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女巫尤赞
夜色已深,明月高悬。
位于村头的农家议事堂里,十数名农家弟子围坐成圈,其中一堆篝火正烧的啪啪作响,火星四溅。
大堂左角里,那擅长控蛊的异族女子耷拉着脑袋坐在地上,嘴上塞了块缌麻布,被麻绳五花大绑在了柱子上,一声未吭。与之相对的另一角,白风转缓缓清醒了过来,手臂处隐隐传来剧痛感,她低头一看,才发现之前被活尸咬过的伤口处已敷了药草,并用干净的绷带包扎好了。
“你醒了?”一旁的嬴扶苏忙将她从草席上扶起。在她昏迷期间,他不眠不休地守护在一旁。此刻见她终于醒了过来,他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这是什么情况?”她望着面前的情形,一时有点懵。
“他们都是农家的人,这次多亏了他们出手相助。”赢扶苏柔声解释道。
诸子百家中的农家奉神农为祖师,力行耕桑以足衣食,此外也擅长百草药理之术。而这个村子便是农家在黔中群的分部据地,那驾驴车的村夫则是农家弟子之一,在见情况不妙后便立即赶回村里搬了救兵,好在农家众人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到救下了他们二人。
“醒了吗?”一名粗糙的农民汉子手里提着耕具走至了白风面前,然后不急她作出回答,又转头看向了嬴扶苏:“你们身体里的软身蛊我们已经清除干净,这位小兄弟手上敷了药草,只要静养几日,被那怪物咬掉的血肉应该就能长回来了。”
“多谢各位出手相助。”嬴扶苏向这人作了一揖,又问:“不知阁下高姓大名?为何要救下我们二人。”
嬴扶苏自知农家的人既然出了手,还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就必定是有所图谋。
“我是农家分部首领许游。既然阁下问到此事,我也不多做隐瞒了。阁下就是咸阳使者车队里那位失踪的大秦长公子吧?”
“你们从一开始就盯上我们了?”嬴扶苏微皱眉头。
“公子误解了。这两日,汉中群、南群、黔中群以及长沙群群守都派出了大批的官差在各自境内秘密搜寻着长公子的踪迹,这么大的阵仗,很难不让人警惕。我们农家也有自己的信息网,毕竟墨家在咸阳被尽数剿灭一事犹如前车之鉴,我们农家并不想与帝国为敌,所以不想让公子在我们农家的地盘上出事,至于其他的地方,我们就力所不能及了。请公子见谅。”许游说完便向面前的长公子扶苏行了一拜。
只是为了自保,做到这种地步合情合理。
“原来是怕嬴政啊!”白风心中暗自鄙夷道,“这农家可比那墨家怂多了。”
“如若长公子不嫌弃,接下来我们农家会护送长公子到最近的迁陵驿站。”
“这样的话,扶苏就先谢过各位了。”
“长公子客气了。”
既然对方已将底细与目的全盘脱出,嬴扶苏心中便也稍微放松了些。
“此外还有一事,既然你们知道这活尸的来历,那么又可知该如何化解这巫蛊之术?”嬴扶苏又开口问道。他想,若是能在此处便寻得解除活尸危机的法子,那倒真是因祸得福了。
“草民曾听说百越诸部中有一部族,擅长用蛊术控制人,可控活人,可御死人。至于其如何做到的,又如何化解,恐怕只有他们本族人方知。不过,巴群地区似乎也有一群事巫之人谙熟此术。其与此事是否有所联系,就更不得而知了。”
“扶苏明白了。多谢。”
听完许游这一番话,嬴扶苏心中已有了计划。当务之急还是得尽快与蒙毅他们汇合,然后去屠睢军中查明当下的具体情况,以及巴群与百越的关联。
“那名苗疆女子我可以带走吗?”
“当然,公子请便。”
说话间,嬴扶苏便已持剑走至了异族女子的面前,他屈身蹲在了此人面前,并取出了其口中的粗布。
“我是大秦皇帝的长子扶苏,这你已然知晓,所以,你是何人?”
异族女子抬头看了嬴扶苏一眼,眼中满是鄙夷,仍是缄默。
“你可愿意告诉我,指使你来杀我的主谋是何人?”
“愚蠢的秦人。我既然不惜自己的生命也要杀你,你觉得我又会告诉你幕后主使是谁?”异族女子目眦欲裂地直瞪着面前的温润公子,咬牙道。
微风轻拂过堂中的篝火,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倔强的异族女子身上。
白风望着那大秦的长公子被奚落一番后,嘴角微微弯起。
望着眼前对自己杀意旺盛的异族女子,嬴扶苏丝毫不觉恼怒,只是眯着眼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暖得如同春日里的灿烂桃花。
“你是瓯雒人,瓯雒此刻与我大秦刀兵相见,水火不容。若非事出有因,你断然不会愿意为秦人卖命。你好好想一下,我是大秦皇帝的长子,那个人答应你的事情,我都能办到,他不能答应你的事情,我也能办到。信他,还是搏一把与我合作,你自己选。”他淡然开口道。
异族女子愣了愣。很快,她的眼神掠过一丝动摇的痕迹。
他认真问道:“如何?”
