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陛下的人
月光洒照大地，夜色清凉，明星灿烂。
江州官署里的一间客房中，灯盏仍未熄，由于担心夜里出什么事情，白风便只和衣躺在床上，此刻她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只要思及组织将活人制成活尸一事，便愈发觉得心乱如麻。
这时，门外忽地传来清脆的敲门声。
这么晚了会是谁？难道是阿父来找自己了？不对，若是阿父来此，怎么会如此明目张胆地敲门？她翻身而起，随即又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后拉开了门闩。
一张秀美的脸映入眼帘，面前的玄袍少年长身玉立，浅浅笑着，手中提着两壶酒和两个青铜酒樽。
不出她所料，来人正是住在隔壁的长公子。
“阿风睡不着吗？”他明知故问道。
“殿下这么晚了不也还没睡？”她盯着少年手里的酒，立刻明白了他的来意。
“去院子里坐坐？我有话想跟阿风说。”他风轻云淡地道。
“嗯。”她想都没想，就点头应下了。正好，她也有事想问他。
她拢了拢领子，转身走至案桌旁端起灯盏，便跟着他一齐走到院子里。
此刻，偌大的官署院中只有瑟瑟寒风，备显清冷。
两人在青砖台阶上并肩坐下，他转头扫了眼身边人后，便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披在她身上。她笑了笑，没有抗拒。
“过去五年里，每次想起阿风却不得见的时候，我就会抬头看看夜空。只要想到在这同一片天下，我与阿风所见到的是同一个月亮，就没有那么孤单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倒着酒。
“殿下身边没有朋友吗？”她拢了拢身上的锦袍，问道。
他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白风，缓缓道：“帝王之家，没有朋友，只有君臣，这是陛下说的。早些年，陛下曾派长我几岁的甘罗与李由入甘泉宫做伴读，但他们似乎只想做陛下的臣子，尽力辅佐我做一个文武双全的皇长子，而不是我的朋友。”
白风落寞地垂眸，喃喃道：“怪不得只因为我救了你一次，你就对我痴迷到这种地步。”
“阿风以为我是因为五年前的救命之恩才喜欢你吗？”他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正是因为你一直是你。所以我才会喜欢你”
她偏过脑袋，不解地望向了他。
“算了，不说这个了。”他苦涩地笑了，随即将一樽酒递至她面前，柔声道：“巴群群守献上的佳酿，尝尝？”
她接过酒樽一饮而尽，只觉得火辣辣的灼热感迅速从喉间遍至全身，便道：“爽！”
少年扬起的手僵在空中，他会心一笑，随即默默地饮下自己手中的这一杯。
接下来，两人又小酌了几杯，且都心不在焉地观赏着月色。
“既然知道了暗影的真面目，阿风还要继续留在那里吗？”终是他忍不住先开了口，却又似早就知道答案般，语气中有几分落寞。
“我阿父还在那里。”她不假思索地答道。
她知道所谓的组织，不过是六国贵族与嬴秦内部异见人士为了复仇和争权的棋子，名义上打着为天下苍生讨伐暴秦的大旗，装作大义凛然的正义之师，实际上却是不惜滥杀无辜、残害平民的邪恶势力。但尽管如此，她还是不能离开，只因为她阿父还在那里。
“阿父曾教我，做人要坦坦荡荡无愧于心，惩恶扬善坚守正义，但是他自己为何目睹着组织犯下这样的罪行还能无动于衷？我不明白。”白风低着头，神情晦暗不明地说道：“阿父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我要留下来，将一切都查清楚。”
“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情想问阿风。”他将手中的酒樽放下，缓缓道：“五年前，那个带你去秦楚交战地的人应是你父亲白仲吧？当时他是为了刺杀我父亲而去的？”
白风转过头满脸疑惑地看向他，只见皎月的光辉下少年棱角分明的五官显得硬朗与坚毅。
她没有回答，但他已经有了答案。
“阿风父亲五年前潜入秦军大营的那晚我就在军中，以你父亲的身手，那晚不应该是我印象中那般平静。而那把早已遗失的鹿卢剑，出现在你阿父手中一事，也甚是蹊跷。按理说，秦王剑丢失是大事，但是我父亲却并没有将此事昭告天下，也没有派人去寻此剑。”他缓缓解释道。
“殿下的意思是？”白风心中猛地一颤，不敢置信地问道。
