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成人之美
入夜，繁星点点。咸阳皇城中一片灯火通明。厚厚的积雪覆盖着琼楼高阁的屋檐，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清冷严寒。
甘泉前殿内，炭火旺盛，暖气十足。即便已经过了酉时，殿内依然是鼓乐齐鸣，酒筵正盛。
大殿里，身着通天冠服的始皇帝嬴政高坐上位。高台之下，后宫妃嫔以及诸公子皆坐于左面筵席，而受邀来此的当朝重臣及其家眷们则尽数坐于右面筵席。
左右两旁是正在演奏的乐官与伺候王公们用膳的近侍们。
殿中，众人表面上在谈笑风生，实际上，场面已经开始尴尬起来。
在场众人心知肚明，皇帝此番设宴是为了能在几位重臣世家里选出能与长公子配婚的一家，可尽管对面坐着十数名风姿绰约的美人，身着玄色锦袍的长公子依然只顾着低头斟酒，连多看一眼对面妙龄女子们的打算都没有。
而大臣们身后，有心与长公子结缘的少女们在来之前都已费尽了心思巧施粉黛，只盼在殿上能博得这位正主的一分青睐，可她们万万没想到此刻会是这番情形。
因而在此时，许多世家女子脸上都露出了不满的神情，唯独李斯身后的妙曼少女除外。
她满眼爱慕地望着对面惊为天人的玄衣青年，终是忍不住问起了身旁的李由，“阿兄，长公子殿下为何看起来闷闷不乐的样子？”
“我与殿下共事时，也察觉到了此事，只恐怕殿下早已心有所属。”李由凝眉道。
坐在两人案前的李斯闻言，眼底的眸光忽地暗淡了几分。
嬴政一脸平静地将目光落在了台下的长子身上，却见其只是风轻云淡地自斟自酌着，全无要与对面大臣们交谈的意思。
期间丞相王绾、御史大夫冯去疾有意将自己的女儿介绍给长公子，但他也只是态度冷淡地答应了几声，弄得王家与冯家的人都很难堪。
这时，坐在蒙恬身后的女子满脸笑意地端着酒樽上前，只见她身着一袭绛色紧身服，装束干练，似是常年习武之人，缓缓站定在长公子跟前道：“殿下，许久未见，蒙雪敬您一杯可好？”
他这才抬起头，眼角流露出一丝惊讶，“雪儿姐姐，你从西域回来了？”
两人互相举樽敬了一礼。
“是。此去西域数年，却没想到再见时，殿下竟已长成这般俊美模样，真是让蒙雪惊叹。”她笑了笑，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雪儿姐姐这话，折煞扶苏了。”他苦涩地笑了笑，旋即也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之前在府中听两位兄长谈起过殿下这几年的经历，如今看来，殿下已然稳重了不少。”
蒙雪脸上带着柔情笑意，舍不得将目光从眼前人身上挪开半分。
由于强劲的对手忽然出现，对面众人的目光皆被她吸引住，但在确认了她的身份后，众人又都放下了警惕。
李诗儿面露困惑之色，“阿兄，这人又是何人？”
她不解，那叫做蒙雪的女子看起来明明比长公子要年长几岁，为何还会出现在这种场合？
李由淡定地解释道：“她是已故大将蒙武收养来的女儿，蒙恬、蒙毅的义妹。听闻她此前曾因一名西域男子而坠入情网，尔后便一直在西域诸国游历，近期才返回咸阳。”
闻言，李诗儿心里松了口气，既然对方是有夫之妇，那便不可能对她造成威胁了。更何况长公子对此人的感情明显更似姐弟之情，不似男女之情。
高台上的帝王不动声色地将一切尽收眼底，他心知肚明，再这样下去，自己的长子就要因为此事将所有重臣都得罪个遍，便缓缓开口道：“今日宴会，众卿不必拘谨。那么多好儿女聚集此处，众卿有意，只管尽欢就是。有情投意合的，朕自当欣然许之。”
“喏。”众人向皇帝作揖道。
话音刚落，早已蠢蠢欲动的几位公子纷纷起身走向大臣们所在筵席处，开始与世家大臣们及其女儿交流起来。
一时间，殿内众人相谈甚欢。
而静静坐在一旁的胡姬也没闲着，她见自己恨得牙痒痒的长公子一下子扫了两位大臣的面子，便连忙让儿子胡亥起身去跟御史大夫冯去疾的女儿熟络一番。
“儿臣不想去！”胡亥耷拉着脑袋，做出了个无奈的表情。
就在这个当儿，另一位公子便已上前抢了先。
“你这个不争气的孩子！”胡姬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胡亥，随即将目光转向了对面的赵高。
两人四目相对，神情都黯然了下来。
