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婉妤手中的银簪刺下去那瞬间,鲜血喷溅,温热的液体带着浓烈的腥气,仿若花开,四处散开。
七皇子眼眶一缩,咬牙上前一把夺过婉妤手中的银簪,用力握住她的手腕,“来人,去请府医!”
他眼眶通红地死死盯着婉妤,“你想做什么?”
婉妤凄然一笑,用力地抽手腕,
“做什么?还能做什么?自然是一死了之!我何其无辜,成为老太太对付靖安侯夫人的武器。”
“若我没有阴差阳错地被抱入侯府,只在小户之家长大,这会也许嫁了个好人家,夫妻和美,家庭和睦的过着快乐的日子吧。”
“当初老太太揭开我的身世,我就该体面的退出去的,不该妄想嫁给你。”
“是,我是没有豁出命去救你,可在大雨里,也是我将你背回来的呀!”
泪水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声音哀婉凄绝。
“凡事都该讲个理字,你身边空无一人,我将你背回来,难道不算救过你吗?”
她露出一丝苦笑,透过迷蒙泪水,缓慢又清晰地说,
“郡哥哥,你说,这算不算救命之恩?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错误么?那我算什么?我为你付出的一切算什么?笑话吗?”
“萧珺,你若是不稀罕我,我也不稀罕你,你如此出尔反尔,视婚姻如儿戏,听信小人之语。”
“摊上这件事,是我倒霉,我无话可说。”
婉妤进一步退一步,努力地分辨着七皇子的表情,确定他的脸上有迷茫,有痛惜。
她咬唇,趁着府医未到,狠狠地用力,将怔愣间的七皇子一把推开,任由手腕上的鲜血肆意流出。
“你阻拦我做甚?如果我死了,这七皇子妃的位置就空出来了,你要娶韩明珠也好,你要娶顾云岚也好。”
“她们背后都是滔天的权势,对你未来的路有着大好的益处。”
“萧珺,我成全你,当年在蜀地我没拿命去救你,这次,我用命来成全你们。”
凭借她对七皇子的了解,自然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他心软。
于是,她的一字一句都像是带了毒的利刃。
七皇子最看重的就是登向龙椅的那条路。
他明知婉妤不是靖安侯府的女儿,依然娶她,不就是为了好名声么?
他展现给别人的是一副愣头青的模样,帮着皇帝处理朝事,也是中规中矩,只求不出错。
他不能给皇帝展现出一丁点的野心,私底下如何无人得知。
可确实,这些年暗地里支持他的朝臣多了起来。
只等着病秧子太子归西,就是他上位之时。
可只要他还在意名声,他就不能让婉妤死了,否则那算什么?
新婚第一天,人就死在新房?
“你别说了,是我错。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好好活着。”
他用力的抓住婉妤的手腕,一直等到府医来了接手包扎,这才颓然坐倒,心如死灰。
他对婉妤也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十多年的相处,不是假的。
更何况,婉妤总是这样脆弱,偶见花儿凋零,叶片飞落,都能站在窗前默默垂泪。
当时他觉得她那般可怜可爱,只想将她捧在手心里呵护,不叫她受一丁点的伤害。
可现在,他走在骑虎难下的地步,再也生不出半点要呵护的心,那就好像枷锁,让他沉重。
只是,到底是在朝堂里历练过的人,很快,七皇子就从这样悲凉的情绪里走出来。
他抹去脸上的狼狈,站起身来,看也不看正在让府医包扎的婉妤,
“今日累了一天,你既要为老太太守孝,如今也是热孝中成婚,我就不宿在这里,等你的孝期过了再说。”
“你下次可要小心些,有什么让下人来做,别再伤了自己。”
这是隐晦地警告婉妤,休要再做相同的事情,以此博取他的同情。
府医在场,丫鬟也在,婉妤再如何的想挽留住七皇子,也是说不出口。
只能死死地咬着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七皇子离去。
她为何在手腕上抹了迷药,就是怕七皇子借口她要为老太太守孝,不和她圆房。
天无绝人之路,反正她已经进了七皇子府,是七皇子妃,总能找到一条让她走的坦途!
这一夜,七皇子府是如何的鸡飞狗跳且不提,就说阿琅那里。
赵鸣哪里想到,只是帮心上人送一封信,竟然会和谋财害命牵连上。
他闭上眼睛,心一横,说道,
“是我识人不清,对六姑娘多有得罪,你想要怎么样?要打要骂随便你。”
阿琅笑了笑,“我打你做什么?打死你,再去衙门自首告罪?结下淳安长公主府这门仇家么?”