实际上听完他这番猜测后，她便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她完全不敢相信罢了。
“阿风的父亲是暗影掌教，又因为白起将军之死与我嬴姓一族有着血海深仇，那日在黔中群，他明明可以杀我，但是却没有动手，反而将暗影在黔中群种植的尸魂花尽数暴露。今日城中一战，你阿父也没有多做防备，轻易地便让手下落入陷阱之中被捕，这一切，似是有意。”他目光灼灼地看向白风，继续道：“有意将暗影的阴谋暴露给我。”
“殿下这是招降不成所以开始做梦了吗？”白风一边冷冷笑着，一边捂紧了身上的锦袍。
这时，不知是因夜间霜寒露重，还是心中悚惧，几分凉意忽地浸进身体，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仔细想想后，她也觉得自己的父亲最近行为有些不合常理，明明阿父平时是心思那么缜密的一个人，却每次都轻易地就掉入了长公子的陷阱中，如此大意，简直不像是他一贯的作风。
“殿下是说我阿父并不憎恨嬴秦一族，反而是你们嬴秦一族安插在暗影的人？”她皱眉道。
“阿风错了，不是我们嬴秦一族，像阿风父亲那样的人，只可能是陛下的人，我没有资格。”他低下头，兀自饮了杯酒，又缓缓道：“况且这只是猜测而已，我也不确定。”
闻言，白风皱了皱眉，脸色一沉。
若事情真是如此，那她这些年来被阿父灌输的反秦思想算什么？阿父为什么不将此事告知她？难道是信不过她？还是说，她也和他一样，没有资格知道此事？
“所以这就是殿下为何肆无忌惮地将我留在身边的原因吗？”她眯着眼睛，试探道：“你不怕我今晚就将牢里的那几位救走，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吗？”
不出她所料的话，高渐离此时应该在被押送去咸阳的路上了，但牢里还有天机长老与玉衡、瑶光三人。
“阿风想救便救吧，如果你觉得，暗影所做的一切是对的。”他浅浅笑了，轻声道。
闻言，白风敛了神色，便低下头继续去喝酒。不知不觉中，她已喝完了一壶半的烈酒。
阵阵暖意从喉间扩散，很快她只觉得全身都灼热起来，隐约中听得眼前少年轻唤几声了自己的名字，让自己不要再喝。但她彷佛被这杯里的酒水勾走了思绪，又倒了一杯下肚。
“殿下是我见过的，这天底下最蠢的人。”她低声嗫嚅道。
说罢，她只感到脑袋昏昏沉沉，整个身子便不受控制地下坠，直到最后坠入某个温暖的怀抱中。
“阿风说什么？”他将她平稳地放在了自己腿上，低头问道。
“最好的人。”她睁开眼睛，便朦朦胧胧地看到一张瘦削清俊的脸庞正对着自己，又喃喃道：“殿下欠我的金饼别忘了还我。”
在沉沉睡去之前，她依稀看见笑意在少年的眉眼间散开。
他的那张脸，犹如这天下间最暖人的旭阳，融化了她所有的恨意与烦恼，让她安然惬意地进入了梦乡。
翌日，当白风在自己床上醒来时，她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昨晚是怎么回到房间的，只记得自己昨晚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她低头看了眼自己丝毫未动的着装后，便起了床去隔壁房间串门，却发现长公子房内根本连个人影都没有。
此时，几名小吏抱着竹简从院外经过，她听见他们正低声讨论着秦军在江州黑市的战况，便跟着他们往昨日的府衙正堂走去。
一行人走在偌大的府衙中，路上偶见缁衣小吏二三。路过拐角时，白风瞥见赵佗从一旁的偏堂里匆匆走出，便又顺着那个方向走去，最终在偏堂找到了正在处理公务的长公子。
“阿风醒了？”案前正在提笔写字的少年听见了她的脚步声，抬眸望向她道。
“江州黑市的暗影势力都被一网打尽了？”她走至少年身前，试探道。
“嗯，还有被解救下来的那数十平民，有外邦人，越人，也有秦人。”他淡淡地说道，脸色却有些不悦：“可惜的是，让那个负责黑市交易的暗影长老跑了，听说此人擅长易容术，十分狡诈，看来又是个棘手的人物。”
白风在他面前从容坐下，沉声道：“我刚刚瞧见赵佗将军仓促离开，可是兵发天坑了？”
他点了点头，随即目光灼灼地看向她道：“阿风如果担心你父亲也回了那里的话，那我们便一起去看看罢。”
闻言，她抬眸对上了他的眼神，心中不禁有几分触动。她忍不住想，难道昨日他是故意放走自己父亲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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