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新生-第3章
brandchapter3「等君凯旋归」
凯尼……
“哟,丫头子,你这叫偷懒。”凯尼懒洋洋地打量我,“不出明晚,宪兵团的剿匪队就要来炸烂你的新家,你倒好,还有功夫睡觉?”
我的额头渐渐流下冷汗来,“凯尼,我奉劝你还是快走,外面都是我的人,你杀了我,也是插翅难飞!”
“呵,真是好笑。”他的手一使劲,那把匕首被硬生生插进我两腿之间的床垫子里,“我若真想杀你,还用等你睡醒了再动手么?”
我稳着心神,“哦?那你若不杀我,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他拔出那把刀来,慢慢慢慢靠近我的右眼,冷峻尖利的刀锋在我面前被缓缓放大,“小蚂蚱,我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库谢尔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库谢尔?
这是利威尔的母亲,这个女人跟芳汀堡的休谟一族有过不浅的纠葛,可是我又不是乔伊,我怎么知道她怎么死的?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我尽量使自己离那刀锋越来越远,“库谢尔去世时我应该还年幼,我真的不太清楚。”
“你不清楚?!”他突然狠狠一放刀子,“你不清楚这世上还有谁会清楚?!小蚂蚱,你可别———”
未等他说完我猛一掀身上的薄被,趁着被子盖向他头顶的功夫我毫不犹豫翻身滚下床,三步开外的飘窗开着,我一个闪身,生生跳了下去。
没错,这个角度,刚好会落到三楼的阳台上,尽管高度不算危险,可落地时那冰冷的瓷砖上重重的碰撞还是让我跌倒在地,整个下半身传来麻胀的痛感,我一抬头,那家伙已经打开了立体机动——与此同时我几乎是扯着嗓子嚎了出来——“一级警报!有刺客!有刺客!”
人马就位之前一阵喧闹,刺耳声中却有一个不容置疑的命令般的熟悉语气窜进我的脑海,“给我跳下来!”
宽大的大理石栏杆间隙刚好挤得过去我瘦小的身躯,等立体机动的铁钩碰撞在我面前的砖石上,我已经松手,任自己像一片树叶一样突兀地飘落,我面朝蓝天背对大地,思想放空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结实的手臂猛然抓紧了我的衣襟,我回头,正对上他熟悉如狼的眼神。
“保护上校——”
利威尔刚刚抱着我落地,大块头的汤姆扛着短射程火箭炮率先冲了过来,一旁托尔从二楼阳台上一下子落地,“收起武器,你是想把这栋楼炸出个口子不成?!”
“哈,这么热闹?!”凯尼吊儿郎当地摇晃着手里的枪,“真是不巧嘛,今天小老鼠怎么也在?!那大叔就不陪你们玩了,再会,甜心!”
“别让他跑了——立体机动队准备!”
“等等托尔!”我直起身子,看着那个几乎瞬间就要消失在众人视野中的黑衣身影,“都别追了!各分队迅速归位!”
“上校…这?”汤姆不解,我的眼神投向他远去的方向,“托尔,对这届情报队全员给予警告处罚,通报全军上下,宪兵团部队来犯,做好准备给我打起精神来再干上一仗——”
气氛变得有些凝滞,我转身,却发现利威尔带来了旧日的朋友,一丝疑惑蔓延上心头,“你们这是?”
“兵长下了令,我们来协助你。”佩妹下马,两步蹦到了我面前,“所以,我们来陪你出生入死,嘉德姐,这次可不准你不辞而别——”
凉风有信,我默默矗立在原地,看到利威尔眉眼间的风轻云淡,看到那个刚刚成立的利威尔班生机勃勃的姿态,这种感觉无处言说——利威尔他为什么帮我?
——————
明天又会是一场恶战。
安排好军队部署后已经是深夜了,白天发生的一切使我久久难以入梦,遣托尔离开后我的脚步神不知鬼不觉地挪到了利威尔的办公间门口,我伸出手来,烛光映衬下我犹犹豫豫的手指在淡棕色的木门上的投影清晰可见,就这么愣了半秒,我终是缩回了手,刚转身,一抬头是他熟悉的眉眼。
他换下了军装,白衬衣的袖口有几分随意的卷起,我看见迷蒙的光线下他从额头到鼻尖到下颌一气呵成的流畅英气的线条,竟不由自主低下头去,他走进,“你这个时间来找我,只为了道谢?”
“才…才不是!”我抬起脸来,“我是碰巧路过罢了,谁像你,悄无声息就出现在别人身后,连声招呼都不打。”
“啧,”他似乎在嘲笑我,“你是本就那么爱狡辩,还是这一年真真切切学了不少?不过哪怕人前逞着,这语言艺术还是那么拙劣,一如既往。”
“呵,你就以这样的态度跟长官说话?”我定了定心神,“利威尔,这可是我的地盘,哪怕我脑袋悬在裤腰带上,也是这儿的老大,可不是当年那个怂兮兮的软柿子了。”
“嘁。”他不以为然,“就凭你,外强中干,我可提醒你,你若是想将这种雷厉风行的人设一硬到底,就打起精神,别整天整出一些动不动就昏倒的戏码,你在军中的威信本就处在一个很微妙的位置,再有上几次,怕你要了你脑袋的不是宪兵团,而是军中哗变。”
……
“我懂。”我低下头,看着黑暗在地板上蔓延出的枝桠纹路,“所以起兵这件事情,必须速战速决,拖太久,一定会生事。”
然后是长达几十秒的洋洋洒洒的沉默,月亮从一片乌云里探出头来,他面庞的轮廓又清晰了些许,良久,他突然间开了口。
“你累么?”
