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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Chapter.18


“我的怀表在哪个口袋里?”

        熟悉的提问。

        秋间澪看向他的眼神里又泛起了无聊。她背着手,腰上的太鼓和捆绑着双腿的衣裳让她难以行动自如。

        面前的少年已经蜕变出了分明的棱角,小麦色的皮肤泛着健康的色泽,蓬松的短发软塌塌的贴在额头,在西装革履的人群里穿着挺括的卡其色战壕风衣,眉宇见涤荡着十七岁少年人独有的鲜衣怒马,神采飞扬。

        “你猜我的怀表在哪个口袋里?”

        每次他们见面,他都重复这个问题,这是第七次。

        “都不在。”她摇了摇头:“在白马叔叔的车上。”

        “啊……这次也猜对了哦。”他撇着嘴:“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她疲于应对他的追问:“碰巧猜对了。”

        “总不能每次都猜对吧。”

        “那我下次回复你错误的答案。”

        少年梗了一下:“这么敷衍吗……”

        “白马!”呐喊声直直扎进两人之间微弱却不可跨越鸿沟当中,白鸟信玄横冲直撞的拨开人群直奔而来,一把揽住秋间澪的肩膀,抗着她退后老远:“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很讨厌应酬么!”

        白马探不太标准的日语里有一丝伦敦腔,他一只手抄着裤兜,朝他气急败坏的脸色耸起肩头,不屑和挑衅的意味笼罩在他年轻俊朗的眉眼中:“我听说这次澪会来,所以我也来了。”

        “澪澪澪——”白鸟信玄气极反笑,指着怀里比他欸一头的秋间澪争辩:“她比你大四岁!你得叫她姐!”

        “没什么关系吧。”

        始料未及的结局,被白鸟勒着脖子的秋间澪脱下木屐,捞起来朝白马探脑袋上丢——如果不是因为抬不起腿,她一定会动用拳脚收拾他一顿:“小信说的没错,拽屁啊你。”

        扎堆在一起谈笑风生的长辈慈祥的对他们的吵闹做出评价:“孩子们关系真好啊。”

        是很好。

        快好出人命来了。

        短暂的二十年中,秋间澪只对两个人青眼有加,严格来说,其中一位不能算人,是个妖怪,妖怪冲矢昴,另一位就是白马探,原因很简单:

        “年下。”

        “美少年。”

        “不穿衣服比穿衣服好看。”

        并且白马家和秋间家……相得益彰。

        “这就够了。”秋间澪抱着胳膊,像看货架上的商品似的扫描着白马探颀长年轻的身体。

        白鸟信玄晃着她的脑袋:“你清醒点,他是未成年啊!”

        她扭头朝白马探丢去一枚媚眼:“我可以等。”

        “等什么等!你刚才差点把他打出鼻血!”

        白马探?

        “大阪的白马探,是和服部比肩的侦探。”江户川柯南注意到冲矢昴一直关注着秋间澪的动向,有读心术似的凑过来向他介绍:“秋间小姐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他站直腰身。

        正是因为没有,才更值得忧虑。

        白鸟信玄执意要用各种方式把秋间澪和白马探拆散,简直跟幽魂一样,她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一堵铜墙铁壁夹在二人之间。一向跟他不对付,并且热衷于以各种刁钻角度奚落他、贬低他、痛斥这个二世祖的秋间渡难以置信的首次与他统一战线——白马探未来毫无疑问会借着前人栽好的树进入警视厅乘凉,可惜他死都不会允许妹妹找个警察当男友,绝不。

        于是两人眼神交汇,立刻心领神会,一个推搡着白马探说是要跟他一起去找警示总监侃大山,完全不顾少年一步三回头外加“等等……稍微等一下啊……”的抗拒,另一个亦步亦趋的跟着她,朝背后的白马探翻了个白眼,吐着舌头,黏着她把人往冲矢昴的方向推:“你看,冲矢先生在那边,你不去打招呼吗?