燕七在边上小声道,“除了打他一顿,还能做什么?”
阿琅:“多得是阴损的法子呀。”
她今日不就借着赵鸣一战成名了么?
燕七不明所以,虚心求问,“有哪些?”
阿琅闭口不答,看着赵鸣,叫他到边上悄悄的说了几句,随后大声道,
“往后,有因说因,有果说果,我不想你再帮着婉妤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否则,我是真的会用拳头叫你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一个被情爱冲昏了头脑的人,可真是够幼稚的。
阿琅摇头,眼神往萧珩在的地方飘了飘,这个饭还能吃吗?
见萧珩唇角动了动,阿琅摆手道,
“我走了,残局你们自己收拾吧。”
说完,负手离去。
赵鸣那里,想必她说的那些是能听进去,也会按照她说得去做。
一众纨绔公子哥看着阿琅离去的背影。
那背影纤细,高挑,仿佛镀着一层光。
燕七拉着要离开的萧珩,小声说:“珩哥,顾六娘……”
他顿了顿,感慨道,“真霸气!”
看着阿琅走远的背影,萧珩嘴角带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拍了拍燕七的肩,大步跟了上去。
萧珩追上来的时候,阿琅还没走远。
“你的手腕不疼吗?”萧珩问。
阿琅皱了皱鼻子,转了转手腕,许久没有拉弓,刚刚连续射了三十几箭,用得长弓并不是轻巧改良过的。
手腕确实有些酸胀。
不过,竟然被清河郡王发现了呢。
阿琅按下心底的怪异感,继续抚了抚手腕,就放下了。
这时,萧珩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他的方向拉了拉。
阿琅懵了下,就见萧珩摸索了下她的手腕。
有点痒。
阿琅怔了下,正要挣脱开,就见萧珩修长的手指按上她的手腕,轻轻的揉捏着。
她一直都知道萧珩很好看,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被这个男人的容貌惊艳过。
可过去的日子里,阿琅一直都觉得萧珩只可远观,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就在这一刻,她突然清醒地意识到,萧珩真是一个英俊的男人。
他的五官并非完美无瑕,可是组合在一起,每个棱角,每条纹路,都漂亮得恰到好处。
他的骨子里带着一股决绝的意气,和出身赋予他的优越感。
相识大半年来,阿琅第一次正视萧珩的优美。
她的心里忽然有种说不清楚的意味。
“发什么呆呢?”萧珩终于放下她的手腕,出声打断她脑中的浮想联翩。
阿琅猛然回过神来,好像白日梦游一场,神魂飘然归位。
心里那说不出的意味被按了下去。
萧珩看了看远处,“走吧,带你去吃东西。”
“你想吃什么?”萧珩语气平淡,让人很难判断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阿琅歪过头,冲萧珩眨了下眼。
可以选?
她说:“望月楼里的我都爱吃,还有刘好手家的酥油茶……”
她一连报了好几样,有些这个时候已经收摊,想吃得等到明日。
萧珩:“好,还有呢?”
阿琅摇头,她也就是说说,能够有望月楼的饭食可以吃,就很不错了。
萧珩点点头,低声的说了句,“跟我来。”
出了校场,外头早就是灯火通明,一直往前走,前面那片陷在黑暗中的深巷民宅。
萧珩带着阿琅一直往巷子里走,在一个门口挂着大红灯笼的面馆前停,看了眼阿琅,“进来吧。”
“你在前头歇一下,我去给你做个饭。”
我去给你做个饭……
我……去……给……你……做……个……饭……
阿琅疑惑地看着萧珩的背影.
上次他递过来的那盒糕点,她以为萧珩只是随口说说的。
毕竟,多少贵女,说精通女工厨事,不过是在边上看着,下一道调料,那也是精通。
行吧!
阿琅大大方方的,稍稍提起裙子,跨过门槛,进了面馆。
这会面馆里没有什么人,萧珩掀帘进了后厨。
一个瘦瘦的,腰已经弯了的老妪,挪过来,看着阿琅,
“姑娘,您在这里略坐坐,这是今年新出的茶,您喝着润润口。”
阿琅冲老妪微微欠身,“多谢婆婆。”
老妪露出一个干瘪的笑容,拖拖沓沓地去了柜台后面,四处摸索,收拾着。
陆陆续续的有几个客人进来,老妪脚步拖沓的来来回回,端茶倒水的。
那些个客人有些见着老妪走过来,会上前接过茶壶,均是和煦的很。
阿琅看的很是新奇。
这些人看起来五大三粗的,脚上穿着的靴子是兵营才会有的。
看来是某个大营里的兵将。
萧珩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就端着几样东西出来,径直走到阿琅的桌前。
阿琅已经饿坏了。
校场上几个来回,午饭吃的那些早就消化掉了。
她的心神都在萧珩端来的饭食上,没太注意边上那些食客仿佛被雷劈中了。
清河郡王怎么能做饭呢?不是,郡王大人怎么会做饭呢?