“什么?”我抬起头来,触及到我目光的那一刻他立刻把眼神挪高,扔到了我看不到的地方。
“是你自己,把你自己逼得成这样的,逼成淹死在脏水塘里的苍蝇,你明明可以选择飞起来逃走,但你没有。”
这是什么令人下不去饭的比喻。
“我知道。”我的双手收进了衣服宽松的口袋里,“利威尔,你知道什么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么?有些事情,我想了好长好长时间才明白、我帮乔伊寻找她的孩子,担起她的命运都是出于我的感恩与愧怍,而不是什么责任和义务,但我自始至终都不欠你什么,从来没有……所以,你可以恨我,但我也可以放下。”
他没说话,一提起乔伊,他的心肯定又会颤了吧。
“你或许会奇怪我究竟图什么———究竟为了什么这么拼命。”我有些自嘲地笑笑,“利威尔,你相信我说的话吗?你信不信人类可以在大地上建立起民主自由的共和国、人人生而平等、无论男女老少,无论贫富,我们都是平等的———我们的梦想也好都是可以说出口可以被尊重的———我们也可以坦坦荡荡地发展科技,风风光光地出壁探寻……我想带给你们这样的时代,很想很想。”
他的眼波在微微荡漾。
“你脑子里都充斥着什么,我没兴趣去弄懂。”他停了停,似乎在酝酿下一句的感情,“但是你记住了,你当然不欠我什么……也更没有欠乔伊什么,她跟你,没有关系,你也不必为了休谟一族的事情而赌什么气,你既没死,就本该拿好自己的命该去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逼着你呕心沥血。”
利威尔啊利威尔。
他终是怜惜起了那个孤独的灵魂。
一丝微妙的火焰在我心中冒了出来———这一年来我早已习惯大变,尤其是如今刀口上舔血的起义,这场托付生死的赌局早就让我倍加珍惜宁静时的一切……换句话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谁知道明天会不会身首异处呢。
我想吻他。
是因为他下颌的线条清俊至此,是周围没有人、是因为夜晚的气氛如此旖旎是因为我本就日日夜夜都没有忘记过他,哪怕是因为这久在军中孤寂的□□的驱使,我骗不了自己,我现在就想冲进他怀里、吻他,我已经看到了他的心里为我留的那一盏灯、他对我而言真的不再是一堵冰凉的墙,那一丝火苗终是点燃了我沉寂多日的情绪———孤独、恐惧、恨意,太多太多的压力喷发而出,我现在就要抱住他———
这身躯如紫藤般缠绕上了他的身体,我听到那片厚实的温度下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两下,是的,如今我还有什么顾忌的呢。
他没有推开我,也没有抱住我。
“利威尔……”我尽量把嘴唇凑近他的耳畔,手指交缠,却不知为何道出了那句我根本就没有准备好的话,“我想要你……”
他没有动,黑暗里稳如雕塑。
那种栀子花香氛仿佛从他的每一处毛孔中透出来、充斥在我的灵魂里,我感觉我自己下一秒就要融化了———我慢慢低下头去,脸颊蹭过他的脖颈时大胆地停了下来,不知被何驱动,就在锁骨那个地方,我留下了吻,又轻轻地、轻轻地吮吸那里清清爽爽的皮肤。
他的呼吸声加重了。
我的手指慢慢向下,我想知道我究竟唤起了多少欲望,还未触到腰间,他突然似梦醒般重重地推开了我,我猝不及防后退了几步,后脑磕在了门板上。
“你干什么——”我没忍住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喊了出来,他刚伸手身子微微前探,却又突然停下了伸在半空中的手,任凭我自己倒下,自己站起来。
“这话不该是我问你吗?”他淡淡地理了理自己的衬衣,“你该不会是白天被凯尼吓疯了吧?你以为人人都想跟你做么?别太高估自己那所谓魅力了,疯女人。”
……
我被他成功噎到了。
等到脑海渐渐稳定下来,我才终于认出来刚刚在他眼眸里一闪而过的影子是谁,是一个依旧长着墨绿色眼睛棕红色卷发的女孩,是曾经的乔伊。
“利威尔……”
纵使他已经转身,听到我这声轻唤,他还是停了下来。
“你可以回去休息了,别忘了自己还在领着人打仗。”他没有回头,只是一句话扔给了我。
“我知道……”我缓缓缓缓地走近,鞋跟在并不崭新的地板上踩出空旷的枝丫声,他的身影逆着月亮的光芒伫立在那里,被温柔的夜镀上不甚真实的银光。
“利威尔……”指尖隔着薄薄的布料拂过他的脊背,“感谢你成全了我、承认了我,可是我还是想告诉你,想跟你强调、乔伊和她的女儿都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和整个休谟一族团聚在了红花岭国罪公墓里……我曾经无数想过、等我哪天成功了,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那无辜蒙冤的七十二个家族平反……可是利威尔……我只想要你不要再把我跟乔伊建立起一分一毫的联系,好吗?”
我扛起枪来,是我的血性,但我做回了自己,是我的尊严。
他没有回话,指尖似乎在淡淡颤动。
可是我忍不住了。
不看见他,我还能安下心来踏踏实实地走我的使命,我曾经无数次幻想等我凯旋归来,让我的光芒刺痛他的眼睛,来宣泄当初他对我的粗暴与践踏,可自从我们重逢一刻起,那曾经万般翻覆的心境却就那么平静了下来,我不怨他…也从未放下他。
“利威尔……”我缓缓伸手,从身后,渐渐环抱住了他,就如同一只软软的八爪鱼,毫无保留地贴到他温暖的脊背上。
“我真的逃不过啊……也放不下你……在我刚刚踏入这个世界的时候,在我举目无亲的时候……是你救了我、对我好,没有你我或许压根活不过几天……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要帮的人本不是我……可我这么多天里从来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在练兵场上会想起你、看见卖焦糖苹果的婆婆会想起你、路过地下街也会想起你……可你呢……你不知道我从何处来,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甚至连我曾经是何种面貌都不知道……但我们相遇过、留下过这么多回忆,在你心里,真的一丝一毫不会想起我吗?”
那颗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在我耳畔。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我也不想知道。
只要我还在,他也在。
就真的太好了。
月明星稀,谁家懒洋洋的橘猫在围墙上弓着身子游荡,凉凉的风吹来,白天堆好的银杏叶子打着旋儿在红砖地上跳着舞,一只沉睡的黄鸟被这细小的动静惊起,飞到了雕着花的窗棱上。
由远及近,白马上的峦铃声飒飒地震响,脚步声、枪声一并响起又变得凌乱,传令兵的吼声划破了一片噪杂———
“有敌人———有敌人夜袭了!”
