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不需要”
时隔一个月，林诺再次坐到了老国王的会客厅里。
和上次一样，他的两位哥哥已经先到了。
但是，和上次明显不一样的是，这两位王子的态度。
之前这两人，特别是大王子奥图，完全视林诺为无物。
这一次，奥图坐在深红色靠背椅上，两手交叠，下巴搁在手背上，一脸阴郁地盯着刚刚走进来的林诺。
约瑟夫则是率先露出一个笑容，向林诺打了个招呼。
待林诺坐下以后，奥图鼻翼翕动，正要说些什么，却一眼看见雷恩也走了进来。
他只能把话吞了回去，然后继续阴恻恻地盯着林诺。
很快，老国王入座了。
老人端起面前的水晶玻璃杯后，先例行询问了一些领地的事。
接着，他看着奥图问道：“再过半个月就是夏日狂欢节了。王室典礼上需要用到的魔力晶石，都准备得如何了？”
奥图立刻笑道：“爷爷放心，准备得非常顺利，就等着过两天运送了——这一次，是我，还是约瑟夫弟弟去运送呢？”
按照惯例，王室典礼是萨罗斯特夏日狂欢节的“开幕式”。
在典礼上，国王会在夜晚登上高台，将无数特别的魔力晶石引往空中，炸出美丽的烟花。这之后，夏日狂欢节，才正式开始。
萨罗斯特的所有魔力晶石，都是在“晶石镇”完成开采后，再按照王室的统一规划，运送到各地的。
典礼所需的晶石也不例外。
并且，按照传统，典礼上的晶石都应当由王室继承人来运送，再由他们亲自送往教会，接受教会的“祈祷与祝福”之后，才能送往宫廷。
表面上看，“运送晶石”这个任务，单程就至少需要三、四天，而且中途不能随意休息，又累又麻烦。
但是，能代表王室去接收晶石，这本身就意味着国王的信任；再加上前往教会接受祝福这一个步骤，也象征着教会的认可。
更何况，在押运的最后一程，也就是途径首都的路上，会有无数的百姓夹道欢迎，向他们的王子表达敬意。
因此，“运送典礼所用的魔力晶石”，其实是一个风光十足、寓意重大的差事。
以往奥图为了争得这个运送的机会，也不止一次打压过约瑟夫。
国王没有回答奥图，而是看向雷恩：“克兰门特卿，依你所见，林诺的身体如何了？朕听说，前几天，林诺协助你完成了特洛瓦家失窃案的调查？”
雷恩道：“陛下，小王子殿下在失窃案里，表现得非常出色。小王子殿下的身体，也恢复得不错。”
老国王面带欣慰，和颜悦色地看着林诺：“那太好了。”
林诺一阵心惊胆战，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
这时，约瑟夫笑着道：“如此看来，林诺弟弟的魔力，一定是已经恢复啦。”
老国王点点头，道：“既然如此，这次典礼上要用到的魔力晶石，就由林诺来负责运送吧。克兰门特卿，记得沿途保护好林诺的安全。”
话音落下，餐桌上突然安静极了。
林诺哆嗦着嘴唇，想要立刻开口推辞，却发现雷恩在桌下拽住了自己的胳膊——
他蓦的想起，昨天雷恩说，无论国王提任何要求，自己都要接受。
于是，林诺死死咬住嘴唇，硬是把推辞的话语都咽了回去。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奥图粗重的，像是哮喘发作一般的呼吸声。
当天中午。
有一则消息，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萨罗斯特的宫廷上下：
才回归宫廷不久的小王子林诺，取代了奥图和约瑟夫，负责为王室典礼运送魔力晶石。
一时间，宫中贵族们激动得像养鸡场里的鸡一样，捂着假发，拎着裙摆，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隐秘而兴奋的神色，不少人都在偷偷谈论着，小王子怕是要“后来居上”了。
而更多的人，还在暗暗打量着，大王子奥图打算如何反应，是不是就这么默默地认了。
当然了，奥图不可能就这么“认了”。
他面色铁青地回到休息室以后，斥退所有侍从，在休息室里咆哮着，恨不得把壁纸都都揭下来撕得粉碎。
在休息室的东西差不多都被砸了个粉碎以后，奥图用魔力启动了随身晶石。
稍后，一张本应慈眉善目的脸，投影在废墟一般的休息室中。
这张脸不悦地看着奥图，冷声道：“王子殿下，您难道忘了，平日我们不应当联系。”
奥图咬牙切齿地说道：“如果不是紧急事情，我当然不会联系您！维特主教！”