“派我来杀你的,是你的二弟,公子将闾。”异族女子黯然低头道。
嬴扶苏闻言,微微蹙紧了眉头。
不知为何,五年前他父亲说过的话突然在耳畔回响开来:“你难道不明白?你是寡人的长子,寡人的儿子中,所有人都可以不做王,但唯独你不行。成不了王的长公子会是什么下场?你的弟弟们会放过你吗?郑庄公与共叔段的兄弟阋墙之争,你的王叔成蟜对寡人的背叛,这些无时无刻都在发生,迟早有一天也会发生在你的身上。你应该知道,这是你出生时便已注定的命运。”
想到这里,他低头苦笑了一声。
白风见他有些被刺激到,连忙转向了异族女子问道:“那么你又为何要帮将闾呢?”
这一问,问得恰到好处。异族女子眼中泪光流转,随即又将一切底细都和盘托出。
她本来自瓯雒部族中擅长以巫蛊之术控人的魃山族,名叫尤赞。一年前因贪玩而私自下了山,后误入长沙群零陵县,并在这期间遇到了零陵富贾之子莫容止,两人情投意合,便一起私订了终身。不料数月后,大秦皇帝征发五十万秦军直奔南境发起对百越之战。尔后,秦军在南境诸群内大肆捕杀百越各族之人,莫容止为保她安全将她私送出县群,并因此触犯了秦律,被秦军当作叛国细作下狱。因事关对百越作战机要,莫容止在狱中受尽酷刑拷问,最后又与其他百越细作们一起被运送至咸阳中枢审问治罪。在这期间,莫家家主散尽家财救子不得,以致疯癫而亡。
离别时两人曾约定了再见之日,可到了约定之日时,尤赞苦等至深夜仍不见他来赴约,她心中不免担忧,便四处托人去打听莫家的事情,才得知莫家无端遭了此大变故。她愧疚难当,便又私自下了山,入秦境,赴咸阳,开始为救心爱之人四处奔波。在咸阳生活的那段日子里,她也了解到了秦律之严苛,仅凭她一己之力救出心爱之人如同痴人说梦。正当她绝望无助之际,公子将闾的人找到了她,并允诺她只要安心为将闾效力,就可以帮她救出心上人。
听着尤赞将自己的过往娓娓道来,一旁的白风心中大为触动。在场的农家弟子们也莫不为之叹息。
只有嬴扶苏不动声色地静静听着。
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后,尤赞忽地抬起头,望向了面前的温润公子道:“将闾心中有一执念,那便是殿下您,他想要殿下死。因此,我只能按照他的吩咐行事。那日在咸阳殿上活尸发狂一事,也是将闾指使,他让我教他御尸之术,又让墨家的人对铁笼动了手脚,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袭击长公子殿下,并企图将此事嫁祸给百越甚至秦国的将军们。”
嬴扶苏苦涩地笑了笑,看向了她,良久才问道:“秦军在对百越作战中接连失利,是因活尸军团阻碍。你可知破解活尸之术?”
白风蹙眉望向他,一脸困惑。他竟然完全不在意他的弟弟想杀他么?
尤赞道:“这些活尸是魃山族长老们借死人尸体以蛊虫养出来的怪物,我只知如何控制这些活尸,却不知养尸之术。”
“如何控制?”他淡淡地问道。
“这复活死者的起死回生之术本是我们魃山一族的至高秘术,蛊有两只,又名双生蛊。尸中一蛊为体,控尸人手中一蛊为本,也就是说,控尸人是通过自己手中的蛊虫来操纵活尸的行动。”尤道:“我们魃山族虽然人人会控蛊,但却只有族长才有资格知道此等至高秘术是如何施展,如何破解。”
“好。那么,那些在山谷中袭击车队的墨家刺客们呢?他们没跟你一起追来吗?”
“墨家钜子见殿下逃离了车队后,便匆忙带上人马沿驰道往北方追去。虽经过那条栈道,但墨家钜子似乎认定殿下不会屈尊降贵地选择如此险路逃亡,而是会返回南群甚至汉中群找援兵相助。”
“但你却不那么认为?”
“中原人不是常说,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栈道与山路虽然艰险崎岖,但可直达黔中群。墨家的人认为长公子娇生惯养,但我却在想,大秦的长公子或许不是懦弱无能之辈。”说到这里,尤赞抬头看了一眼嬴扶苏,眼中满是期冀:“我已将一切告知殿下,希望殿下能信守承诺。帮我救出莫郎。”
嬴扶苏脸色平静地问道:“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可是他教你的?”
“是。我的莫郎。”尤赞想起莫容止此刻的处境,便忍不住黯然神伤。
“放心,我们的长公子殿下仁慈善良,一定会帮你救出你的心上人的!”