———tbc下一章继续,读到这儿的宝贝儿们何不冒个泡鼓励鼓励这只勤恳的樱酱(i_i)。
☆、新生-第4章
brandchapter4「将军不信」
846年10月,深秋。
低矮破旧的木桥南北对峙着两只整齐的军队,刚刚取得起义战争胜利的巡警团起义军将毫无疑问地与对面新成立的所谓「剿匪部队」擦枪走火,临时搭好的瞭望台上,嘉德妮娅上校的军装整齐,黑发梳得一丝不苟,她亮眼的唇色在这剑拔弩张的夜晚无疑是太耀眼了些———但她显然不在意,上校眉眼间是阴沉沉的冰寒。
倒不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袭城打断了她旖旎的时光,也不是因为她不喜欢夜间交战———而是她发现对方的最高指挥官竟是宪兵团团长奈尔,她对这种趋炎附势的走狗一直没有什么好印象,尤其是奈尔身边那个军备整齐的人———沙威弗朗茨。
“对面的人听着———嘉德妮娅上校是壁神希娜的化身!是为壁神而战——为自由与平等而战!有愿意悔悟弃暗投明者,上校一概不咎!”
“荒唐!”沙威手里终于没拿烟斗,“那个女人不叫什么嘉德妮娅,她是乔伊休谟!是国罪家族的余孽!她是一个肮脏的妓|女!如今,她正干着和她父亲一样的罪恶勾当!她不仅不是壁神的化身、她是壁神的敌人———她在藐视伟大的墙壁女神馈赠于人间的法律!”
“上校,下令吧!”托尔猛然开口,“沙威已经疯了,不能再容他胡言乱语下去!”
“不着急。”嘉德妮娅神情淡漠地紧了紧身上的大衣,仿佛那个疯子所在辱骂的不是自己,利威尔把这一切收进眼底,“杀人这事我本不感什么兴趣,但这只苍蝇实在嗡嗡太久了,你若愿意,我可以帮你让他永远闭嘴。”
“呵。”她的细眉似乎挑了挑,“不着急,野狗还没问斩,先拍什么苍蝇——”
“利威尔!”对方阵营上,奈尔在马上亲自喊出了声,“我奉劝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本不属于休谟一族,现在的你也是该回到调查兵团,回到埃尔文身边!凭我与埃尔文多日交情可原谅你这一时糊涂!你若能杀了那个女人———我会劝国王陛下亲自为你升迁嘉奖!”
“嘁,又多了个空放屁的。”利威尔的眼神渐渐凉透了些许,“还不下令?还要等他揪着那些破事全翻个遍么?”
“托尔!”
“在!”
“通知汤姆克劳斯分队,催泪瓦斯准备!”
“是!”
催泪瓦斯,就连利威尔班都没听说过催泪瓦斯究竟是什么东西,等到杰瑞维奇分队将防毒面具迅速配置到全员手里的时候利威尔甚至没搞清楚这种道具的用法,嘉德妮娅亲自伸出手来帮他整整齐齐地的带好,佩特拉望了望四周,她突然感觉带上面具的起义军就像是一群类似螳螂的昆虫,还没等奈尔的剿匪军冲过短桥到达掩体,那上校一挥手,60弹催泪瓦斯在这短短的射程一齐发射,其中有一个打着旋儿落到了奈尔的马脚边,他还未反应过来这个奇怪的道具究竟是何方神器,瞬间烟雾密布,马蹄声、枪弹声完完全全被各式各样的惨叫声掩盖……
他们根本就不了解嘉德妮娅从何而来,根本就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少让这个时代根本就无法理解的地方,也根本不会懂毫无突破的「剿匪」最终会让嘉德妮娅赢得毫无悬念,墙内世界已经固步自封了太多太多年。
——————
天快亮了,奈尔的眼睛还是痛得难以睁开,不过这不重要,此刻他正被结结实实地绑在椅子上,对面嘉德妮娅上校身上披着黑色长军服外套,神情淡漠地依靠在长桌上。
“怎么,你们伟大的国王,专门派你来送死———尊敬的团长,我来向你分享一个精准的数据,这场惊天动地的「剿匪」战役只用了不到十五分钟就以我方大获全胜匆匆结束了———虽说有些遗憾,但本上校隐隐感觉这将是我行军生涯历时最短的一场胜仗,当然,我努力突破。”
她直起身子,娇小又凌厉的样子还真的有几分像是壁画里的希娜女神,奈尔脸上肿了十几处,此刻的视野还是不甚清楚,他只看到了几个重影,仿佛每个重影都是那个活灵活现的女人。
“呃……”他叫出了声来疏解来自自己后脑的痛楚,「哧」,那个女人似乎在嘲笑他,“很痛吧?这位长官,我不得不嘲笑您这稀里糊涂的身材,想当年你和埃尔文可是同期训练兵团毕业,可如今呢?史密斯团长还是和当年一样结结实实的肌肉,你看起来可就差强人意多了———”
“嘁,废话还没扯够么?”
利威尔悄无声息地走进审讯室,他的细眉皱在一起,灰蓝色的眼眸里映出那个倒霉的俘虏一脸失意的样子,“是杀是放,你尽管下命令就是了,又何必浪费时间跟这个倒霉鬼在这东扯西扯。”
“谁在扯?”嘉德妮娅一抬手,示意托尔回避,静悄悄的审讯室只剩下了三人,嘉德妮娅方松下了架子,“利威尔,你可知道我平生最讨厌什么人?不光是恶人,还有这种看客、这种墙头草!这种有力量却不知道血性为何物的懦夫!休谟一族被灭,这种人会在旁边拍手递刀,你说是不是,倒霉的「长官」?”