“您给我的慢性毒药，这两天明明就应该发作，让林诺痛得生不如死了，怎么看上去一点用都没有？！他为什么还能坐在那里？”
维特主教皱着眉头：“是吗？您确定您的人，把药下给林诺了吗？”
奥图脸上的肌肉抖了抖。
上次，他先让杜瓦尔男爵弄来了带血的刀子，又让这人给林诺下了药。
但是，杜瓦尔那天晚上都没有来复命，就传了个讯息到随身晶石，说有要事必须要离开宫廷。
这以后，这人就再也联系不上了，就跟突然从这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难道杜瓦尔男爵已经被其他人收买了？所以并没有去下药？
维特看着奥图阴晴不定的脸，又恢复了那副慈眉善目的样子：“看来，王子殿下并没有找到最可靠的人啊。”
“总之，我这里还有更强力的药，足以让林诺再也爬不起来。但是，也请王子殿下确保能找到可以把药送进去的人。”
说完，维特就切断了随身晶石的影像，剩下奥图独自站在休息室，满腔怒火，又不知道还能怎么发泄。
这时，有人敲响了休息室的门。
“奥图，是我。”竟然是约瑟夫的声音。
奥图阴沉着脸，挥动右手，暂时打开魔法阵，把约瑟夫放了进来。
看着满室狼藉，约瑟夫感叹道：“奥图，今天的事不过是爷爷一时兴起，你又何必气成这样！”
奥图冷哼一声：“你是无所谓！运送晶石的事，你本来就只是我的替补！那我呢？！你不知道，那些嚼舌根的贵族们，现在说我说得有多难听！”
约瑟夫扫了奥图一眼，轻飘飘地说道：“说到嚼舌根——奥图，我其实是来提醒你的。今天好像是你那个小女儿的生日？你如果又忘了去见她，小心她再跑到大广场上去等你，让其他人给撞见，嚼舌根的就更多了。”
本就烦躁得不行的奥图，听到这个，更觉得心烦了。
但他知道，约瑟夫说得有道理。因此，他满脸不耐烦地站起身，揿铃通知仆从，自己要去“小房子”用午饭。
他没有看到，在他吩咐仆人的时候，约瑟夫的嘴角，浮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一小时后，奥图心不在焉地坐在了一张长桌前。
在他的对面，是他的私生女，他一年只见两次的私生女。
这女孩儿的母亲，虽然长得美，但地位太低，根本不可能成为合格的“王太子妃”，所以奥图从来就只是玩玩儿而已。
没想到，居然还搞出了一个娃。
好在宫廷的风气非常开放，有个私生子私生女什么的，只要不太明目张胆，并不算什么大事。
而且这姑娘长得像她的母亲，是个美人胚子。按照约瑟夫的说法，留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在手边，将来总能派上用场的。
于是，奥图就把这女儿接进王宫，安排她住在不起眼的角落，还派了两个人照顾她。
在奥图看来，女儿就是一件“期货”，等着将来长成了，成了“现货”，他会找个最合适的价格，做一笔最划算的交易。
他对于一件货物，是根本不会上心的。
这聒噪的姑娘，还在对面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心烦意乱的奥图，根本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他现在心里的想的，只有一件事——要怎么才能阻挠林诺代替他去运送晶石。
可恶，到底还有人什么人可以派上用场，可以再给林诺下个毒？！
在他叉起一块烤肉往嘴里送时，耳边飘来了这样半句话：“……林诺哥哥他送我的小熊……”
奥图把餐叉一放，看着对面棕色头发的小姑娘，努力做出和颜悦色的表情道：“宝贝，你刚刚说什么？林诺哥哥？”
一直在努力说话的娜娜，看见爸爸居然愿意搭理自己了，激动得小脸通红，大声道：“对，就是林诺哥哥，他是我在花园认识的哥哥，长得很好看，头发黑黑的，眼睛也黑黑的！他天天都来陪我玩皮球，陪我荡秋千！而且，前几天他还送了我特别可爱的小熊！”
奥图拿起红酒杯喝了一大口，在心里疯狂赞美着至高神，道：“宝贝，如果收了别人的礼物，那我们也要及时回礼，才是有礼貌的行为哦。”
这么久以来，这还是奥图第一次主动教导娜娜。
小女孩立刻认真得不行，拼命点头：“好的，好的！娜娜也要送林诺哥哥礼物！我，我把我的皮球送给他！”
奥图绽开一个笑容，道：“这样，宝贝，爸爸帮你准备一个礼物，你送给这位林诺哥哥吧。啊对了，你就告诉林诺哥哥，礼物是你自己准备的，不要提到爸爸的名字，好吗？”
