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Chapter.22
月亮像被挤了一样,小小的挂在天上。
皎洁的月光洒向秋间澪的额头、眼睛、脸颊,她的眼里写满抵触,像是要拒绝整个世界,表情仿佛凝固了,这样不可思议的面庞,琴酒只在刚刚被砍断后裸露出来的树墩上见过——不能继续生长也不能正常死亡,猝不及防的面对本来不属于自己的世界。忽然之间,她偏过脑袋,门牙白灿灿的亮了一下:“那是你的敌人吗?”
琴酒白了她一眼,朝伏特加晃了晃脑袋,后者立刻意会,把狗一样拖着形同虚设的双腿往前爬,在地上留下一行像是没拿稳毛笔因而不小心在宣纸上匆匆划过的带飞白的血线,企图逃离战壕的中年男人拎在手里,叠起来捆绑好,利索的塞进后备箱,然后折进被子弹扫射的跟马蜂窝一样的小酒馆,在破败的瓦砾和板材碎屑里捡起两只保险箱,放在瘸腿的椅子上打开检查一番,枪支和金条全整的躺在里头。
确认无误后,他向琴酒点头致意:“大哥,没问题。”
“走吧,让我们去处理这只老鼠。”他裂开獠牙,秋间澪对他的恶趣味表示鄙夷,但口吻里没有可怜的意味,反而有股跃跃欲试的期待以及像小孩子过节般的兴奋:“真残忍。”
鲜血很快就在高温的催促下散发出了令人作呕的腥臭,秋间澪降下一溜车窗,企图通风,尽管琴酒勒令禁止,她还是无法忍受空气中和烟味掺杂在一起的腐败:“如果要让我闻这种味道,那我宁愿去死。”
矫情。
他朝伏特加丢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不顾她的抗议重新关上车窗。
警笛与古董车擦肩而过,直奔犯罪现场而去,不出意外应该是西餐厅老板听到枪响后报的警,在德国这片连出租车司机都暴躁到一踩油门轰到八十迈,遇到堵车直接横冲直撞的土地上,遇到黑手党火并虽然不常见但也不是什么怪事,这可比法兰克福机场举行的罢工好处理多了。
“哪里学的枪?”
琴酒从口袋里掏出右手,几乎被鲜血腌入味了,娴熟的从置物架上找了纱布和止血带,伤口和衬衣之间起了黏连,他失去痛感似的解开纽扣,迅速揭开袖口,径直拿酒精往伤口上泼。
“我有持枪证。”这一通猛烈操作让她目瞪口呆,感同身受的起了鸡皮疙瘩,直觉的后槽牙疼:“以前在英国玩过气步/枪,所有烧钱的项目,马术,帆船,跳伞之类的我都会。”
“说起来……”她打量着车厢内部,经过改造后的保时捷只保留着古董车的外壳,操作台上布满了屏幕和按钮,她扒着前座,眼睛放光,心里起了歹念:“这辆车你是在哪儿买的?”
“你想死?”
