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14
安室透两手拎着垃圾袋跨进与咖啡馆一墙之隔的巷道里,按照垃圾箱上的标签分门别类的投递。
穿堂风卷起墙根里的废纸,一路翻滚着来到他脚边,舔舐着他刚刚不小心溅在鞋尖上的沙拉酱。午后炙热的太阳烘烤着每一寸土地,逼仄的小路和两侧的高墙把小巷和一步之遥的马路割裂开来,前者隐没在黑暗里,后者沐浴在阳光下。砖缝里的青苔萎靡不振,甚至在干燥的风里有衰败的迹象。
高跟鞋声撞在墙壁上,回荡起咔哒咔哒的动静,塑料袋哗啦直响,安室透没有抬头。
女人捏着墨镜,指尖夹着烟,姣好的身材包裹在胸衣和紧身牛仔裤之下,金黄色的长发被阴影染上了灰尘,显得暗淡无光,隐隐透漏出腐败的气息,她拨开散在颈窝的秀发,手指递到嘴边抽了口烟,缭绕的烟雾从她嫣红的嘴唇里吐出来,喟叹似的,隐匿在灰烟之后的脸庞像是《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的莫妮卡般迷人,但她眼里可不是空洞无味,精明如蛇蝎一般在湛蓝的瞳孔里张牙舞爪,她敞开外套,从胸前抽出一张照片递给安室透:“波本,开工了。”
他终于有了反应,褪下一次性手套丢到垃圾桶里,直起身接过照片看了一眼——是曾经在波洛咖啡馆和秋间澪见过面的男人——朝贝尔摩德露出不解的表情:“谁?”
“布鲁奈罗。”她回答:“他惹上了不该惹的人,琴酒说要办的利索点。”
不该惹的人?
“他做了什么?”
不会和秋间澪有关吧?
他眉头微蹙,直觉敏锐的指向了问题的核心。
“嗯……”贝尔摩德婆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笑起来:“伤害了一个锱铢必较的小混蛋。”
从停车到现在,秋间澪能恢复如此自控的状态属实不易。她站在路边,扶着后视镜干呕了半天,显然快把胃都掏空了,冲矢昴递给她一瓶水,罹患洁癖的少女全用来洗手和漱口了,咳嗽了半天,原本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呛人的风夹杂着盐粒子往她咽喉里灌,她又开始像被使劲摇晃的没上锁的旧匣子似的咳,眼泪顺着鼻梁一路滚落,她喘息着向冲矢昴伸出手。
“怎么?”这次他真没看懂她要什么。
“纸巾,或者手帕。”
“抱歉,我没带手帕的习惯。”他冷漠的甚至没有拍拍她的背——虽然没有任何作用——安慰她一句的打算。
她四下张望,脱下他披在她肩膀上的外套擦了擦嘴角的水渍和眼泪——还是用的内衬,丢回他怀里:“我可以用吧。”
你已经用了。
“回头赔你件新的。”
大可不必,蛮横的大小姐。
“我自己上去。”她步履蹒跚的迈过杂草丛生的石子路,满脸厌弃的强迫自己千万别和脚下的垃圾对视,祈祷着神明眷顾,不要碰见稀奇古怪的蛇虫鼠蚁,如果可以她恨不能现在就做个浑身消毒——她从来没真正担心过自己会不会死。
“你一个人可以吗?”