“呵呵……”一直无声的奈尔却突然冷不丁一声冷笑,“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背着国仇家恨?你以为谁都像埃尔文一样拼着那么多人死也要出墙?乔伊,你记住,你以为我们没有什么骨气和尊严,可我们有妻儿有家、背后有顾忌!我也好、马文也好都提醒过你事情不要做太绝……你知不知道你所挑战的是谁的底线?是和平!是全人类!你以为你可以凭借着你那所谓才能一横到底么?咳咳……我们走着瞧!收拾你的人正在来的路上!”
“疯了吧。”利威尔依旧抱起了手臂来,“所以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嘉德妮娅仿佛有些冷,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被某些敏感的语句击中了,墙壁上的挂钟在滴答不知疲倦地叹息,她看了看窗外,有只知更鸟刚好掠过了。
“你觉得呢?”她突然回头,“你觉得我该不该通过这个人,送给埃尔文团长一个人情?”
“呵,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如果你是指那家伙的初恋情人在奈尔那里被照顾得好好的———这样考虑也太琐碎了些,你以为埃尔文会凭借这一点感激你么?”利威尔神情不见变化,没人能揣摩懂他的心思,“不过,你最好问问你的内心,而不是凭那些小鬼的胡言乱语就做什么决定。”
一秒,两秒,三秒。
可怜的奈尔真的是度秒如年。
他想提起他之前曾帮乔伊送信———可他又不敢提,那次送信之前他可是睡了作为军中妓的她,看着苗头面前的两人似乎都不知道这一茬———利威尔是真的不知道、乔伊似乎是忘了?万一他一提这人不仅没感激他,反倒引得利威尔削了他……
椅子处的木地板已经扎扎实实地湿了一片,这个人的冷汗直流,混着血水,早就把衣服打湿了。
滴答。滴答。滴答。
——————
“上校,马文将军派的人到了。”
嘉德妮娅正望着聚聚散散的云发呆,托尔已经引着一个女孩到了身边来,那个女孩很年轻,一头铅金色乱蓬蓬的泡面头,鼻梁上架着大框的眼镜,手里提着大箱子,一脸兵荒马乱后的疲惫感。
她接过介绍书,利威尔罕见地主动走近拿过她刚刚看完的那页纸,“小鬼,你跟韩吉什么关系?”
“回长官的话,我叫塞尔提佐耶,跟韩吉分队长本是同族,不过分队长自从祖父一代就已经搬出王都,所以基本上没有联络。”
“别的不说,这股子气质倒还挺像的。”利威尔有些话多,“一看就是那种因为学术疯疯癫癫的样子,小鬼,但愿你的医术能让人信得过。”
……
那女孩一愣,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去接「疯疯癫癫」这个措辞,托尔急忙圆场,“利威尔兵长,塞尔提小姐是马文将军亲自推荐的人,别看她年纪尚轻,可是已经在王城圣玛格丽特医院有过两年的执行经验,况且她本就是达芬奇医生亲手带出来的徒弟,佐耶小姐是带着很大的决心与勇气穿越封锁线被护送到这里,还请利威尔兵长注意言辞,佐耶小姐是一名值得尊重的战时军医。”
利威尔没回话,眼神斜向了那个一脸认真的近卫兵身上,嘉德妮娅见状,“姑娘,你可别多想,利威尔兵长看到对味儿的人才会这个措辞,他是在表示极度地欢迎你。”
“对味儿?”利威尔的眼神贴近了那个女人,“你什么时候还担当了下属语言翻译这种职责?”
“利威尔兵长,请自重!”托尔依旧一脸认真,可这气氛莫名其妙变得有些滑稽,后方茶桌上正在准备会议茶水的佩特拉一个没憋住笑出了声,奥卢欧急忙把她拉出了会议室。
等到晚饭时间过后,嘉德妮娅独自一个人呆在办公室里,目光放在陈旧的煤油灯上,又失起了神。
“怎么,后悔了?”利威尔换上了便服,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办公桌对面。
“呵呵,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做「落子无悔」?”她把文件扔到桌子上,又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意思大概是,已经做过的事情,后悔也没用。”
昏暗的灯影里,利威尔的面庞清冷依旧,“不管怎么说,你放走奈尔我可以理解,但你风风光光地送走了沙威,他还是不会感激你,甚至以为你在羞辱他。”
“我知道。”她淡淡地垂下眼眸,“你是不是觉得我挺蠢的?跟那种一根筋的家伙,确实犯不上较劲,那种家伙日后一定还会更加疯狂地报复我———可是怎么说呢……唉,利威尔,说出来你还是会嘲笑我的。”
“嘲笑你?”他突然间笑了一声,似乎是无意识间的步伐使他逐步靠近那个缩在大靠背椅子上的小小身影,“如你所说,你是这里的老大,谁敢嘲笑你?不过你这仗打得连我混地下街的半点激情都没有,任谁都能看出来你那些花里胡哨的发明是为了什么———”
“别说了———我知道我不合适……”
“怎么,还不是后悔了么?”
“利威尔,求你别说了———”她的语气突然有些绵软,无力中带着淡淡的哀求,她抬起眼睛,那双墨绿色的眼睛蒙上了淡淡的雾气,似乎又蒙着满满的疲惫,利威尔突然感觉自己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出乎自己意料,他住了口。
“就这样就好啊……”她缓缓伸出手臂来,环住了他的腰,又慢慢贴紧,似乎想寻求暂时的歇息、想把那个并不伟岸的身躯当成一个暂时的避风港,利威尔有些迟疑地、下意识地伸出了手,却没有落到她的背上,而是放到了宽大的椅子上。
“利威尔啊……你说我该怎么办、我真的不想杀人啊……王都那帮猪猡都该死,可这些士兵都是那么年轻……你说他们的父母是不是都揪着心、都在挂念着他们颠簸在战场上的儿子呢……”
“可是我没办法……你说怎么会有我这样的军官、同情敌人明明就是对不起自己啊的弟兄啊……”
“我这个女人……我的不配啊,不配参与到这种游戏中来,可是……除了我,还有谁能做得了这样的事情呢?利威尔,你知不知道……全国上下只有这么一个我,而且,我也回不了头了……”
她真的好累。
利威尔有些梦境般的不真实感,他一时竟有些语塞,渐渐地,她手臂的力量慢慢收紧,忽而又抬起头来,以那双跟乔伊一模一样的眼睛看着他。
他突然心一颤,他怕她下一句叫出一声「大哥」来,那样他恨不得撕碎了自己———可是她没有,她没有。
“够了么?”他的神情依旧冷清,“你发泄够了么?够了就给我收起你那幅眼神来———出了这个门人人都要依靠你,一旦发现你靠不住了,你的脑袋掉得比谁都快!”