很快他意识到这类威胁对她没用。
早晚有一天他会找到比死更残忍的弱点,或者等她没用之后给她几梭子弹。
港口的风有咸涩的味道,月光照耀下,秋间澪钟情的黑色保时捷果断的穿梭在集装箱之间逼仄的羊肠小道上,临水的石阶上长满苔藓,夜色中从夹缝里随风飘摇的白色野花依然鲜艳夺目,水面上漂浮着浒苔以及瓶瓶罐罐之类的垃圾。
伏特加把中年男人拎出来,卸货的搬运工一样把麻袋摔到地上,肋骨断裂的疼痛让他苏醒过来,趴在地上苟延残喘,连哀嚎都没力气发出,只剩下嘴巴翕动,空气挤进喉咙像是一阵风刮过塑料纸留下的微弱窸窣。
秋间澪站在后头,背着手,下巴微敛,一副高高在上不为所动的表情。她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加尔文所描绘的冷漠的神而不是阿奎那或者是经院派哲学家所描绘的仁慈的神,它不为任何人的善功所感动,也不为任何人的恶行而降下惩罚,所有人的命运——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在出生前就已经有了不可更改,亦一无所知的决定,而人们所能做的就是服从上帝,让它感到开心,它加剧了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和个人的微不足道感,同时又迫使人寻求避风港的方式变成臣服于神的权威。
“想黑吃黑?”琴酒坚硬的皮鞋踩着他的脸,把他满是脂肪的腮帮踩瘪,形成汉堡里扁扁一块油腻的鸡胸肉:“你哪来的胆子。”
“我错了……我错了……呜呜呜呜……钱和枪都给你,放过我吧……”
“放过你?”他沉默了半晌,仿佛在仔细斟酌,蓦地拉开嘴角,露出一口铮亮的白牙,在森然的月光下像是一排枯骨:“可以。”
“谢谢……谢谢……”
“伏特加。”他把脚撤开,走到秋间澪面前,怕她逃跑似的攥住她的后颈。
她扬起头斜了一眼,目光继续定在中年男人身上:“轻点,我怕疼。”
“把他的脑袋砍下来,送给他的上司,剩下的丢海里喂鱼。”
“是。”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秋间澪的脸。
她看起来还是从容优雅,带着点吊儿郎当的桀骜不驯和少年顽劣。没有恐惧,惊讶或者消沉,伏特加用几枚子弹打烂连接身体和头颅的脖颈的同时,他看到她突然的微笑起来,低垂的眉目躲过明晃晃的月光,与黑云投射下来的阴影交织在一起,中年男人的眼睛仿佛要挤出眼眶那般焦急的死死盯着唯一可能向自己伸出援手的少女,但他得到了她怜悯又冷漠的注视——接受你的命运,这在出生之前便有预定,是你应承担的原罪。
如此美丽的瞬间,琴酒认为自己不会在任何其他人身上看到了,很遗憾,在看到她刹那浮现出愉悦感的表情变化后,他无法再决意杀死她。
她湛蓝的瞳孔里弥漫着天真,天真的恶,长久以来被压抑的被迫指向自我的破坏欲找到了发泄口,她要把那份与生俱来的破坏欲指向整个世界——他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就这样了?”
“我没有时间浪费在不重要的对手身上。”
“噗通”一声,伏特加把躯干踢下了堤坝,水面浮现出一缕血迹,很快便被澎湃的海水掩盖,港口继续涤荡着海浪拍打礁石的响动,一望无际的海面深处只有黑暗,像是蛰伏着摄人心魄的幽灵猛兽,四周寂静的仿佛一切都没发生。
琴酒点了支烟继续说:“他敢吃两头,把原本该交的货高价转手。”
“嗯哼,可以走了吧。”她拨开他攥住自己后颈的大手,指缝里没清理干净的鲜血让她迫不得已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使劲擦拭着皮肤,幽幽的横了他一眼:“我尽可能以行动来表示我的立场,希望我的配合能获得应有的对待,而不是……”她觑了一眼他被挥开后停留在半空中的手,直截了当的说:“我有洁癖,不喜欢脏东西。”
他再次萌生了早晚有一天要给她一子弹的想法。
黑色保时捷再度出现在出租屋前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伊原纱织心急如焚的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好几次萌生了报警的可怕想法,敲门声响起的刹那,她几乎用两步便从客厅一头迈过玄关:“秋间小姐!”
前几日走廊里的灯泡坏了,没来的修,黑咕隆咚一片粘稠的夜色纠缠着秋间澪,她仰着脑袋,疲惫的叹了口气,从屋里顺着敞开的大门倾泻下来的一束鹅黄灯光打亮了她倦怠的眉眼。
“您回来了!”伊原纱织嗅到了她身上凝重的血腥味,欣喜的神色逐渐衰败:“您……您没事吧?”
