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变化


奇怪的气氛没有持续的太久,他们几乎是同时开口,打破了尴尬的寂静。

        "是梅让我带来的。"

        "对不起我不该开这种玩笑!"

        她窘迫的声音比妓夫太郎更大,对方愣了几秒,却没有揪着晴子的失误嘲讽她。

        妓夫太郎只是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像是在掩饰自己的某种失态。在晴子的注视下,他垂下眼,把手上的紫阳花朝她递了递。

        她赶紧接过,不敢去深思妓夫太郎反常背后的原因。

        "谢谢,小梅最近还好吗?"

        那天送过药之后,梅的情况就一直在好转。这对兄妹就像野蛮生长的杂草,只需要一丁点的光,就能靠着顽强的生命力活下来。

        她不能频繁的离开京极屋,纵使心里记挂,也只能每日尽力留下一些食物让妓夫太郎偷渡回去给梅补身体。

        如今梅已经痊愈许久,她也很长一段时间没听妓夫太郎说起过她的近况。

        "挺好的,能吃能睡,就是最近天气变暖了,她一个人待着总说无聊。"

        妓夫太郎冲她手里的紫阳花扬了扬下巴,

        "今天她摘回来的,非要让我给你带一枝,想用这个贿赂你再来家里陪她玩一次。"

        "她的原话真是这样的?"

        梅的性格她可见识过,不像是能坦率说出独自在家寂寞,想邀请朋友来玩这种话的样子。

        她敏锐的直觉让妓夫太郎忍不住咧嘴笑了一下,露出一颗尖锐的虎牙。

        "不是,‘送来的东西味道勉强过的去,我也不爱欠别人的,这朵花就算回礼!要是收下了就叫她快点过来给我道谢!’,她是这么说的"

        哈,果然如此。

        不愧是妓夫太郎的妹妹,这股傲娇劲真是和兄长一模一样。勉强过得去等同于真不错,爱来不来等同于我想见你。

        熟悉了这两兄妹的性格后,她的脑子已经成了他们专属的人话翻译机。

        "我也很想念她,但是白天要工作也要习艺,出门也得有正当理由,实在是脱不开身。"

        "那晚上如何?和上次一样,等这里的人都睡了我就来接你,凌晨前会把你送回来。"

        妓夫太郎答的很快,像是早就想好了说辞。她怀疑的瞟了他一眼,心里有种想法慢慢成型。

        他也在期待自己再一次去家里做客吗?

        "……这么说起来,小梅想邀请我去你家,那你又是怎么想的?没有两位主人的允许我可不敢擅入。妓夫太郎,你也想要我来吗?"

        这问题的难度为零,妓夫太郎却抓着脖子憋了半天,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也不是想。

        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

        也不是不想是什么东西。

        但是说这话的可是妓夫太郎,于是她自动把这句话翻译成‘我想死你了,请快来我家’。然后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被强迫吐露心声显然让妓夫太郎很不自在,他像个觉得自己吃了亏却又无计可施的小孩,悻悻的哼了一声。

        "三天后的晚上我来二楼露台找你,要是怕自己熬不住夜可以灌点茶提神。"

        丢下这句话,他狼狈的挥了挥手,很快消失在黄昏的巷子里。

        紫阳花被晴子插在了床头的花瓶中,引来同住游女们一片惊喜的赞叹。暑气沉闷的正午,除了窗棂上的风铃声,也只有这一抹清爽的蓝色能为人解去烦热。

        躺在被褥上发呆,或者靠着窗摇扇的时候,她总喜欢去拨弄那些娇嫩的花瓣,仿佛触碰到它时自己便不是孤身一人。

        第三日深夜,妓夫太郎如约而至。她穿着便行的深色衣服,被故技重施的带到了罗生门河岸。

        浓重的夜色中,远远就见到妓夫太郎家门前有个白色的脑袋在翘首以盼。

        看到他们的身影,梅发出一声惊喜的欢呼,跑出来几步又猛的刹住车,盛气凌人的抱起手摆架子。

        "什么嘛!哥哥明明一早就出发接你了,怎么会来的这么慢?"