“我知道!”她突然瞬间崩溃,就那么咆哮了出来,“明天———相信我,我想让根塔和艾鲁多作为主将镇守莱茵镇,剩下的人跟着我北征王都……好吗?”
这声「好吗」,透着一只可怜无助的猫一般的问询,更像是在征求眼前这个人的意见,利威尔感觉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就像融化了一样灼得他生疼,但他还是别过脸去,扔下句,「随你,反正这里由你下命令」。
她心里该有多害怕,可还是咬着牙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她该吃了多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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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迎面吹来凉丝丝的晚风,利威尔又点上一根烟立在风口,没有丝毫睡意。
洁白的衬衣松散地贴在身上,黑发在风中被微微吹起,他不知道这在别人眼中是一副多么浪漫的光景,笃笃的军靴声由远及近,托尔哈顿就那么整整齐齐地站在了他身边。
“有事通报?”利威尔连眼睛都没抬。
“要事倒是没有,”托尔把手放松似地收进衣服里,“利威尔,我早就想找你谈谈了———我不愿藏着什么,兵团上下谁都知道利威尔兵长本就看不过去我们上校,或许是觉得我们上校是冒充了乔伊小姐,是你的仇人。”
“呵呵,”利威尔突然回身,“哪个狗崽子这样乱传?我和乔伊的事情,也是你们这群乳臭未干的小鬼配提起的么?”
太冷了,这个眼神太冷了,眼前这个人会誓死捍卫心里的某个地方,托尔的手心里微微冒出了汗。
“不管怎么说———”他稳了稳心神,“不管怎么说,嘉德妮娅上校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赋予我梦想的人———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冒犯她!绝不允许任何人亵渎她!”
他的脸有些涨红了,利威尔沉默了十几秒,一只烟就那么燃烧殆尽了。
“小子,你多大了?”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他一直不卑不亢,“嘉德妮娅上校是我见过最聪明、善良又坚强的女人,她会领导着我们一步步走向胜利!利威尔,这是我第一次提醒你,你必须拿出一个合格的下属的样子,不准再给上校添堵了!她真的……她真的值得你尊敬她!”
“嘁……”利威尔的神情突然如融化的冰原般渐渐舒展开,仿佛释然了什么,他抬眼,把目光放到划过天边的星上,“小子啊,那个女人有你跟在她身边算是她识人有术,算是她幸运。”他罕见地毫不掩盖地夸赞谁,“但你该明白什么叫「你情我愿」,你们上校相比讨厌我,恐怕是更需要我多一点。”
“你……我早就听说你凭着天赋出众谁都不尊……可是嘉德妮娅上校她是女人!她和埃尔文史密斯不一样!”他有些急了,利威尔却突然莫名其妙地有些想笑———他掐灭了烟,自顾自地消失在了黑暗的走廊里。
“这家伙!”托尔气得咬紧了牙,他真想给这个一脸臭屁的小个子一个重拳。
谁也没注意到的黑暗里,塞尔提默默地站起身子,步子缓缓地走向那个一脸血性的年轻近卫。
夜晚很静,偶尔有一两颗星,跌落进了银河里。
——tbc下一章继续。
☆、新生-第5章
brandchapter5「刀尖上的舞蹈」
846年,深秋。
洛基山起义战以及莱茵守卫战结束之后,巡警团起义军队伍扩容到了1100人上下,这其中除了嘉德妮娅从王都带来的旧部,就是守卫战中缴械投降的「剿匪部队」、莱茵镇难民营的难民子弟以及从外地慕名而来投奔的四方义士。
而如今,终于到了北伐王都的时候了。
嘉德妮娅加封原利威尔班成员艾鲁多金以及根塔舒尔茨为战时指挥官,拨兵力两百人,令其镇守莱茵镇以及包括洛基山在内的土地为第一根据地,巡警团第一次易旗帜改称号为「自由军」,黑底白栀子花军旗换成了更加意气风发的样子,自由军分为三个总分队———分别由蓝发大块头汤姆-克劳斯、军中女雄杰瑞-维奇、以及王成贵公子亚历山大-苏特领导,利威尔班作为调查兵团特别支援队,在未来的六个月将会不出意外地驻守到自由军里。
临行前,嘉德妮娅命人将连夜剪好的一大堆圆形方孔的纸片从城墙上一撒而下,洒在烟尘茫茫的黄沙道的两侧,利威尔看到那被狂风吹起的如雪般的一片凌乱,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蜿蜒在他的心头。
上校的眼底收尽这一番悲凉。
“还想再感慨多久?”利威尔的声线里透着催促。
她低下眼眸,无人能懂她这一番为将来多半不知身死何方的自己送行,这是她在用华夏民族独有的方式,来送别自己。
塞雁高飞,城楼的一侧站着手里把玩着核桃的林肯勋爵,埃尔文的羽毛笔划过日常文件粗糙的纸面,忽听一声钟响,他知道,她走了。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
我渐渐有些失眠了。
事实上,这一年以来我的睡眠一直都不好,我从来不是那种没心没肺的女生,这一年里我想起的最多的是我在另一个世界的家、我的父母。
人人都以为林栀已死,已经长眠在了那遥远冰凉的海水里了吧。
到达特洛伊城后,塞尔提给我开出一幅安神药,成分也很简单,不过也就是把一些固气凝神的食材,混着从北山上采来的枸杞子,煎成一味养神茶,不得不说我对于马文给我挑选的这位医学助手实在是万分满意,这个小姑娘也不过就二十出头,却沉着大方,一丝不苟有条不紊,举手投足间都是一幅从从容容的大家子风范,看着她,我常常会想起大学里那个充满梦想意气风发的自己。
“上校,”托尔敲门进屋,“特洛伊市的市长费曼史密斯已经到达会议室了。”
“知道了,”我抄起外套,把茶杯放回办公桌上,“你先去接待,我大概一刻钟之后会下楼去见他。”
“是。”
托尔敬礼出门,正在一旁的利威尔放下手中的报纸,阳光洒在他迷蒙的黑发上,他的眼神意味非常,“你想清楚了?确定要信任那个埃尔文都没怎么提起过的「族亲」?”