与此同时，李诗儿正欲起身，奔向某人，却被一旁的李由拉住了胳膊。
她回过头，只见李由神情平静地摇了摇头。
“阿兄这是为何？我不过是想去和长公子说说话而已。”
她目光灼灼地望向对面不染尘埃、遗世独立的天家贵胄，脸上满是期待。
李由自是明白她早已沦陷，淡淡开口道：“诗儿，你现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主动去找殿下说话，恐怕他以后为了避嫌，都不会再愿意和你有来往。”
毫无疑问，长公子今日铁了心不愿与任何陌生女子产生新的纠葛。
闻言，她瞳孔骤缩，喃喃道：“阿兄说的是，此事不应操之过急。”
与此同时，端坐于高台上的始皇帝运筹帷幄，若是诸位公子想借这个机会结交大臣，那他断然不会允许。
这时，殿中的公子高向始皇帝跪地请求道：“陛下，臣此前便已与王绾丞相的女儿相识，今日斗胆请陛下赐婚，让臣迎娶其入我府中为正妻。”
众人都被公子高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震住，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殿中的年轻公子和其身旁的娇羞女子。
嬴政缓缓抬眸，将目光落定在自己的第四子身上。
公子高柔弱老实，对于皇位也从未有过觊觎之心，而王绾年事已高，终究是风中枯叶，两人结亲，倒也无妨。嬴政低着头，在心中细细琢磨了一番后，随即便有了结论。
正在这时，一旁久未开口的长公子忽地跪地道：“看来四弟与王氏之女果真是情投意合，还恳请陛下能够成人之美。”
他心里明白，始皇帝郑重其事地把朝中重臣的家眷们都召来此处，这一夜若不能凑成一两对婚事，事情便不可能就此收场，而他更不可能全身而退。
闻言，嬴政别过头扫了眼自己的长子，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
“王卿觉得如何？”
王绾闻言，眼神微妙地看了眼身旁的长公子，自知其对自己的女儿无半分心思，便又向皇帝行礼道：“四公子与小女既是两情相悦，若能蒙陛下赐婚，臣定当俯首感激不尽。”
嬴政笑道：“既然如此，朕愿与王卿结为姻亲。”
众人迎着圣意，纷纷跪地山呼万岁。
蒙雪一边叩着首，一边抬眸瞥向身旁同样跪伏在地，却波澜不惊的长公子。
“殿下如此驳却陛下心意，难道不怕陛下怪罪？”她低声问道。
“自从我心里装着那一个人后，便再也装不下别人了。纵使陛下要怪罪，我也只能欣然领受。”他淡然答道。
同时，嬴政心中虽因长子的忤逆之举而愠怒不已，但又不得不为其这一年来的长进而感到欣慰。他自知今夜已无法将其婚事确定下来，便早早地撤了筵席，命众人回去休息。
众人领命各自躬身散去。
嬴政面无表情地扫了眼正欲离去的李诗儿，随即将目光投向了李斯，“李斯留下。”
只有他明白，今夜将所有的重臣之女召进宫来，不是要扶苏自己选，而是他来帮他选。
李斯闻言躬身，“喏。”
另一旁，长公子离开大殿后，便匆匆地辞别了蒙氏兄弟以及蒙雪三人，领着身后的几名奴婢快步返回了自己的居所。
甘泉宫内，檀香袅袅。
一名绿袍少年负手立于桌案前，嘴里叼着根不知从何处折来的枯草，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桌上摊开的几幅帛画。帛画里，有少年英姿飒爽的模样，亦有少女娉婷袅娜的姿态，不难看出，几幅画中的人皆是同一人。
他看得入迷，一时竟未察觉有人推门进了屋内。
“孤已经许久未见过她了，而你天天与她在一起，还没看够吗？”身后响起男子的幽幽怨叹声。
他转过头，却见身着玄色锦袍的青年已兀自将门关上了，连低头作揖道：“表兄。不，长公子殿下。”
“子婴，你我之间就不必多礼了。”赢扶苏顾自走至案旁，将桌上的帛画都收起来放入一旁的青铜盒中。
子婴取下嘴里叼着的枯草，旋即咧嘴笑了，“表兄难道吃醋了？”
“陛下这次是执意要为我赐婚了。”嬴扶苏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定定地望着他，冷冷道：“我要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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