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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十三心伤


攻下武纪后,为消除萧氏在陇右的余威,避免他们与仍占据陇右西部的萧成业残部应和,韩高靖下令将陇右公家眷族人拘来雍都,重做安排。

        萧氏家族的男子大都在攻城时战死,也有部分投降,甚至有的被西戎所劫而不知所踪。而女子除被掳掠至西戎的外,悉数押解雍都。韩高靖便命投降男子中有一技之长的便授予职务,若无则与女眷一样,辟出一座宅院给他们居住,并拨了兵丁保护。后数年间,又慢慢将其中适龄女子嫁雍都世家,男子亦娶雍都女为妻。此后萧氏一族便化整为零,再无凝聚力。

        当日在押解萧氏族人来雍都时,令狐嘉树格外留心了一下,对韩高靖道:“我一一查点了人数,唯独没见萧成业的那个宠妾。特意问了押解的人,说是城破之日便自杀了。”

        韩高靖眉头一动:“你怀疑她受人指使?”

        令狐嘉树十分笃定:“如今人都死了,只怕没那么容易查到。这类间者密使都如天上的风筝,一旦断了线便很难查出手握风筝线的人是谁。当然如果将军想知道的话,我当调集力量倾力查证。”

        韩高靖道:“你觉得她最终是为谁做事?”

        “自然是晋世子灏,否则怎么会偏偏这么巧。他征南阳,除了荆州牧,最想防着的人就是我们。”

        “那就不必查了,总有一天我和杨灏会再相遇的。”韩高靖露出一抹残忍嗜血:“倒是那个萧成业,到时候别让他死的太舒服了。”

        令狐嘉树道:“那将军为何下令暂时休战?”

        “再打下去雍都积蓄的军粮就消耗干净了。待明天秋收后,再战不迟。萧成业没什么出息,杨灏也不会帮一个丧家之犬。你去传与陇西守将,让他们记住,明年不要让萧成业收到一颗粮食。”

        令狐嘉树明白这是要困死萧成业。正要辞出,韩高靖又道:“你和宛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令狐嘉树点点头:“宛珠女公子对我有点不太清醒的认识,我把真相告诉她了。”

        韩高靖心里全明白了,叹了口气:“如果你也不讨厌宛珠的话,成全她也罢。你如今不小了,该成家了。”

        令狐嘉树有点不好意思似的,说起话来故作老成:“我怎么会讨厌宛珠女公子,我看着她长大的。我拿她当妹妹一样的疼,不忍心叫她跟着我受苦。”

        韩高靖如有所思道:“当妹妹一样的感情,娶来当妻子也够了。多少人都是和陌生人成了婚。至于受苦,做我的妹妹,只怕总要吃点苦头的。”

        令狐嘉树笑着自我打趣:“像我这样的浪荡子,还是不要成婚的好,和谁成婚都是祸害人家。”

        韩高靖却正色地看着他:“令狐,你早先那些风流韵事,许多是为了助我积蓄力量故意掩人耳目,也借着她们打探各路消息吧,倒是我误了你。如今你不需这样做了,安安心心地娶妻生子吧。”

        令狐嘉树倒不以为意:“我在冀州的时候就喜欢和女人厮混,虽然都是逢场作戏,没对谁动过感情。但那时候我倒也顺心如意、惬意自在,没什么不适。如今却觉得男女之事,令人疲惫。像我这样的人,大概也就该一个人吧。”

        “那怎么行?你总该留个子嗣吧。”

        令狐嘉树便得意地大笑:“子嗣什么的,我无所谓。不是我自夸,只怕我放出话去,有的是女人肯给我生。”

        韩高靖先是无奈,后来大笑道:“好,好。令狐嘉树嘛,树大根深、枝繁叶茂,自然子嗣遍地开花。”

        令狐嘉树也跟着大笑,却听门外校尉营宿卫道:“将军,五公子来了。”

        令狐嘉树一听便忙忙说道:“我先告辞。”说着便赶忙地往外走。

        韩高靖一把抓住他,问:“你躲他干什么?他又不是女人,怕他纠缠你?”