        "慢吗?这段路你来走不一定比我快哦。"

        她调侃了一句,跟着引路的妓夫太郎一起弯腰进屋。

        和上次不同,提前知道她要来,房间里明显被打扫过。不多的家居用品被努力摆放整齐,地板被擦的干干净净。唯一的板床边摆着一枝粉色的紫阳花,应该是那天梅摘来留给自己的那一朵。

        三个人席地而坐,她拿出带来的蜡烛,放在水碗里点燃。

        在这期间梅不停的吃着她带来的点心糖果,妓夫太郎懒洋洋的盘着腿,一边保养镰刀一边和妹妹拌嘴。

        两个人说的都是些吃多了糖小心虫牙,哥哥居然还说我这种无所谓的小事,但兄妹俩之间的亲密已经一目了然。

        京极屋日日喧闹,却不比此刻让她更能感到家的烟火气和温馨感。

        罗生门的夜是粘稠黑暗的实体,空气中弥漫着老旧柴木的发霉气味,远处还时不时响起哭泣般尖锐的野猫叫声。

        烛火燃起的时候,妓夫太郎和梅同时看过来。昏暗的夜色中光影由下往上打,每个人的脸看起来都阴森森的。

        "好了!"

        晴子一拍手,宣布团建正式开始。她按耐不住心里的兴奋之情,迫不及待的道。

        "既然是深夜聚会,怎么能少了怪谈故事的环节呢!我们是现在开始,还是一会儿再说?"

        "怪谈?",妓夫太郎刷刷磨镰刀的手顿了一下,嫌弃的看了她一眼,"原来你喜欢听这种东西?"

        "也没有特别喜欢。",晴子谦虚的摇摇头,承认自己人菜瘾大,"只是略有兴趣,略有兴趣罢了。"

        其实她胆子很小,看了太血腥的电影都容易睡不着觉,但是偏就喜欢追求一时的刺激。俗称越怕越想看,堪称受虐狂人。

        在妓夫太郎不置可否的冷笑声中,梅咔嚓咔嚓的嚼着点心,好奇的歪过头。

        "怪谈吗?听起来还挺有趣的!我喜欢听故事,不过还从来没机会给人讲过。"

        不会讲故事?这很好办。

        作为发起人,晴子干脆以身作则先讲了一个做示例。不论是打光还是背景,现场的氛围都很好,梅也很给面子的凑近了听。

        她绷着神经,聚精会神的烘托气氛,情节渐入佳境时自己也沉浸其中,心跳逐渐快了起来。

        黑暗中烛火如豆,脆弱的火光不断跳动,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她口若悬河,情节到位时还会手舞足蹈的比划一番,根本没注意到一边的妓夫太郎撑着下巴盯着她,耷拉着眼皮不怀好意。

        在故事说到,"仅有的光线忽然被一只骷髅般的手掐灭,四周陷入了黑暗之中"时,三人之间的烛火忽然猛地摇晃了一下,随即真的在下一秒熄灭了。

        眼前瞬间变得漆黑一片,她后背发麻,顾及着面子把差点脱口而出的尖叫强行压了下去。

        "灯好像灭了。"

        对面的梅听起来完全没被吓到,很淡定的四处摸索,

        "哥哥,火柴好像在你那里,再点一下灯吧。"

        黑暗中却没有传来回音。

        晴子朝妓夫太郎的方向抓了一把,可只触到了冰冷的空气。

        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呼吸声,她就坐在妓夫太郎旁边不到半米,十分确幸自己并没有听见他离开的声音。

        但是他就是这么凭空消失了。

        "……妓夫太郎?",她的声音真的开始抖起来,"你别吓我啊!"

        她试图去摸地上的火柴,却因为夜视力不佳好几次摸了个空。

        黑暗其实并不可怕,但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一股视线黏连在自己身上。就像有什么活物正悄无声息的蹲在身侧,一直注视着她。

        冷汗渐渐在额头浮现,她僵硬的停下了动作,接着,本应该空无一人的右侧忽然传来呼吸声,有人凑在极近的地方,冲着她的耳朵吹了一口气。

        "啊啊啊啊啊啊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火柴划过打火石,暖黄的烛光又回到房间里。跳动的火焰下妓夫太郎笑得蜷成一团,捂着肚子把灯台朝抱头尖叫的晴子推了推。

        "胆子这么小,就别听什么怪谈了。吹口气都能吓成这样,今晚过去你岂不是这个月都要睡不着觉?"

        他志得意满,像是安抚一只炸毛的猫一样顺手撸了一把晴子的头发,嘴角还残留着顽劣的笑意。

        "好了,害怕就坐过来些。"

        晴子惊魂未定,人偶一般木然的被他揽到身边。对面的梅放下堵着耳朵的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你突然叫什么?我还以为我要聋了呢!有什么好怕的,哥哥不是就在这里吗?不管要作乱的是人是鬼,他都会杀掉的!"