        “哦——他也来了。”秋间澪转动肩膀,试图把白鸟信玄搭在肩头的胳膊甩开,了无意趣的眼睛里稍微有了光,抬起手勉强能算热情的挥着,只不过手腕软塌塌的,张开的五指迟钝的追随着胳膊的摆动,那状态就像钟摆底端迫不得已左右摇摆的锤:“妖怪先生。”

        “晚上好。”冲矢昴闲庭信步的从台阶上迈下来,为了贴合弥漫着金钱权利气息的氛围,他今晚的穿着十分正式,立领衬衫是四月秀场上的新品,深色西装口袋里别着绛紫色领巾,老式金边眼镜好像是新换的,整个人沉稳的扎在眼花缭乱的壁画背景里,像是什么呢?

        哦——像是油画上不小心泼上去的破坏整体性跟和谐性的黑颜料。

        “我听说您过几天就要去斯图加特了。”

        “嗯。”

        “恭喜你。”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巧精致的礼物盒:“身体康复,学业有成。”

        “啊……谢谢。”她没有推辞,打开包装扫了一眼,一条朴实无华的项链安详的躺在黑丝绒里布上,没什么特别的。她合上盖子,捏在手里晃了晃:“说起来我更应该谢谢你,在野座前辈的事上你帮了我很多。”

        “你还称呼他为前辈啊。”

        她挑起眉梢,点了点头不可置否:“唔……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

        “其实那不是一条普通的项链。”冲矢昴犹豫了半晌——他真怕她那点仅存的并且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个人都不会相信的类似“世界上有圣诞老人”这类说辞的天真是装出来的,而他最后说不准会跟个小丑一样被傲慢冷血的少女调侃嘲笑:“如果你需要我,我就会出现。”

        “欸……”秋间澪时常无精打采的眼睛整的溜圆,让整个湛蓝的亮晶晶的瞳孔都暴露在灯光底下,她激动的踮着脚,喜悦已经从她眼神里满溢出来,一直流淌到整张姣好的脸上,开口说话时露出粉嫩小巧的舌尖和若隐若现的洁白的小虎牙:“是像猫咪老师一样砰一声就会从雾里走出来的那种魔法吗?”

        不可置信。

        她居然真的相信了。

        啊喂……

        性格明明很恶劣,

        思维明明很理智,

        想法明明很现实,

        但是怎么还天真的相信二次元并且活在幻想中呢……光彩夺目的期盼让他油然而生出罕见的负罪感。

        “嗯。”心虚的男人发出一声轻轻的“嘘”:“这是秘密。”

        “算是契约之类的么?”她偏着脑袋,露出少有的纯真疑惑的表情:“那以后你就去秋间大社看大门吧。”

        “不,并不是。”

        很好,他推了推眼镜,镜片上闪现出阴森森的反光,该死的负罪的小火苗还没完全点燃便熄灭了。

        “哦……”她有点沮丧的撇了撇嘴,又安慰自己这个结局也算意外之喜:“谢谢。”

        冲矢昴背着手,歪着脑袋,笑得很是和蔼可亲:“不客气。”

        很好。

        gps放在她身上了。

        不得不说,这男人心是真脏啊。

        计划如期进行着,他频频以“所有的举动都是为了保护她”为由来说服自己,以抵抗心底里那股无名的愧疚。出于职业需要他不得不为达目的骗很多人,说很多谎,最初会产生紧张也并不是出于“说谎是个错误”,而是“不要被发现”,后来习惯了,习惯了也就麻木了,他扪心自问,这是他首次出现内疚感。

        特别是他坐在车上点燃引擎,眼前被灯光渲染的五彩斑斓的玻璃不断浮现她纯净的深海般的眼瞳和里头从未浮现过的欣喜,他想抽支烟,手在收纳盒里摸索来摸索去,他突然意识到为了立住冲矢昴的人设免遭怀疑,他没有在家庭车上放烟。

        这对烟民来说跟上刑一样,他一拳锤在方向盘上,也不知道这股没来由的躁郁里究竟包含哪些成分。

        烟瘾?

        自责?

        还是别的什么?

        她为什么想要一只无所不能的妖怪啊?