        令狐嘉树苦笑道:“自从他上元佳节丢了个女人后,就常常缠着我不放,让我利用各地眼线给他找人。”

        韩高靖道:“那怎么成?阿江怎么也糊涂起来了。”

        一语未了,韩江竟已推门而入,先和韩高靖汇报了两次去晋阳的经营情况。

        “阿江,你不是想在晋阳设点经营吧。”

        韩江摇摇头:“晋阳虽富庶,是天下资财货物流通之地。但那里各类经营已经饱和,利不算大。倒是越州,虽然富庶,但惦记的人还少。我想到那里看看。”

        韩高靖道:“这些事你做主,我不插手。需要什么,我自然可以出面。只是有一条要严守,西域的战马要牢牢控制在手中。可以卖给晋阳,免得他们狗急跳墙,再起纷争。但是关于战马的所有事宜,必须在你掌控中。”

        韩江应道:“是。明日我把卖给晋阳战马的文书拿来给兄长看。不要说晋阳,就是荆州慕容所买的良马,我也格外留心,虽然荆州良马并不为骑兵,是为玩乐。”

        韩高靖见正事说完了,便道:“去看看宛珠吧。她最近心绪不佳。”

        韩江却把目光转向令狐嘉树:“你和宛珠的事情……”

        韩高靖一挥手道:“阿江,令狐的事情毋需你操心。”

        韩江刚刚出口就被打断,然而兄长的话他从不违拗,于是顿了顿才道:“令狐,我托你打听的事情呢?”

        令狐嘉树十分殷勤地赔笑道:“我正派人给你查着呢。”

        韩江颇有意味地笑了笑:“令狐,你查一个人需要这么久吗?如果你办事就是这样怠慢的话,兄长会用你?”

        令狐嘉树忙道:“之前不是有战事嘛,没顾上给你查。”

        韩江点点头,语气却含讽带刺:“不是令狐校尉发达了,就不顾旧日情谊了吧。”

        韩高靖道:“阿江,你自己弄丢了人,逼着令狐动用他苦心孤诣营建的消息网给你找一个女子本已十分不当,如今还来兴师问罪。”

        韩江忽然转向韩高靖,从不顶撞兄长的他,忽然大声道:“兄长,人是我自己弄丢的吗?不是他令狐校尉,烛萤怎么会丢?”

        “你开什么玩笑?”韩高靖怒道:“你自己带着出去走丢的,怎么怪令狐?”

        韩江收了狂态,凄然说道:“兄长,我思来想去总算想明白了,自从我带着

        萤烛去见你,你就不待见她。上元节我们在金水桥遇到了令狐,我回想他当时说的那些话,就蹊跷!我还不明白你们的手段吗?随便让哪个人消失还不容易?别说什么中间隔着战事的托词,你们找个人也和随手弄丢一个人一样容易!”

        韩高靖沉默半晌,道:“阿江,既然你知道了,那我不妨告诉你,人是我让令狐弄走的。他不过奉命行事,你不要难为他,有什么话,以后只管来找我说。”

        韩江没想到他痛痛快快地直承此事,一时气的无话可说,半晌才道:“为什么?”

        韩高靖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为什么你不知道?你们身份不相配!”

        韩江只觉胸中怒火喷薄而出,咆哮道:“兄长为什么也变成了这样的人!当年父亲就是因为我母亲的身份,才不让她进门的,你也这样认为吗?”

        韩高靖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一下,终于淡淡说道:“你错了,我早早就从父亲那件事中得出教训了。我根本就不打算让你沾惹上身份不匹配的女子。免得再生出些惨淡悲凉的事。”

        韩江怒极反笑:“我不明白,她碍着兄长什么事了?即便兄长不同意我娶她为正妻,我们也不需要名分,不会给心怀大志的兄长丢脸!更不会像父亲那样敢做不敢当,让女人承担后果!”

        韩高靖也笑道:“怎么没碍着我?她碍着你以后娶妻就是碍着我了。”

        韩江冷笑着,把手一摊道:“娶妻?我没打算娶妻。”

        韩高靖冷冷地打断话题:“那女子的事情到此为止,谁都不要再提起。”

        “好好一个大活人你们说弄没就弄没了,这时候又说什么‘到此为止’。”韩江满含悲哀与讥讽:“你既然那么喜欢什么和高门显户联姻,为什么自己还赤条条一个?豫州牧、荆州牧都虎视眈眈地想把族中女儿嫁给你,你为什么不娶?”