“没事。”她甩掉鞋,绕过她的肩膀径直走向客厅,倒在沙发里,闭上眼睛捏着眉心:“帮我拿一下浴巾,我要洗澡。”
“欸……好的……”她战战兢兢的合上门,原本消散的担忧卷土重来:“我给您留了晚饭,您要先吃点吗?”
“啊……”
对。
琴酒那个王八蛋完全不在意她会不会饿死。
“好……”
收到吩咐后的伊原纱织像勤劳的工蜂一样忙来忙去,兴致冲冲的端来晚饭,嘴里碎碎念着:“这是我下午新学的菜哦,为了按您的要求把没油盐的蔬菜做好吃,我有下很大功夫。”
看上去不过是很普通的蔬菜沙拉,秋间澪往嘴里塞了一颗小西红柿,胃酸翻涌的措不及防,她丢下刀叉,冲到洗手间反锁上门,撑着洗手台像要把五脏六腑全吐出来似的干呕,胃酸烧的咽喉生疼,她挑开水龙头掬了捧水往脸上浇,赤红的双眼盯着梳妆镜里惨白的脸,堆叠的尸体、溅上灯罩的血迹、溪水似的鲜血、中年男人血肉模糊的脖子、没有脑袋的躯干以及不堪忍受的腐臭味一股脑的在眼前浮现,她咳嗽着又开始呕吐。
“秋间小姐!您怎么了!您还好吗!”
“咚咚咚”的砸门声是让快炸开的脑袋失去理智的最后一击。
“闭嘴!你做的饭太他妈难吃了!”她垂着洗手台怒吼,声音嘶哑:“别来烦我!”
她深知这份暴躁来源于自己的无能为力,对方在身体上的强大能把她叠起来说扔垃圾桶就扔垃圾桶。
这样继续下去,她应该有机会拿奥斯卡吧。
真的是……
好痛苦……
明明可以过和年下美少年——比如白马探——你追我赶相互调情的日子。
她大口大口的呼吸,像是一条濒临搁浅后被放归大海的鲸鱼,很快平复好波涛汹涌的心情——这才只是开始——重新打开门:““抱歉,伊原。”
“欸……”焉头耷脑的伊原纱织愣了一下。
“我情绪不稳定。”她回到餐桌旁:“其实不难吃。”
“是……是吗……那就好,您喜欢就好。”
“你不坐下来一起吃吗?”
“是……是!”
她娴熟的摆弄着刀叉,姿势优雅随意,伊原纱织记得她被公司派遣来德国后一直不习惯用刀叉,学习了好久才能切开一片牛排。
“谢谢你等我一起吃饭。”
她听见她说。
她展露出温柔的微笑——这样一位普通女性无论如何也无法直截了当和酒厂联系在一起:“能和您一起吃饭我很开心。”
“能把你的笔记本电脑借我用一下吗?”
“您要做什么?”她甚至比秋间澪还要敏感的意识到自己的冒犯:“我没有要干涉您的意思,是因为我个人的好奇心,请您千万不要误会。”
“没什么,写论文。”
啊对了,秋间小姐还是个学生:“是这样啊,您尽管用。”
收拾好碗筷,伊原纱织照例无聊的躺在沙发里看电视,没多久,微弱的鼾声传来,她的睡眠质量很好并且入睡速度奇快,哪怕客厅亮着光,电视里播着电视剧,她都能横七竖八的摊开手脚,毫发无损的打呼噜。
秋间澪调小了电视音量,切了部纪录片,熄灭灯,打开文档,把这几天翻阅的期刊杂志摞到手边,很大一部分是她委托伊原纱织在斯图加特图书馆找来的,在印刷时代辉煌,出版业还未像今天这样一路滑铁卢的产物,葱白的指尖在键盘上来回跳跃,屏幕上逐渐呈现一行关键词:“犯罪心理分析,权威主义人格,自我贬抑机制”。
联想到琴酒执着于伯/莱塔和保时捷a365,她婆娑着下巴,眼镜片上折射着蓝白色的光,又在末尾加了一项“恋物癖”——通过换喻关系置换欲望对象的符号操作。
他要置换什么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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