然想到了陈静雅,现实总是这样残忍,有情人难以眷属。
“真分手了?你舍得?”
“去年分手,我整个人都像没了魂一样,就和我刚刚看见你时一模一样,后来……我发现,我真的很爱他,越是分开,越是思念,我忍受不了这种思念的折磨,就去找他了……”林珍妮忽然转过头看着他,“他说:他非常非常爱我,愿意娶我。但是我爸妈那边……所以现在我跟他只能秘密来往……”
“我知道了,你这次回来只是走走形式吧?”
“是,所以我不可能跟你结婚的。”
“嗯。”
“跟我说说,你喜欢的是谁呀?”
“你不认识的。”
“保密呀?算了不问你了,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每回都逼我们这样折腾,什么时候是头?”
“我无所谓呀,你要是不愿意跟我结婚,最好跟我家老太太说明,不然她心里念着惦着的都是你。”
林珍妮一愣,随后笑了起来,“你该不是真想跟我结婚?”
“是呀,这家族联姻嘛,与其跟不认识的,跟你,我算熟的,结婚就结婚吧。”
“看来……你被伤的不浅。”林珍妮继续笑了起来。
“我很好。”
林珍妮瞧他那副无所谓又失魂的样,知道他嘴巴不承认,“我这刚下飞机,好累,等我休息一下,晚上找你。”
“嗯。”
林珍妮站起来,转过身的时候,说了一句话:“感情,最忌讳的就是半途而废。往往你往前了哪怕一小步,你就会得到不一样的天空。若是半途而废,不配叫感情,只能沦为消遣。”
向北一愣,看着她一步步消失在花园的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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