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清河郡王,不仅食人间烟火!他还会制造人间烟火!
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萧珩已经手脚麻利的帮阿琅盛好了饭,筷子弄干净递给她。
众食客又是倒吸一口气,清河郡王这双手,击败过不知道多少敌人,能拿枪,能提笔,怎么还会给女人做饭菜?
心头纷纷忍不住感慨,这位姑娘到底有什么独到之处?
等着吃食上桌的食客们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恐怕,他们要花许久的时间,才能消化萧珩亲手为一位姑娘做饭这件事。
阿琅把每一道菜都试了一遍,每一道菜,都恰到好处的美味。
虽然她已经饿坏了,面对如此的美味,她却舍不得囫囵吞枣的吃下去。
于是,她放慢速度,细嚼慢咽,争取不辜负这些美食。
慢慢的,那些食客们陆续离开,约莫是客人不会再来,老妪封了外头的炉火,熄了外面的灯笼,将屋子里的灯只留下阿琅和萧珩这一桌上的那一盏,拖着脚步,去了后厨。
黑暗从巷子里侵进来,在那盏灯光前止步。
吃到后来,萧珩又去厨房端了一道汤出来。
这道汤也不知在小火上滚了多久,一开盖,浓香扑鼻,让原本已经八分饱的阿琅捧着肚子又喝了两碗。
萧珩姿态优雅地用勺子慢慢喝汤,热气蒸腾,柔化了他面孔的棱角。
朦胧之中,萧珩越发清俊,唇红齿白,眉眼温润精致,就像是画里走出来一样。
阿琅发现,一旦打破原来固有的形象,萧珩这个男人,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
不说话时是冷峻,刚刚嘲讽赵鸣的时候是邪魅,和颜悦色既是温柔,估计发起怒来,也会让人觉得威严霸气心悦诚服。
只是,她没机会见着。
也不知道将来清河郡王妃该是何等的荣耀。
饭总有吃饱,汤总有喝完的时候,等到阿琅依依不舍的放下筷子时,萧珩站起来,缓步往外。
阿琅跟在他身后,也出了面馆。
巷子里,黑暗而安静。
萧珩脚步微顿,回头看了眼阿琅,“走走?”
阿琅悄悄的摸了摸肚子,嗯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在黑暗寂静的巷子里,安静的走。
阿琅揉着肚子,看着走在她前面的萧珩,背着手,垂在腰间的长剑,因为要去赴宴,衣裳精致。
只是,他这会看起来却很孤独。
长长的巷子很短,出了巷子就是大街,这会大街上却是正热闹的时候。
路上的行人说说笑笑,也有带着帷帽和家人出来看夜景的贵女们。
行人匆匆,只是经过阿琅他们时,都会倏然一静,不住扭头看过来。
他们看的是萧珩。
年轻的男子,衣冠楚楚,面容俊朗,极其耀眼。
阿琅以前觉得脸色倨傲的人可恶,这会却又觉得,长得好看的人,还是冷漠点的好。
那一份疏离感,才不会让人觉得轻佻油腻。
“怎么?”萧珩侧目。
阿琅匆匆收回视线,莫名的一阵心虚。
果然是人一旦吃的太多,就有些脑子不拎清了呢。
可是,这样的感觉好像有些不错呢。
见阿琅没说话,萧珩也没再追问,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往前走。
“回去吧。”萧珩站住,示意阿琅上马车。
阿琅嗯了一声,低着头走出去几步,站住,再转身看了眼萧珩。
萧珩唇角微微上扬,朝她挥手,走之前,说道,
“娘娘的生辰快到了,你明日进趟宫,今日你在七皇子府里的那出,必然会传到宫里……”
这是隐晦的提醒她要先下手为强呢。
阿琅一听就明白了,上了马车回府去。
翌日一早,阿琅就醒来,叫了青柠过来,问了下玉县顾家那些人的动静,重点是乌氏那里的。
听说没什么动静,阿琅倒也没有气馁。
婉妤才刚刚新婚,乌氏定然是不会有什么动作的,怎么也要熬过三朝回门。
只是,婉妤会回哪个门呢?
