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协议
屋内寂静一片。
惜君看着宁远正襟危坐，她不由得也将背直了起来，双手搭在自己的膝上，坐好之后，开慢慢开口道：“第三件，将军若战，只能有功，不能有过。”
她声音越到后面，便越觉得刺人心脏，无比凉薄：“将军既然和沈家有分不开的关系，在沈家如今的形势下，半点兵权都不能进京。齐王利用你镇守边关，多年都不能回去，但凡有过，便是掉脑袋的危险，可若有功，那他也当没见。”
宁远的瞳孔微微一缩，只觉自己的声音在此刻变得极为阴沉，仿佛冷酷的质问一般，盯着惜君缓缓的道：“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若我说是母亲说的，将军信么？”惜君微笑道。
“你方才才说，你母亲去世时，你不过两岁。”宁远紧锁着她的眼睛。
“是啊。”惜君长长的吐了口气，闭起眼来，轻声道：“可是母亲如何死的，我便没有权利过问了么。有些事情我不清楚，可是我阿姆清楚，有些我阿姆都不清楚的，那便只能靠我自己去弄清楚了。”
宁远看她这样模样，脑中突然闪过一件事，倏然站起身来，道：“你靠近小暮，是何居心？”
惜君微微一愣，睁开眼来，正好看他面色阴沉的模样，突然觉得有些好笑，道：“将军，你想多了。”
她抬了抬手臂，舒展了一下腰肢，道：“我今天来与你说这些事情，跟小将军可没有半分关系。我喜欢他，那就是喜欢他而已，他想要什么，我便会尽力为他拿到什么，他想做什么，我也会不管不顾去陪着他做什么。”
惜君说到此处，冲着宁远嫣然一笑，道：“将军，你若有心，可以帮我转达此意。他不爱听我说话，我说什么他都是不肯信的。”
宁远却是皱起了眉头。
惜君知道自己今天说的太多，便也没再多言，只等宁远消化。
半晌，宁远突然问道：“为什么？”
惜君回过头来看他。
“听你之意，你愿意为他赴死。”宁远道。
惜君神色一敛，一字字的道：“我愿意为他赴死。”
她这模样极其郑重，倒真让宁远怀疑不起来，可他仍然弄不明白，不过是十三岁的姑娘而已，为何会有如此决心？她又该是何等的聪明伶俐，才会在他面前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宁远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却发现从她侧面看来，她眼角眉梢都跳跃着另外一个人的身影。当初灵犀公主在京时，也是如此的灵慧逼人。遇着自己高兴的事情，眼睛里面似乎落着璀璨的星辰；遇着极其困难的事情，她亦有着超乎寻常的镇定。
宁远突然有些能理解了，自己所有的猜测和怀疑，似乎都是多余的。
“我会替你转达的。”宁远开口道。
惜君眼睛骤然一亮，道：“多谢将军！”
宁远瞧见她眼睛中亮晶晶的星辰，不由得哑然失笑。
说到这里，惜君便知晓宁远已经理解她了，便接着方才的事情道：“将军，你看我说的这三件事，都说对了罢？”
宁远点点头，承认道：“都说对了，你说你的事吧。”
“我的事就简单的多了。”惜君笑道：“我想请将军出兵，不用打仗，只需往那里站一站就行了。”
“出兵？”宁远才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惜君点了点头，道：“匈奴已经决定要去打乌孙了。”
“扶摇城不管此事。”宁远道。
“我知道。”惜君道：“我也没有打算让将军掺和此事。”她想了想，又道：“我还是从头开始说罢。匈奴决定要打乌孙，乌孙和月氏、楼烦联合起来也想打匈奴，这仗必然要打，我们也必须要赢，只是赢到什么局面，就要看将军的了。”
她说话云里雾里，宁远不知何意，便道：“你且直说。”
惜君微微一笑，道：“这仗不会打得太久，速战速决，且位置就在汾河边上。到时候将军带着人，往汾河边堵上一堵，不必动手，谁先从里面逃出来，你便抓谁，以罪孽余党处置。到时候上报朝廷，你便说......”