他只是为了立住冲矢昴的人设客气客气。
她头也不回:“这是野座士一郎的要求。”
月岛绿连哭带喊的求救声飘荡在空无一人的水泥厂上空。这座建筑荒废多年,露着嶙峋的骨架,能偷的都被偷走了,剩下一些破砖破瓦是老板施舍给流浪汉的庇护所,但很显然,这荒郊野岭恐怕流浪汉都不会光顾。
冲矢昴抱着胳膊,倚着车,他凝望着秋间澪踉踉跄跄的背影,在寂静的,偶尔有火车从不远处的轨道上匆匆离去而遗留下来的轰响的郊野,枯黄的杂草刺着脚踝,蚊子见缝插针的叮咬,他突然意识到,挥金如土、任性妄为、傲慢无礼、心肠歹毒……这些用来形容纨绔子弟的词语可以毫无违和的按在她身上,她怕疼、怕脏、怕苦、怕累、怕乱窜的昆虫,因为它们的行动是她无法控制的而又不想轻易去决定其生死的,但一旦成为她可以控制的玩物,她就丧失了兴趣,真奇怪,她似乎是玻璃做的,真正摔在地上的那一刻,你才会发现她是金刚石做的,没有什么能改变她,人也不行,她厌倦着一切。
卧底生涯让他原本没什么热气的心肠愈发如磐石般坚硬,况且警方很快就会赶到,没必要多此一举。他准备回车上等待救援,抬手的一瞬间,他看到了袖子上的血迹,不属于他,他身上没有任何伤口,是秋间澪留下的——其实如果那位嚣张跋扈的大小姐向他寻求帮助,或许他会以身涉险也不一定。
他婆娑着指端。
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是无需他百忙之中分出精力关照的那一类人。
陌生人。
三层楼,秋间澪走了将近十分钟。老水泥厂早先是座废弃的危房,场长疏通关系盘下楼盘稍加改造,一二层用作厂房,三层用来当员工宿舍,暴雨在夜晚摧毁了半边楼板,建筑延对角线劈开,右边一侧像癌症晚期的病人似的陡然坍圮,如今这斜斜的裂口血肉模糊,七零八碎的散在荒野上,只余下另外半边从背后看酷肖金字塔的锥形遗骸。
她迈上平台,扶着柱子喘息。
“阿澪!救救我!”
斜上方的月岛绿哭的声嘶力竭,声音跟劈柴一样。
她看也没看她,目光锁定在不远处的野座士一郎和他屁股底下的椅子上。
他很有眼色的站起身,绅士的整理好衣襟,摆出“请坐”的姿势,甚至贴心的为她递上手帕来清理额头上淋漓的汗渍。她似乎没什么戒备——当然,她没忘记自己现在这幅惨状也是他酿就的,步伐艰涩的走过去坐下,正对着高高吊起的月岛绿,八立方的水泥搅拌罐在她脚下轰隆作响,一旦捆绑着她的麻绳断裂,她就有机会被绞成肉屑做成水泥标本。
秋间澪环伺着周围林立的柱网,石膏板的碎屑和裸露在外的七零八落的生锈钢筋,建筑四周除了荒草之外一无所有,不适合瞄准和狙击:“野座前辈,我之前就想问你以前是不是做过什么离奇的兼职,服过兵役、拳击、射击教练或者更加离谱的……”她停顿了片刻,继续说:“比如杀手,或者忍者。”
如果不是她手上有伤限制了发挥,想必她现在要比划一下自己身上并不存在的写轮眼。
“猜中了一小部分。”他眯缝着双眼,背着双手立在她身后,仔细观察着她清俊的侧脸——她的轮廓和线条都很清晰,眼窝深邃,鼻梁挺拔,小狐狸似的眼睛经常耷拉着,上扬的眼角沾着妩媚,但两条未经修饰便生的茂盛又标志的眉却呈现下垂的趋势,仁慈和清冷都是从这副眉眼里倾泻出来的:“你和我当时的反应很像,我是说安德鲁死的时候,我看着家里的仆人一锹一锹的往它身上铺着泥土,它叫的很惨,父亲的女友嫌吵,让人把它的嘴捆住了,我看着那幅场景——一个生命窒息,失去温度,恢复安静……”
秋间澪微微抬头,端详着他森然的白牙和狰狞的笑容。
——变态。
“当时我和你事不关己的表情一模一样,这个过程——生命随着时间流逝而迅速流失的过程,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他低头和她对视:“我向家里的保姆描述过这种心情,她们说我很奇怪,后来华特森的脑袋被砸开瓢的时候,我终于感知到,这种状态是比高/潮更让人着迷的快/感。”
“杀戮是你作为一个个体在孤立无援的世界上得以发泄的途径。”她休息够了,站起身缓慢的沿着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窗边踱步——玻璃早已碎了个精光,只剩下半人高的铝合金窗棂破破烂烂的迎风招展。她俯瞰着脚下的狼藉,眩晕感让她身不由己的打了个寒噤,拼命压制住条件反射想往后退的脚步以维系底气十足的表象——刚刚一闪而过,但她好像在草丛里发现了江户川柯南的身影:“很可惜,绿子不是安德鲁,她不是我的狗,我也不是你。”