不知不觉间,白风已走到了尤赞与嬴扶苏身旁。
“你不要轻易地就应承了此事!”嬴扶苏黑着脸站起身,在白风耳旁轻声斥责道:“那个莫容止犯的是通敌之罪,依秦律当斩。在秦律面前,皇子也与庶民同罪。就算是孤,也救不了他!”
“可恶!这个将闾竟然一直在欺骗这位可怜的小姐姐,利用她!”
“是。”
“不对,殿下错了。在秦律之上,还有一位,那就是始皇帝陛下,陛下大于秦律不是吗?既然整个天下都是陛下的,所谓秦律也不过是陛下之律罢了。”
白风的眸光中透露出亮莹莹的光芒,满是期冀地看向了扶苏,但他只是摇了摇头。
“你不了解陛下。”
“这个公子不必担心,既然莫容止犯的是通敌之罪。我想问,他与这位尤赞姑娘在秦与百越之战前就已经相识了,而且两人心意相通,情投意合,是为私情。两人在一起,发乎情而已,与战事无关。若只是为了保护心上人而送她离开秦军管辖境内,这怎么能算通敌呢?秦律难道就是这样不讲理,滥杀无辜吗?”
嬴扶苏垂下了头,皱了皱眉头道:“你说的孤都知道。孤会向父皇禀明此事,为莫容止求情。可是这件事已过去数月有余,我们也根本不知道咸阳那边的情况如何,说不定,说不定那莫容止早已被处”
还不急他将处死二字说全,白风连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一旁的尤赞满脸疑惑地望向了他们二人。
“殿下为何要如此无情?”白风冷嘲热讽道:“难道殿下默认了你父皇所施为暴·政的事实?”
他心中一阵愠怒,但又舍不得大声呵斥她的无礼,只是伸手轻轻拿开了捂住自己嘴的那只娇小嫩手,然后转身给尤赞松了绑道:“等孤与蒙毅上卿他们汇合后,会立马派人传信去咸阳帮你救出莫容止。”
闻言,尤赞忍不住留下了两行泪水,拼命地点了点头。
给尤赞松了绑之后,他又站起来向许游作了一揖道:“接下来就麻烦许游兄送我们到迁陵县驿站了。”
“长公子言重了,只是此刻天色已晚,夜晚霜寒露重,若遇墨家追来恐不好应对。还请长公子在这里稍歇一夜,明早我便亲自带人护送长公子去迁陵。”
既然许游这么说了,又考虑到白风手臂上的伤还没好,他便也颔首应下了。
这一整晚,农家的弟子都在屋外守卫着,以防任何变故发生。
尤赞与许游等人在前堂铺席而睡。嬴扶苏与白风则在后堂各铺了草席毗邻而睡,只是两人都心事重重,一直辗转反侧。直至深夜,都还未能入眠。
“长公子为何还不睡?”
“你又为何不睡?”
“我在想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说起来有些难以启齿。”
“何事?能说与孤听吗?”
“我一直以为,长公子的对手应该只有一人。但是这次遭遇之后我明白了,长公子的敌人太多了,甚至还有很多我根本想不到的人物。所以当这个侍卫,小臣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嗯?”
“您看小臣这次为了救殿下,还被活尸咬去了一块肉。这,小臣就是想,能不能奖励我三块金饼,不,五块金饼。也好让小臣继续为殿下卖命不是?”
黑暗中,嬴扶苏双手枕着后脑勺,会心一笑。
“你可知我大秦爵位中处于最高爵位的彻侯,岁俸也不过一千石?按你这个要法下去,你岂不是轻而易举就超过了彻侯的岁俸?”
“上次长公子还瞧不起小臣的那箱金饼呢,现在怎么突然这么悭吝起来了?那毕竟是卖命的活儿嘛,再说了,除了小臣,长公子还能上哪去找我这么忠心的护卫。嘻嘻。”
“这五块金饼,你先记着。等孤回咸阳了再还你。”
“好嘞,小臣谢过长公子。”
一日赚五个金饼,白风此时心里乐开了花。既然赚钱这么容易,那么刺杀一事也先放一放再说吧。
与此同时,嬴扶苏想起了自己的父皇,他将六国珍宝与天下财富都据为己有,无疑是这个天底下最有权势也最富有的至高无上的帝王。虽然他对自己也不吝惜各种赏赐,每年都会赐给他许多奇珍异宝,可他想要的终究不是那些东西。
“早点休息吧,明日我们早些出发去迁陵。”他淡淡地道。
“什么?迁陵?”白风闻言立马从草席上惊坐而起,她居然忘记了这茬。完了完了,她心里暗自懊恼着,那这迁陵县是万万去不得了!
“长公子,咱们可不可以不去迁陵?”
“为何?”
“这这”白风挠了挠头,“我只是心中有预感,迁陵之行肯定凶险异常。你看,若是墨家追往南群许久不见我们踪迹,肯定会折返而至,而这迁陵县是离栈道最近的地方,墨家肯定就会在此处设伏。”
暗夜中,他闭目思索了片刻,觉得白风说的也有道理。
“依阿风所言,那我们明日便去迁陵县附近的万汩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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