“边关逆贼作乱，已悉数逮捕平息，扶摇城外，安然无恙，边关稳固，固若金汤。”宁远沉声接道。
惜君赞道：“将军聪明绝顶！”
宁远却是没有说话了。
真是个好买卖！匈奴和乌孙等部族打起来，扶摇城只需坐收渔翁之利，哪方败得溃不成军，从汾河边逃出来，他们便抓捕谁，一举剿灭。
朝中对于边塞这些蛮子的意思，本来就是收服不住，安抚为主，可现在若有彻底剿灭的机会，一旦成事，那便是大功一件，任谁都抵赖不了的！
可是大功又能如何，只要齐王在一天，便会针对沈家一天，他宁远的将军之位，便只会有低无高，只有过，没有功。
“你虽可能没有功，可是小将军有呀。”惜君轻声道：“齐王抵赖不给你记功，那是因为你有官位在身，可以作为推脱的理由。可两位小将军如今都没有官职，年纪轻轻便立大功，齐王若仍毫无反应，这朝堂之中，便会闹起来，说他齐王不贤了。”
文官之中，评议风向如何，还不是丞相说如何，那就是如何。
宁远心里顿时愁绪万千，转过身去推开窗，看着窗外，半晌没有动静。
惜君站起身来，默默的看着他。
许久，宁远回身，点了点头。
惜君顿时欢喜起来，一张雪白的小脸刹那间变得神采奕奕，只见她朝着宁远合袖长拜，喜道：“多谢将军！”
宁远长长的吐了口气，心中似有什么东西放下，伸出手轻轻按了按她的肩头，低声道：“你送我一份大礼，应当我谢你才是。”
“定不负将军所托。”惜君微笑道。
两人谈话谈到这里，校场上的训练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天边的流火慢慢消散，太阳也已经完全落了下来，收操的号角声响起，将士们陆陆续续的从校场回来，经过楼下时，不可避免的嘈杂了起来。
惜君趴在窗户上往下面看，只见宁旗和沈暮混杂在人群之中，虽只是穿着普通的军装，但身姿挺拔，一下子就让她认了出来，她眼睛滴溜溜的在沈暮身上转了转，弯起了嘴角。
沈暮似有感应一般，抬起头来，惜君便高兴的冲着他挥了挥手。
沈暮觉得有些头疼。
宁旗也发现了惜君，抬起头欢欢喜喜的跟她打招呼，惜君也冲着她眨了眨眼睛。
待得楼下两人随着人流慢慢走远了，从窗边已经快看不清他们的模样，惜君这才回过身来，朝着宁远道：“将军若无其他的事，惜君便告辞了。”
“且慢。”宁远拦了一下。
惜君立马停下了步子，道：“请将军吩咐。”
宁远盯着她的脸，道：“这事本应当小暮问你，可今天你既然找到了我，我便要问上一问。”
惜君连忙举起手来，发誓道：“我对小将军之心，日月为证，天地可鉴！”
宁远微微一愣，旋即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无奈，道：“我不是问这个。”
这下轮到惜君微微一愣，道：“不是将军说，要替小将军问上几句么？”
“我问的是另一件。”宁远缓缓开口道：“灵犀公主仙逝时，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交代给你？”
惜君心头不由得一凛。
她明白宁远是什么意思了。自宁远第一次看到她，便想问这句话了，那时两人并不似现在一般熟悉，便一直问不出口，如今惜君请他帮忙，自己便有义务回答他这问题：当年灵犀公主离开京城，究竟带走了什么证据？
可惜惜君不知道。
她微微的摇了摇头。
宁远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那你的保姆呢？她是公主的随嫁侍女，她可一直保存着什么东西？”
惜君亦是摇头，道：“将军放心，阿姆是老实人，从前尽心尽力的服侍我母亲，如今尽心尽力的陪伴着我，她所知道的一切都会告知我，若有我不知道的，她定是也是不知道的。”
宁远听闻这话，心头疑云陡生。既然沈家已经查明灵犀公主带走了重要的证据，那不可能什么东西都没留下，若惜君所言不虚，那便只能说明灵犀公主什么都没有说......她为何，又什么都不说呢？
“此事无须担心。”看着宁远脸色不是很好，惜君微微一笑道：“母亲留下的东西，首饰衣物，种种玩意，我都保存的好好的。将军问的此事，我定会上心，若有发现，第一时间告知将军。”
“劳烦了。”宁远只能点头。
话已至此，便没什么好说的了。惜君拜别宁远，独自下了楼，牵了马慢慢的往城外走，走到半路，似乎察觉到什么，扭头回去看，却见沈暮站在楼上，清冷的目光落下，淡如白水。
惜君微微一笑，朝着他挥手作别。
沈暮站在楼上，隔得不远，看清了她神色，转身就走，没有半点留恋。
惜君见状，悠悠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仍是弯了弯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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