“但愿他能被信得过吧。”我披好衣服,“一场仗打下来,生灵涂炭,这种孽,能少做就少做。”我抬起眼睛,“利威尔,你跟我下去吧。”
沉重的军靴一级一级地踩在老旧的回旋楼梯上,这是特洛伊市的旧政府城堡,也是我的军队到达特洛伊后的第一个根据地,或许是我那场催泪瓦斯战役太过出名,自由军到达莱茵镇后竟没有遇到分毫抵抗,特洛伊市市长费曼史密斯大开城门,还自称是埃尔文的族亲,早就与我志同道合只苦于相见恨晚。
行到拐角处,眼看几米开外就是会议室的大门,又一场政治交涉就在那门的后面,我却突然止步,一转身,身后的利威尔也猛地一停。
“怎么不走了?”他皱皱细眉,眼神里是难掩的不可理喻。
“利威尔,”我带着白色手套的双手,缓缓捉起他的右手来,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处,我抬起头,“你告诉我———我还有心,对不对?”
“你又要发什么疯?”他的神情突然一紧,看到四周没有守卫注意才猛然收回手去,“你给我清醒一点,动动你那总是黏成一坨的脑子好好想一想,这是你该思考人生发个什么狗屁感慨的时候么?你别是忘了你的脑袋还在自个儿裤腰带上悬着———”
唉,又是这样。
我怅然转身,自己猛然推开了会议室的门,那个金发碧眼的大胡子中年人端端正正地坐在会议桌的一侧,旁边是个年轻的女助手。
呵呵,单刀赴这鸿门宴,真是有胆气。
我摘下手套递给托尔,费曼史密斯起身时身上的白西装依旧一丝不苟,我顺着贵族的礼法伸出手去,他恭恭敬敬地握手,脸上的褶子都恨不得抖出敬意来。
“早听埃尔文老弟提起过———提起过嘉德妮娅上校是多么美丽动人,初次会面时舟车劳顿就已经是惊艳众人———如今稍加歇息更是……”
“费曼先生真是太过客气了。”我笑笑打断他的一番恭维,“沙场无女人,连我自己都常常忘了自己什么样子,只是不知道费曼先生今日屈尊到来,是有什么要事?”
“啊这个有的有的,没想到还有这么芝麻大的事情来麻烦上校———”他点头哈腰,搓手的动作充分暴露了一些不安,“那个,上校,您也听说了,王城那帮「猪猡」又给我发了催命般的战时文书,看来他们也听说了上校的鼎鼎大名不得不害怕,这不想着等下月挑个日子在北山议和……王城那边说是会派人来……”
“话说回来,王城的医学院也都快放假了吧———”我再次前言不搭后语般地打断了他的话,“如果我没记错,阁下家的姑娘可是在那里上学?不得不说算是高材生呀。”
“啊哪里哪里……”他涨红了脸,陪笑着搓着手,“上校,您那边消息可比我接的早多啦,您看这个议和……”
“议和?”我收起慵懒,缓缓走进那个一脸谄媚却又焦头烂额的中年人,他下意识后退,有冷汗流了下来。
“我堂堂自由军才刚起义不足一月就要议和?!”我冷笑一声,“倒是阁下,当时可是点头哈腰地归附,现在又帮着王都说话要我去议和,我看谈判是假,别是想把我骗到北山去,觊觎本上校的项上人头吧!”
“上…上校这是说的什么话…”他急得脸通红,可手还在抖,这幅没出息的样子晃得我头疼眼晕,我摆摆手,“够了,趁着我心情好赶紧滚——要不是眼看你为人父母的心有挂碍,本上校真不该留你!”
费曼大惊失色,可笑,这个人心里打得什么如意算盘我怎么会不懂,他的女儿在王都,这回不是诈降就奇了怪了,眼下又要勾结王都把我骗去北山议和,还是我太仁慈,留他条狗命活到今天。
我转过身去,那抖得如筛糠似得脚步声慢慢移开,这个家伙何止贪生怕死,同是史密斯一族,为何有的人能如埃尔文般英雄,有的人却能怂成这副德行。
怀里的秒表在滴答滴答地蜿蜒着秒,利威尔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立在一旁的杰瑞维奇见我没有动静,正要走进,我猛然抬头,“托尔!”
“是!”
拔枪、上膛、瞄准,流畅的动作一气呵成,「砰」地一声枪响过后,托尔却呆呆地立在原地。
利威尔那把左轮□□的枪口正冒着袅袅如同魔鬼状的烟。
还未等托尔开枪,他就已经射击了。
费曼已经倒在了自己的鲜血中,旁边那个女助手瞬间被吓软了腿,瘫倒在地。
我闭上眼睛,努力使自己克制了两秒,两秒钟后我回身,“前特洛伊市长费曼史密斯诈降在先,行刺在后,已经伏法,特洛伊全城兵民若有愿背叛壁神希娜而投王都者,即刻开城门放行,若有愿效忠自由军者,一律遵新法成为共和公民。”我停了停,“托尔,通知城内所有的报社,明早所有的报纸头版都换成我刚才的话,另外,印发通告全程张贴,现在就去!”
“是,上校!”
托尔收起枪来,敬礼,迅速回身出门,我的眼睛扫过那个软趴趴倒在地上的女助理以及那一地的血,“杰瑞。”
“在!”
“帮费曼史密斯先生善后吧,安放在北山墓园,允许家属探望。”
“是!”