“我说过了,你会成为我。”
“嗯,真不错。”她点了点头:“我们的确很相似,你让我意识到或许世界上真的有人天生薄情寡义,比如说你,比如说我。有一点微弱的不同,神爱世人,神对世人的爱是平等的,我的薄情建立在这个基础上,不论今天你绑架的是谁我都会出现,因为对我来说绿子和世界上的其他人,红子、白子或者还有什么人,没有任何区别。”
她笨拙的用左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以野座前辈的洞察力,我刚来的时候你就发现我身上带了武器不是吗?只不过你断定我这样的状态对你构不成丝毫威胁。”
“如果你活蹦乱跳,我确实还有点担心,我知道你练过剑道。”他戴上麻布手套,缓缓的拉下操作杆,吊在天花板上的月岛绿猛然坠落了半米,尖叫声惊起草丛里的乌鸦,埋伏在四周的警察提心吊胆,瞬间停止了逼近的动作:“你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呢?痛苦吗?痛苦也没关系,忘掉那些束缚你的习俗和规范,这种痛苦很快就会转化为快乐。”
到刻不容缓的地步了。
“野座前辈,你真是相当烦人。”秋间澪突然举起刀,刀尖指向自己的脖颈,刺破肌肤,鲜血和她的眼泪一起顺着颈窝泂泂流淌,疼痛席卷而来,然而她却眉头紧皱,露出诡谲叵测的笑容:“我很讨厌受人掣肘,更不喜欢你安排的结局,所以准备换一个。”
野座士一郎立刻终止运转的机器:“你想干什么!”
“阿澪!”月岛绿也跟着吓了一跳:“住手啊!”
“闭嘴!”他朝月岛绿怒吼,掏出别在腰后的枪泄愤似的朝她投了几发子弹,刚好擦着吊着她手腕的麻绳。
等到枪声和尖叫都过去,直升机的轰鸣和警方的扩音喇叭消停了,她攥着刀又使了几分力气,似哭似笑的表情是对他尽情的讥讽:“我好像做了什么让你误解的事,让你觉得我和你一样愚蠢,你以为你是特别的吗?独一无二的吗?当你和绿子用着同一种语言,刷着手机上官方发布的新闻,看着影院老板上架的电影的时候你就该明白,你们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你只是把同质的东西视为巧合或无视来凸显个人的独特。”
“砰”地一声,回音在空荡的废墟上涤荡,秋间澪至少愣了半分钟才缓过劲儿来,睁大的双眸和颤抖的瞳孔罕见的出现在她瘦削的脸上,刚才握着刀的手现在虽然已经空无一物,却被子弹震的微微颤抖,脖子上长长一道划痕鲜血如注,和汗水一起染红了她半边肩膀。麻和痛很快会师,共同侵扰着她的意识,她盯着野座士一郎朝她举起的枪口,冷飕飕的笑了声:“好嘛,你要说你不是射击冠军我都不信。”
稍微偏一点,子弹打飞的就不是□□,而是她的脑袋了。
这多少有点不科学吧。
“听话。”他放下黑洞洞的枪口,重新按下操纵杆,亮出安抚的温柔的微笑:“你也可以把它当游戏,只要结果是好的。”
好个屁啊。
她往后退了半步,半个后脚跟悬空了:“去你大爷的,老子不陪你玩儿了。”
向后倒下去的一瞬间,秋间澪脑袋里没有走马观花也没有抱憾终身,而是——我真他妈又帅又勇。
与此同时,一道闪光从斜上方破窗而入,足球卷起灰尘和碎石迎向水泥罐,一举踢翻了月岛绿脚下最大的威胁。来不及关注人质,野座士一郎连忙奔向跳下去的秋间澪,企图抓住她的衣袖,可惜他的指尖擦着她的裤脚扑了个空。
意料之中的事,痛苦和死亡都没有夹道欢迎,埋伏在二楼的冲矢昴一跃而出,一把抱住从高处坠落的少女,扣住她的脑袋按向胸口,紧紧箍住她的腰,幸好地上除了瓦砾还有半米高的荒草,他落下后接连打了好几个滚做缓冲,娴熟的摆脱了死神的收割。
料事如神的秋间澪躺在他身上,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攫住咽喉般窒息的疼痛让她攥着他的衣襟喘息了许久,紧贴着他起伏的胸膛,朝他弹性十足的胸口锤了两下,介意掩饰难堪的脸色:“你这胸肌怎么练出来的。”
“秋间小姐,有没有人说过你遇到什么事都理所应当的反应有些无趣。”他扶住她的肩膀,把人从地上捞起来,鲜血混着冷汗和泪水打湿了他的外套,他想他喜欢的这件外套无疑要报废了。
高木警官和佐藤警官连忙朝医护人员招手,从不远处赶过来:“秋间小姐!冲矢先生!”