        秋间家本身几乎已经无所不能了。

        怀揣着这种莫名其妙的心境,他驱车停在新宿一家便利店前,提溜着购物篮迅速的扫过摆满商品的货架,在门口结账时,他看了一眼收银员背后柜台上五颜六色的香烟品牌,捏着钱包付账,始终占据上风的理智早已压过感□□/望做出了正确选择,他毫不犹豫的拎着购物袋径直离开了。

        结束应酬的秋间澪拨去一身汗津津的衣裳,昂贵的中振袖被她随手丢在地上,在客厅穿梭时还要往上头补一脚。她打开冰箱,对着五颜六色的零食包装袋叹了口气,先前半个月她住在秋间本家养伤,回市中心的事提前通知了赤木阿姨,她只花两个小时便派人手清扫干净房间,填补短缺,处理的事无巨细,她随手抓了一包薯片,甩上门,把身体拋进沙发里,对着头顶上斑斓的灯光发呆。

        叫个外卖吧。

        好饿。

        她张开五指,挂在指尖的项链左摇右摆,在灯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她狐疑的试探:“冲矢先生?冲矢昴?妖怪?”

        “叮咚——”

        她蹭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愣了许久,脑袋发懵,直到门铃有些许急促,她打着赤脚一路小跑冲向玄关,打开门,脱了西装之后只留下一件白衬衫的冲矢昴笔直的站在她面前,霓远处霓虹灯的光晕带他背后扩散,似乎是他自身带来的光环,浓墨似的夜晚里显出几分救世主的味道。

        “只有三明治和热牛奶。”

        “谢谢。”她站在台阶上还要比他矮上一些,接过他手里的购物袋,没注意他还想说些什么的表情,一把关上房门,差点没把他的鼻梁撞断。

        真当他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啊。

        他手背上青筋微凸,笑意愈发和善。

        他叹了口气,哂笑一声,钻回车厢里,副驾驶上的笔记本散发着蓝摆光,他斜了一眼,屏幕上活跃在针孔摄像头底下的秋间澪蹦蹦跳跳的在客厅里打着圈,她这辈子可能都没这么开心过,宣泄过后她盘坐在地毯上,一手捏着有点烫手的饭团,一手翻阅着三指厚的书,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好像还是德语。

        他还以为她这么娇矜,吃不下便利店里的速食品呢。

        现在她应该会随身携带gps吧。

        因为他现在是妖怪大人。

        但是……

        算了,那些担忧都是后话了。

        “黑格尔,费尔巴哈,哈贝马斯,弗洛姆……能叫的上名字的哲学家几乎都曾在海德堡大学执教。”

        有些沙哑的,能在人群中一下分辨出来的嗓音。

        是秋间澪的声音。

        赤井秀一很久没做过梦了,破晓的晨曦穿过木头窗棂洒在他眼皮上,他从盖在身上的外套底下伸出条胳膊,看了眼腕表,凌晨五点,粗糙的手掌盖在眼皮上,仿佛还留在模糊不清的梦境的余味中。

        他毫无缘故的梦到了秋间澪——偌大的书房已经塞不下她那些版本不一的旧书和新书了,巴掌厚的书有七八卷,而这类大部头她有几十套,无处可放只能堆在犄角旮旯里,她躺在柔软的地毯上,手边散落着各种参考文献和外国原作,指着摊开的德国地图上的斯图加特和法兰克福之间的海德堡大学城,眉目清冷:“这是我要去的地方,存在主义就在那儿诞生。”

        活动着脖颈从沙发里支撑起来,他看了眼日历,可能是因为今天是秋间澪启程的日子吧。

        早上七点的飞机,抵达斯图加特应该是德国时间的上午。

        他和她好像没有熟络到要去机场送别的程度。

        从昨天到现在他只睡了四个小时,手机能随时定位她的位置,秋间家有过前车之鉴也会做好安保措施,估计没机会遇到什么危险,还有很多比她更重要的事要处理。

        他捏着眉心,把昨晚吃完没来得及收拾的泡面桶和烟灰缸里小谷堆似的烟蒂丢进垃圾箱,撑在洗手池前盯着镜子里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看了好半晌,鬈曲的黑色头发头发散在额前,半遮着明显因睡眠不足而布满红血丝的苍鹰般锐利的眼。

        嗯。

        还有一个小时。

        应该来得及。

        “哎哟……我们阿澪要是不习惯德国的气候可怎么办?落地时间在晚上不安全怎么办?床太硬太软不舒服怎么办?不然你别去德国了吧,我们改去斯里兰卡度假,你在哪儿不是有别墅嘛。”