“另外,”我顿了顿,“解除这位可怜的助手小姐的职务,你亲自送她回家。”
“是,上校!”
乱哄哄的热闹散去,我摇摇晃晃地登上楼梯,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他,我猛然关紧门,凝望上他那双依旧波澜不惊的眼睛。
“看什么?看够了么?”
“利威尔!”我几乎是喊了出来,“我允许你带枪自卫,但没鼓励你抗命!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抗命?”他的眉峰突然一挑,“谁需要你整天像个供奉玻璃樽子似得护着?你以为这里就你自己手上沾着血吗?看清楚点,没人像你那么优柔寡断!会开枪的人多的去了!”
“……”我觉得自己的脸瞬间红透了,“这不一样!你们、你们跟我不一样……你们是为了杀巨人而……”
“现在一样了。”他突然打断我,双手已经握住了我的双肩,我被迫被微微抬起身子,不得已看着他的面容慢慢放大、贴近,“现在一样了———快收起你那东想西想的驴脑筋,开战杀人是迫不得已不假,但没人清高不食人间烟火,也不只是你背着人命———现在看到了么?”
利威尔……
他灰蓝色的眼睛从来没有这样看着我过。
他在试图拯救我,在试图救赎已经踏上这条修罗不归路的我,他想帮我分担这份孤苦的罪恶……换句话说,他想让我不那么难过。
谢谢你。
我的鼻子渐渐有些酸楚,自从我凭空闯入这个时代,「孤独」这种东西就如同毒蛇般将我越缠越紧,可之前是他,现在还是他———他从未说过一句「我陪你」,可在这冰凉的孤独感中试图抚摸我的、从来都是他——
——————
夜已经深了,利威尔的办公室还没有灭灯,长桌两侧坐着利威尔以及把他的领巾完全copy过去的奥卢欧,佩特拉正在一旁用热水小心冲泡着绿茶。
三个人谁也没开口,在沉默中处了好久,终于,奥卢欧忍不住开口了,“兵长…咱们在这儿呆着,是不是没什么意义啊……”
“奥卢欧!”佩妹当下就急了眼,“什么叫「没意义」?长官的命令从来都不需要跟我们解释清楚什么,况且,嘉德姐姐是在为自由与平等而战,我们站在她这边,理所应当!”
“哎我说你——”奥卢欧斜眼看向佩特拉,“我说你什么时候把《人权宣言》背那么熟了?再说了我哪儿敢质疑长官的命令,嘉德姐的话我当然举双手双脚赞成……只是上校她似乎压根就不需要咱们。”
利威尔面前的茶杯冒着袅袅的热气。
他尝了一口,不冷不烫,恰到好处。
“那个女人算是个可怜人。”他放下茶杯,细长的眼眸一直打量在那不断翻动的茶叶,“但你们也该懂,她还在守着她那一文不值的最后的清高。”
“清高?”奥卢欧眨了眨他的小眼睛。
“嘁。”利威尔似乎在嘲笑自己部下愚顽的大脑,“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她手下那些人,哪个不是不要命的狠角色?个个都比她本人还要果断决绝———你以为她是觉得你们一无是处?呵,你们自己想过没有,你们从训练营起练的除了巨人猎杀就是那蹩脚到一无是处的格斗术,换句话说,就算把刀子塞进你们手里,你们敢去杀人么?”
“……”
气氛似乎凝固了好久好久,佩特拉的眼眸在微微发颤,她心知利威尔白天刚刚做了什么———那是她想都不曾想过的事情,奥卢欧也沉默了,一口一口把杯子里的茶水闷了个干净。
“调查兵团的天职永远都是守卫人类……”佩塔拉突然怔怔地开了口,美丽的大眼睛就那么蒙上了一层水灵灵的雾气,“所以…所以嘉德姐不愿意看到我们对人类动手……兵长,您说是不是?”
利威尔没回话,昏黄的灯光下他的五官自佩特拉的角度看去一半光明一半陷在阴影里,奥卢欧踌躇了半天,“那…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同意我们留在这里?”
“打住,”利威尔放下茶杯,“兵从将令,向来这样,还需要你思考出来个所以然么?”
……
孤独的野性黑猫咯吱咯吱地踩过老旧的砖瓦发出诡异的声响,塞尔提悄无声息地立在木门外,办公室里的声音被她尽收于耳,她紧了紧披肩,将眼镜摘下,挂在了胸前,女孩的眼睛很大,很美,却像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
——————
这么多天过去,在托尔黑暗无边的梦境里,还是会出现王都的旧事———他亲眼目睹自己的父母以及他们的战友,被统统腰斩在运河河畔、他曾经跟着革命党起义受伤的父母藏匿在芳汀堡,他记得宪兵团来抓人,休谟夫妇让他从后院溜走……
那个曾无私地救助过他们的戴维休谟伯爵,还有那个本该拥有无限风光人生的罗夏休谟少爷、被在万人痛恨、讥讽的目光下,绞死在菜市口。
休谟一族家破人亡,他自从父母死后便流落地下街,那个黑暗又肮脏的地方倒成了法律所触摸不到的庇护所,他曾以为他以后孤独隐忍痛苦的一生都要不见天日,却不曾想,845年的深秋,他方才满了15岁不久,被几个带着枪的宪兵又扭送到了地面上。
“哼哼,托尔哈顿,不错不错。”马鲁斯分队长交叠着手指,嘴里叼着名贵的雪茄,“也不枉沙威老弟一丝不苟地为法律效力,这方才找到了你这最后一个「余孽」,小子,你可跟你那英勇的父亲大不相同———你那老爹可是肯为「自由」舍命的家伙,纵使拔了十个指甲、一口的牙也吐不出半句软话来———你倒好,像个臭水塘里的老鼠一样藏在地下街———真给你那父亲丢脸。”
少年的眼睛里充着血———他现在就想冲上去把眼前这个人扒皮挫骨———全身的锁链在哗啦啦地响动,马鲁斯突然一声冷笑,“怎么?还剩下这么一丝丝血性?小鬼,你若真有血性早就该羞愧得自杀!休谟一族是因为什么灭门伏法,你都忘了么?!你倒还真的有脸———留着这条狗命偷生!”