“我没事。”冲矢昴揽着她因咳嗽而不停颤抖的肩膀,显然,她的情况刚好相反,似乎不容乐观。
秋间澪在医护人员的搀扶下坐上担架,高处扬起的尘土迸溅到她额头上,她被沙子迷住了眼,眼眶立时红了一圈,抬起胳膊挡了一下,牵扯到指尖的伤痛一哆嗦,闷哼一声,她连忙抬起头仰望,见她平安无事后松了一口气的野座士一郎突然开始奔跑,脚边一通飞沙走石,她拨开制止她动作的佐藤警官的手,从千叶警官手里抢过望远镜远眺——有人在向他射击:“是警方的人吗?”
“不是。”佐藤警官扶着她仿佛一不留神就会倒下去的腰:“我们没有在附近发现视野良好并且能确保人质安全的狙击点。”
“所以是谁干的?”疑虑的愁云尚未散去,高木警官胸前的对讲机发出刺耳的轰响,特警已经占领的老水泥厂,人质平安解救,但犯罪嫌疑人野座士一郎却行影无踪,现场被翻倒的水泥机搅的一片狼藉,柱子上留着几道子弹轨迹,地上还散落着几十枚弹壳。
不久后在距离海岸线约一公里的吉野樱树林里发现了一辆没挂牌的摩托车,草丛里和车身上都滴落着斑驳的血迹,十有八九是野座士一郎在逃亡时留下的。
冲矢昴径直望向西北方向的高架桥,那是勉强合适的狙击点,但距离废弃水泥厂至少六百码,并且每隔五分钟便会通行一趟列车:“秋间小姐……”
被送上救护车的秋间澪闭着眼,看也没看他,已然疲惫至极,面对最感兴趣的人都提不起精神:“嗯?”
“我想野座士一郎比我们想的更为残忍,请你小心,你的性命不值得和杀人犯的对标。”他的话止于此处。
她没有回应,躺在素白的床单上一动不动,像是等待迎接命运最残忍的馈赠。
配合警方做完笔录,坐在车厢里的冲矢昴敲着方向盘,从停车场此起彼伏的灌木丛以及它背后灵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的缝隙里能看见像新海诚的电影画面般分明的云彩,他掏从口袋里掏出从案发现场偷偷拾起来的只剩下歪歪曲曲的柄的□□,正是秋间澪用以威胁野座士一郎的那把——不出意外,她从他口袋里偷走了它。
但究竟什么时候,怎么取走的,他甚至都没能察觉。
理智让他无比清楚,他得离秋间澪远一点,他是身怀秘密的人,而她又恰好擅长窥知别人的秘密——但很可惜,朝野座士一郎放冷枪的很有可能是组织的人,而野座士一郎的猎物又刚好是秋间澪——这想法可不是空穴来风——江户川柯南事后询问过榎本梓,野座士一郎遭遇枪击之际,安室透刚巧不在波洛咖啡馆——要知道他可是个出了名的热爱岗位的工作狂。
他挂上档,杯架上的咖啡还是清晨她遗留下来的谢礼,他握起来,久置后不温不热的口感已让它大打折扣。
难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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