        秋间澪之所以选择一大清早的飞机,无非就是为了避免眼前的情况——白鸟信玄磨磨蹭蹭的围着她打转,秋间宗树跟送她上战场而她很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一样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当然,当晚在斯图加特落地后,她立马被迫加入了战场。

        成田机场贵宾室通道前很热闹,南来北往的旅客说着不同语言和不同口音在她眼前跑来跑去,工作人员面带笑容凑到她耳边提醒她距离飞机起飞还有四十分钟,已经为她准备好了早餐。

        “我知道了。”她回答。

        “澪姐——”远处,世良真纯迈着颀长的双腿一路朝她跑过来,险些刹不住车,撑着膝盖喘了半天气:“太好了太好了,赶上了。”

        “啊……你怎么也来了?”她耷拉着眼皮,对于这场临行送别的大戏深感无聊:“我只去不到两个月……”

        “欸!”世良真纯后知后觉:“白鸟先生前天打电话哭诉说澪姐要去德国,我以为你是移民,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呢。”

        毕竟他哭的肝肠寸断,泫然若泣。

        “到此为止吧。”她一脚踹开企图把鼻涕往她袖子上蹭的白鸟信玄,把他扒拉掉的外套整理好,冷漠的跟下命令似的:“我要去值机了。”

        突然,她转身的姿势一顿,歪着脑袋透过白鸟信玄的头发梢看向世良真纯背后款款而来的冲矢昴:“嗯——之前不是着急把我撇干净么?”

        冲矢昴站到她跟前,垂眸扫过她纤细的脖颈上朴实无华的小吊坠,安安静静躺在她明显的锁骨窝之间。她皮肤又白皙又细腻,跟陶瓷工艺品似的,戴什么都好看,他完全不必花心思和价钱挑拣这份礼物:“想到有两个月不受您的叨扰,我有些遗憾。”

        “是开心吧。”

        都快笑出花来了。

        “欸,冲矢先生?”世良真纯看到这双熟悉的莫名其妙让人不安的眯眯眼,露出惊讶的表情:“您跟秋间小姐认识?”

        “是……”还没把肯定的答案回答完整,便被秋间澪截断了话头:“这句话应该我来问吧,世良和冲矢先生怎么认识的?”

        “前不久一起调查了一桩案件。”世良真纯如实回答,朝他丢去质疑和警惕的审视,他身上还缠绕着层层未破解的疑云:“冲矢先生是个很聪明的侦探啊……有些口头禅很熟悉,跟我大哥很像,不过……”她挑起眉梢,耸动着肩膀:“嘛,他应该早就死了。”

        “侦探算不上,我只是个推理爱好者而已。”

        突然一道灵光直劈天灵盖,脑袋里好一阵火花带闪电之后,她把倾斜的肩膀摆正,弯曲的脊椎挺直,松散的气凝聚起来,疏离清冷的眼睛里汇集了光,只是这光不是炽热的,有温度的,而是冰棱折射出来的,料峭而有神,她张口喊她的名字:“世良。”

        “是……”世良真纯被她忽然严肃起来的声线吓了一跳,原本踹在上衣口袋里的双手不由自主的抽出来,有板有眼的贴着裤缝放好。

        她弹开旧怀表:“能把你的生辰八字给我吗?”

        “可以……但是其实我自己也记得不是很清楚……凌晨两点出生的。”

        “没什么,你最近运气不错,会挂科。”她伸出手指:“两门。”目光在世良真纯和冲矢昴之间走了两圈,合上潋滟的双眸,微垂的眉宇间莫名笼罩上冰层,像是冬天放在窗外的山楂挂上了琉璃一样又厚又硬,敲也敲不开的壳子,神情恢复了寻常的沉静,仿佛刚刚的认真和严肃只是回光返照——不,甚至是初识的陌生和抵触。她扣上老怀表,收进口袋里:“你大哥叫什么?”

        “赤井秀一。”

        被cue到的本人脸不红心不跳。

        “啊——”她若有所思的拉长了腔调,毫无留恋的转身走向贵宾室。

        “秋间小姐。”

        听到冲矢昴的召唤,她没有回头,稍微倾了倾耳朵。

        倒是很潇洒。

        “一路顺风。”

        “哦。”

        嗯……真是相当无趣啊,

        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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