叮嘱青柠一定要吩咐那些人仔细跟着,不要有什么遗漏,阿琅就进宫去了。
才刚到宫门口,竟碰见七皇子和婉妤的马车。
见着阿琅,婉妤的脸色变了变,原本踩在脚踏上都有些不稳,想起昨日阿琅在婚礼上的那一出。
都是她,否则自己怎么会不能圆房?
她捏了捏,那被簪子扎过的地方,生疼生疼,也让她清醒许多。
她拽了拽七皇子的衣袖,七皇子一脸不耐烦地回头,就见婉妤挽着他的手,嘟着嘴,
“殿下,你也不扶我一把,差点摔下去。”
这样一句话,把边上的人目光都集中过来。
七皇子十分尴尬,婉妤到底想做什么?
昨夜,分明就已经说明白了,今日帝后并未召见婉妤,可七皇子为了自己不丢面子,特意带婉妤进宫拜见淑妃。
反正都是进宫,见的人是谁外人谁知道?
尤其是,七皇子悄悄的朝阿琅瞄了一眼,当着阿琅的面,婉妤如此的矫揉造作,七皇子觉得难堪的很。
毕竟边上除了阿琅还有其他的太监,守门御林军等,他忍着心里的不耐烦,没有将婉妤的手掰开。
七皇子见着阿琅,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拖着婉妤就走。
阿琅莫名其妙,她要知道会在这里碰到这对贼夫妻,她怎么也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进宫。
三人一前一后的往里走,路上碰到了凤仪宫的掌事姑姑,见着阿琅,她一脸笑吟吟的,
“早上娘娘还说听到喜鹊的叫声,竟原来是姑娘进宫了。”
仿佛见着阿琅是件非常愉快的事情。
对着七皇子,掌事姑姑行了个礼,“殿下。”
不过,婉妤却是连掌事姑姑的一个眼角余光都没得到。
“殿下,今日娘娘和陛下并未召见殿下,殿下怎进宫来了。”
这完全就是无视婉妤了。
婉妤看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她已经是七皇子妃,这些宫人还敢如此蔑视她?
难道不知道昨日是七皇子大婚之日么?
帝后面前,刚升为婆婆的淑妃也在和皇帝抱怨,
“陛下,小七昨日大婚,今日您为何没派人去叫他们进来拜见,媳妇茶也不吃么?”
她想说七皇子受了委屈,没有赐婚,没有礼部操办也就算了,竟然连拜见公公也没有嘛?
哪里有这样把新婚夫妻撇在外头不闻不问的道理?
为何她的小七要被如此的冷落?
皇帝扫了眼淑妃,
“朕当日就和小七说过,他要娶谁,是他的事情,既然他自己做了决定,那也就无需过问我。”
“至于媳妇茶,朕往后还会有很多可以吃,太子的,阿珩的,你不用担心朕没媳妇茶吃。”
“我……为何啊,陛下”淑妃不由惊惶地对着皇帝质问,
“陛下,自古婚姻之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若是没有您当初的指腹为婚,哪里有今日的姻缘呀。”
陛下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淑妃,
“你这是怪朕当年不该指腹为婚么?可是,朕本来也不是指这位姑娘给小七呀。”
“他可以拨乱反正的,是他自己放弃了,那如何怪的朕?”
皇帝带着几分遗憾地说道,“阿琅进京时,小七不那么鲁莽,如今也是一件好姻缘呀。”
淑妃听了皇帝的话,顿时大惊失色,顾不得皇后在场,急忙探身到皇帝面前,
“陛下,这是怎么说的?那个时候谁知道婉妤不是靖安侯的亲子呀?”
淑妃委屈死了。
皇帝却已经露出几分怒意喝道,
“你怎还敢如此胡言,就算从前不知道,后面不是知道了吗?”
七皇子自己抛弃了那样一个好姑娘,那怪得了谁呢?
淑妃哭得梨花带雨,泣不成声,看起来伤心极了。
不过皇帝却是视而不见,对皇后说道,
“下晌,明老大人以及燕王等就要进京了,一同的还有南疆王和王世子。”
“南疆王亲自前来议和,听传回来的消息,还想给王世子求亲。”
皇后蹙眉,“这说的是求亲,那不是让咱们送了姑娘去和亲么?”
“这万万不行。”
皇帝点头,“没错,都说朕是明君,没道理做昏君的事,一国安危,哪里能系在一个女子身上?”
“谁还不是父母掌中宝呢。”
淑妃突然不哭了,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脑子里却是已经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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