        “我的事自有主张,你别管。”

        韩江瞧了韩高靖半天:“兄长的自有主张,不会是为了你那‘如夫人’吧?”

        韩高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无理取闹!”

        韩江狠狠回敬了韩高靖后,愤怒消失了,心中便只剩下悲凉:“我自小跟着兄长,也愿意为兄长放弃一切。不过是个女子罢了,兄长既然不让我娶她,我不娶就是了。兄长让我娶妻,我娶妻就是了,可是兄长能把烛萤还回来吗?”

        韩高靖看着韩江难过,心里一软,温言道:“阿江,等我们平定了天下,要什么女子没有?你忘了她,将来娶妻生子好好地生活,别为了个女人伤了兄弟情义。”

        韩江眼圈红了,他自来倔强,从小落拓而不服输,此刻是真伤了心:“我和兄长的情义怎么会伤?我从小被父亲所弃,母亲不被承认,多亏兄长与我相亲。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志向、心性相投,我的命都可以为兄长舍弃。可是有一句话我要问一问兄长。”

        “你问吧。”

        “如果让你舍弃顾云津来成就大业,然后告诉你,等得了天下,自然有许多女子相伴,你肯吗?”

        韩高靖心里狠狠一抽,别过脸去道:“阿江,有些事情是不能比照的。”

        令狐嘉树上前劝道:“五公子……”

        韩江冷冷一笑:“令狐,这件事你不要插手。我也有一句话问你,烛萤是生是死?”

        令狐嘉树愣了半天,也没有回答。韩江似乎也并不相逼,嗤地一声笑,便推开门,看了看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的云津,也不打招呼,仰天大步而去。

        寒风呼呼地灌进来,韩高靖眼望着门外独立廊上的云津,有些失神地对令狐嘉树道:“替我开解开解阿江。”

        令狐嘉树摇摇头,又点点头,出门而去。

        韩高靖走出来,瞧着云津:“陪我走走。”

        云津不说话,就跟在他身旁,两个人在初冬的冷风中不言不语地漫步庭中。威烈将军府中没有什么名花名树,一应花园假山亭台楼阁的景色虽也有,却十分简陋,并不能比城中的达官贵人们的宅院以及别院奢华。只有韩高靖所住中院□□中,有一方水池,在这阴沉沉的初冬天气里,仿佛凝结了般的沉寂。池塘旁边的树叶快要落光了,留在枝头的已经枯萎了,蜷缩着在冷硬的枝条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唯有一株梅花开放了,令人眼前一亮。韩高靖见了梅花,不由自主地就折了一朵,回头招手让云津过来,他想着要将那红艳艳的花朵簪在她鬓边,忽又想起什么似的,便把花收了回来拿在手上,说:“我忘了你父亲还没满两年。”

        云津不以为意地笑道:“我们都是乱世儿女,人事倥偬,哪还记得这些?‘我命如微草,何处不可生’,能苟且偷生比什么都好。倘有一日天下安定,家父自然含笑九泉。”

        韩高靖笑了:“你别的没记住,倒把这些记得牢牢的。”

        云津歪着头,有些娇嗔地望着他:“你希望我记得什么?”

        “你记住什么我都为你达成。但是你也要记住你说过的话。”

        “我说过什么?”云津眼中含着柔柔的笑。

        “你说让我在等你几年,我可是记得的。”

        云津皱着眉,做出苦思冥想的样子:“我什么时候……这样说过?”

        “顾云津——”韩高靖不悦地睨着她。

        云津目光促狭而含情,笑着说:“哦,我想起来了。”

        韩高靖来拉云津的手,云津任由他拉着,若有所思地仰头瞧着灰蒙蒙的天空,出了半日神,忽然说道:“韩高靖,如果有一天一定要在我和你的志向之间做个选择,那我一定要让你得到天下。”

        韩高靖也望向天空,想看看她在看什么,却始终不知这阴沉的天空有什么好看的,倒是听了这话,就像寻常闲话似的随口说了一句:“云津,天下和你,我都要。”

        他的语声那样平和,那平和中却又带着仿佛一切皆在我掌中的意态满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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