        辉夜姬一般美丽的女孩对自己的兄长有种盲目的信任感,

        "只要哥哥在,家里就永远是安全的!"

        梅把最后一口点心丢进嘴里,兴致勃勃的膝行过来,

        "你刚刚讲的那个一点都不恐怖,不如我来说一个!最近大家不是都在讨论,说游郭里藏了食人鬼嘛,听说之前在扬屋町那里就发现了尸体,被啃的一块一块的——"

        "梅!"

        她还没说完,妓夫太郎却忽然出声打断了她。他捡起一块糖塞进梅嘴里,不顾妹妹呜呜的反抗,用食物堵住了她的话头。

        "差不多就行了,这个家伙已经够害怕的了。"

        妓夫太郎伸手在双眼发直的晴子眼前晃了晃,声音含笑,眼中却有一闪而逝的担忧,

        "喂,醒醒。你不会真的吓傻了吧?"

        他收到了一个怨毒的眼神。

        心脏还是跳的飞快,手脚也冰凉冰凉,晴子不确定自己的眼角是不是还带着生理性的泪痕。

        妓夫太郎和她对视了三秒,然后忽然伸手捧住了她的脸颊。他收起了戏谑,用平淡认真的声音对她说,

        "没听到梅说的吗?我很强,只要有我在就没有人可以伤害你,所以别害怕了。"

        他的声音有一种奇妙的音色,夹杂在少年和成年人之间,沙哑中混合着低沉的气泡音。这把嗓子用来威胁他人的时候又病又疯,温柔起来却格外的有安全感。

        "……杀人犯法,还是不要了。"

        她嘟囔了一句,抚平了手上的鸡皮疙瘩。

        怪谈座谈会最终不了了之,但在京极屋呆了这么久,酒席上的游戏她信手拈来,不愁没东西陪梅玩。

        在炭灰里划出棋盘玩了几把双陆,又来了三局丢扇子,天边就隐约泛起了灰。

        回京极屋的路上她跟在妓夫太郎身边,像散步一样放松的游荡。熬了一夜她却一点也不觉得疲惫,时不时的找点话题和他闲聊。

        也就是在这一路的谈话中,她从妓夫太郎口中得知梅已经定下想要去的店,不日就将正式进入游女屋工作的消息。

        "梅的年纪早就到了,她想和我待在一起,所以也选了京极屋。也好,我要让那帮白痴好好看看我有多么优秀的妹妹!"

        一路从秃做到花魁,这大概是生活在这里的女性最好的出路。

        她很想劝说梅再考虑考虑,可是对这两兄妹来说,不赚钱就只能等死。在无法为他们提供更好出路的情况下,这样的话她怎么都说不出口。

        要是能快点攒够赎身钱就好了,如果能早点在游郭外安定下来,说不定她就可以叫上妓夫太郎和小梅,三个人一起在外面生活。

        她一时胡思乱想,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直到妓夫太郎忽然伸手把她拽停,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怎么了?"

        对方神情严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把她带到了一边的阴影中。

        晴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离太阳升起还有段时候,本应一片寂静的京极屋却点起了灯笼。番头和妓夫们手持火把,紧张的交头接耳,纷纷往后巷赶去。

        她和妓夫太郎对视一眼,心知不妙。

        本以为是自己外出被发现了,但从正门出来的伙计们却不像是在找人,反而偷偷摸摸的,似乎不想声张什么事。

        趁着那些人离开的空隙,妓夫太郎悄无声息的带着她跃上二楼。晴子拉开露台的移门,却见房间里空无一人。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疑惑的走出房间,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气味。几名游女聚在走廊尽头窃窃私语,其中一人转过头来,竟然是和她同房的和叶。

        "晴子?!"

        和叶诧异的喊了一句,又捂着嘴压低声音。

        "你去哪儿了!刚刚怎么不在床上?"

        晴子一时慌张,只能扯了个慌,

        "我肚子疼上厕所去了,刚刚才回来。发生什么事了?"

        她的借口拙劣,好在有更加紧急的事情吸引了和叶的注意力。她并没有多追究,神色不安的冲晴子招了招手,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

        "他们说花魁死啦!在后巷被发现的,老板娘已经出去了,一会儿四兵卫的人可能也要来。"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你说谁?花魁?哪个花魁?"

        "京极屋还能有哪个花魁?"

        和叶不由自主的向某个房间看了一眼,用袖子掩住了嘴,

        "当然是香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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