娜娜喜笑颜开地答应了：“嗯嗯！谢谢爸爸！娜娜一定会把礼物送给林诺哥哥的！”
当天下午。
林诺提前到了训练室。
果然，雷恩已经在等他了。
刚一进门，林诺就冲过去，抓着雷恩的袖子，又急又气道：
“老师！您为什么不让我拒绝？运送晶石什么的，我一点也不想去啊！”
接受这个差事，岂不是就掺和到两个哥哥的王位争夺战中了？自己根本不想搅合进去！
而且，如果是和雷恩一起去，那不是意味着要和这个人朝夕相处好几天？！
这也太危险了！
雷恩的视线在林诺抓着他袖子的手上停留了一秒，这才抬起脸，淡然说：“所以殿下打算怎么说？打算像上次那样，继续撒谎说你特别虚弱，需要出宫疗养？”
被戳中心事的林诺唰一下收回手背到身后，脸忽红忽白，口不择言道：“什……什么继续撒谎！”
“我，我，我本来就不想留在这里！不想接什么任务！不想天天提心吊胆！”
说得上了头的林诺，连日以来的辛苦，慌张，委屈，还有心底的恐惧都交织在了一起。他越想越难过，终于控制不住地大吼一声：
“还有你让我做的什么魔力训练，我每天都感觉自己跟个傻瓜一样！天天在那里累死累活的，毫无意义，这种训练，我根本就不需要！不需要！”
这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雷恩一动不动地看了林诺半响。
沉默许久之后，他才问道：“这是你的真心话？”
雷恩说得很慢很慢，似乎每个字，都用了莫大的力气。
林诺嘴唇哆嗦了一下。
这是真心话吗？
当然。
这不就是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吗？
所以林诺只是咬着嘴唇，瞪着雷恩，一个字都没说。
于是，林诺清晰地看到，雷恩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极其复杂的情绪。
是无奈，是悲伤，似乎还有些失望，或者自责？
林诺从未在雷恩眼里见过这样的情绪。一直以来，这人都是那么的云淡风轻，不悲不喜。
突然间，林诺心里慌极了。
刚才那些话，就算是真的，自己是不是也说得过分了？
毕竟雷恩又不知道自己是个废柴恶龙，他是真把自己当做王子来训练的。
更何况，最开始是自己没有经受住金币的诱惑——
啊，金币。
一想到金币，林诺立刻就又怂得不行。
要不是雷恩给他的金币，他可能早就不能维持人形了。
就这样，他还在瞎扯什么想离开这里？怎么离开啊？
真是龙在金币前，不得不低头。
想到这里，人形的林诺低下头，低声嗫嚅着：“老师，我，我刚才瞎说的……虽然训练很累，我也并不是，呃，并不是讨厌这样的训练……”
雷恩缓缓道：“殿下不必担心。送你的金币，我也不会收回来。”
“如果殿下喜欢，我还可以继续送金币给你。”
林诺一个激灵，猛一抬头，惊恐地看着雷恩。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雷恩看着林诺，眼里已经没有任何情绪：“是我不对，我不应该勉强殿下。”
“不，不是，我……”听雷恩这么一说，林诺额头上一层层地冒汗，整个人都有点站不住。
他想要否认，却又非常清楚：雷恩说得完全没错。
“但是，事已至此。”雷恩的语气很平静。
“前往晶石镇的任务，意义重大，请殿下务必完成。”
“这以后，我会向国王陛下汇报，殿下无意再做训练，我也不会再担任殿下的老师。”
林诺呆立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雷恩。
没错，这的确是自己一开始的期望。
那为什么自己现在，听到雷恩这么说，会这么难过呢？
雷恩缓了缓，语气如常：“那么，说回这次的任务。”
“殿下，你的两位哥哥之前非常熟悉路线，所以运送一趟只需要四、五天。但是，殿下不熟悉路线，至少需要五到六天的时间。所以，我建议明天下午我们直接出发。”
“至于今天的训练课——暂停。”
说完，雷恩就掠过林诺，自行拉开了训练室的门。
林诺看着雷恩的背影，想要张口叫住他，却又迟迟发不出任何声音。
毕竟，不再训练魔力，又有金币可以拿，不就是自己最想要的吗？
可为什么自己的心里，没有丝毫解脱后的轻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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