可是他自始至终又做错了什么、又凭什么该死。
他猛然睁开眼睛,一梦惊醒早已满头大汗,黑色自由军的军装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头,唯有记忆还不断地提醒着他那血海里翻滚的过去———他拉开抽屉,发现镇定剂早就用光了。
罢了,明天再去找塞尔提要一些新的。
他方才十六岁,就已经被仇恨折磨了太久太久,他已经到了不用药就无法入睡的地步———他必须跟着嘉德妮娅,跟着那个把他从王城大狱里硬生生地捞了出来、一点一点地救赎他残破的灵魂、一步一步地带他走向复仇之路的女人,他恨不得明天就一路杀到王都去———
报仇二字,早已刻进了他的灵魂里。
——————
这一夜似乎是被梦境诅咒的一夜、谁都注定难以成眠,遥遥百里开外的王城,沙威胡子拉碴,双眼布满血丝地叼着烟斗,绞尽脑汁地想着致那个女人于死地的计策———奈尔团长纠集着马鲁斯等人还在连夜开会,包括王座上那个老迈的傀儡王都摇晃着老胳膊老腿在壁神像前手舞足蹈,祈求着神灵快快现身———
边城莱茵镇上,自由军的人权宣言、新法新政已经印成了册子分往千家百户,詹姆斯在烛光下安安静静地读完那几乎是迸发着血泪的文字,眼前所浮现出的,却是那个十岁有余天真懵懂不谙世事的乔伊———他想起了那时的利威尔、想起了那些被埋葬在旧时光里的往事、他也曾请令去自由军,只是利威尔不肯。
他深知再去面对的那个人再也不是乔伊,跟他们往昔的友情也再无关系。
月光惨淡,惊起停在枯枝上的寒鸦,利威尔的梦境里出现了各式各样的背影,有载着母亲离去的马车、有凯尼那轻轻松松地一转身、有法兰和伊莎贝尔相伴而去的身影、有乔伊在他离开波特曼庄园时那最后一挥手———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真正的乔伊。
他的人生仿佛遭受了「孤独」诅咒———没有人能长长久久地陪伴着他、跟他有交集、对他好的人似乎都要不得好死,惶惶然在旧时光的梦境里穿梭,一睁眼早已物是人非。
“大哥———”
熟悉的呼唤声似乎穿越了梦境,回荡在他的耳畔、风吹过枯朽的枝叶在窗帘上留下斑驳的影子,利威尔的胸腔开始一阵剧痛、恍然间他感觉冰凉的液体滴到自己手背上,他这才发现,自己竟在梦里无意识地流泪了。
那时他还年轻,他还不懂,人生莫过于一场,重复的相见与别离——从来都是太匆忙———
笃笃的敲门声却响了起来。
夜已经深了,这声音却不急不缓,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却又想起———这定是那个臭女人说不准又脆弱了———
他披衣起身,门开了,外面却是另外一个人。
塞尔提佐耶没戴眼镜,手里捧着托盘。
他的火一下子冒上来了。
不等他发作,那女孩却憨憨一笑,“听闻兵长睡眠不好,看来是真的,也恰好上校常常提醒我为兵长寻找安眠的药方,今天军务少,我就研究出一套安神茶来,怎么,利威尔兵长不请我进去坐坐?”
“呵呵,这可是半夜一点。”利威尔的眼神依旧冷,“我谢谢你这好意,可你单趁这个点进来,怕是有什么别的要紧事吧?”
“利威尔兵长果然聪明,”她渐渐收起笑容,“兵长,我若告诉你我给这茶起得名字,你愿意让我进去说话么?”
“你还有这闲情雅致?”利威尔抄起手臂来,“你就算给它起名叫「大便茶」,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倒不觉得懊恼,只是淡淡一笑,利威尔在这笑里突然瞅见一个人——-但他又说不清楚瞅见了谁,那姑娘悠悠开口,“这茶原本是我父亲教我泡制,不过却不是他的原创———跟他分享这个秘方的佳人花名奥兰比娅,所以算我斗胆,给这味清苦安神的茶方,命名为「永远难以忘怀的母亲」,长官可否觉得合适?”
回忆的大门瞬间被打开,利威尔感觉浑身的都在颤抖———他的血液迅速涌入大脑,一声巨响,他劈手击飞了那个女孩手中的托盘,猛然提起那个女孩的领子,声音低沉如猛兽,“说,谁派你来的?!”
她却始终面不改色,平静如湖水,纤细柔软的手指却大胆如女萝般扶上那个士官长的面颊,“那你呢?”她喃喃道,眼神却始终空旷,“那你呢…你这勇敢又孤独的离群之狼、曾经低微到尘埃里的妓子———你告诉我…你又是为了什么…而走到了这里?”
那稳稳的呼吸声、面前的女孩发出了宽容如女神般的问询……利威尔突然浑身一震,继而一种未知的冰凉感流遍了全身,那个女孩的手指正在他的太阳穴处轻轻揉触,不多时突然又睁开了眼睛———美丽的深渊般的眼睛突然间滚落出了大滴大滴的眼泪,她突然间张开手臂、给了眼前人一个真诚又毫无顾忌的拥抱,“哦———可怜的希娜之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痛的人生———还好———还好我都看到了……别怕——别担心,我将以□□义救赎你———”
一颗星星落了下来,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了天边,嘉德妮娅这夜睡得还算沉,不过梦里依旧是明日同汤姆克劳斯、杰瑞维奇以及亚历山大苏特几个长官的会议提要,殊不知披着如夜空般黑袍的女巫,在夜色里缓缓睁开了她被魔法浸泡过的双眼———
—tbc真的没人看咩,桑心,也不来提个意见哒—
【注释】:关于「奥兰比娅」这个名字,这是兵长的母亲在地下街做妓女时的化名,兵长母亲的真名是库谢尔阿克曼,以上在漫画里都有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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