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悖
洛丘山门下,殷梳那一番话一石激起了千层浪,引得议论声瞬时升至鼎沸。
万钧已是怒发冲冠,他再也顾不上此处乃是洛丘地界,周身猛然迸发出慑人威压直逼向殷梳,并厉声大喝道:“你闭嘴!你休要再在这里信口胡说,颠倒黑白,还妄图挑拨我们万家的关系!”
殷梳轻松化解淡然处之,讥诮地朝他开口:“万三叔当真还觉得我这是胡说吗?”
万钧斩钉截铁:“这一切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你可有证据?”
殷梳一愣,继而忍不住自嘲冷笑。她没有想到事已至此,万钧还问她要证据。
而围在她身边的众门派议论纷纷,说的不过也都是类似的要求殷梳拿出实证的话。
胡帮主也眉头紧锁,迟疑片刻后抚须开口,他语气还勉强算得上客气,但字字诛心:“殷姑娘,你说的这些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并没有别人看见万大小姐做过那些事情。你出身湮春楼,却要凭这些揣测就要向我们指证万大小姐,实在难以服众!”
“我看见了。”一个清越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他们耳边。
众人皆惊,循声看了过去,果然是山门前一直留意着他们这边的须纵酒。
见状,他又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我看见了。”
万钧眯着眼,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须少侠,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话!”
殷梳骤然一惊,也抬眸看了过去。她遥遥感受到那温柔的注视,让她忿忿不平的心绪得到片刻慰藉。
但她快速扫了一眼身边门派众人,见他们大多面色不善,她心头狂跳,心底隐隐生出了一股不祥之感。
须纵酒也已将山门下的境况尽收眼底,迎着诸多武林前辈阴沉闪烁的目光,不卑不亢地开口将他亲眼看到万钰彤和殷梳交手后,和祁宥一同离开的事情徐徐道出。
人群静了一瞬后,万钧嗤笑了一声,完全不以为意地反问:“仅是如此?也就是说须少侠也没有看到事情的前因后果了?”
殷梳面色如墨阴沉,似乎已经无法忍耐。但她仍强忍着,力辩道:“还需看到什么?我已经说了,万钰彤是因为事情暴露才和我动手,接着祁宥现身将她救走,这还不够证明她早已和祁宥有勾结吗?”
万钧满脸不屑地看着她,开口:“这不过是你的空口臆断。”
还不等殷梳再开口,一旁的门派中人已有人抢声开口:“须少侠不过是看到这短短一幕,怎么就能断定万大小姐和魔教的关系?”
更有人急不可耐地揣测:“分明这位殷姑娘才是魔教中人,依我看万大小姐之所以和她动手,定是撞破了她的身份!说不定是祁宥早早和她合谋,挟持走了万大小姐,还要将罪名强加给万大小姐!”
如此鬼推神测,如此顺理成章,殷梳都险些要为这说话之人抚掌叫好了。
“诸位前辈,此事……”须纵酒抬步就准备要走下石阶,开口想要喝止门派中人的无端猜测,但他刚一开口却反过来遭到了更猛烈的抨击。
“须少侠,你和这魔教妖女走得这么近,对她处处维护,与她一唱一和。若是不知道的,都会以为常乐宗和湮春楼已经交好至此了!”
“够了!”殷梳终于忍无可忍,她眸色冰寒一一掠过周围众人的脸。
四面林海峥嵘,云蒸雾绕,山门高峻雄伟,洛丘本是不染凡尘的习武圣地,岂容这些眼盲心瞎之人在此大放厥词。
殷梳形如小鹿一般天真无辜的杏子眼里是浓稠阴翳的黑雾在流动,怒到极致后她已然难掩浑身乖戾之气。门派中人虎视眈眈环伺着她,却慑于她莫测的功法,谁都不敢贸然上前当出头鸟。
殷梳静静地凝视着众人,又沉声诘问:“你们总是有这么多说辞,总是有这么多开脱的办法!所以从一开始,在你们来之前,就根本没有打算过要信我对吗?”
万钧警惕地盯着她藏在袖中的手,不带一丝温度地开口:“魔教中人满口谎言,凭什么同我们谈一个信字?”
殷梳勾唇一笑,她方才那一问,原本也是已经没有指望能得到答案的。
她倏尔抽剑,当着众人的面长剑探入那清玉宫弟子衣襟,抬手一挑割开他胸口的衣料格在他胸口。
门派众人只看到一道剑光闪过,殷梳便已在他们重重戒备下动了手。还不待他们压下惊疑呵斥她,他们目光已经凝在殷梳剑尖所指之处。
只见那清玉宫弟子袒露出的胸口处,纹着一块半个巴掌大的青黑色图腾。那花纹在场的人无一不熟悉,那是湮春楼普通弟子身上彰显身份的纹饰。
殷梳扫了一眼他们瞬间沉下去的面色,不由有些嘲讽地开口:“诸位看清楚了,他也是湮春楼门人,根本不是什么清玉宫弟子,怎么他的话你们就信了?”
护在他身边的门派弟子们脸色不免有些难看,他们面面相觑,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清玉宫弟子感受到冰冷的剑身在他心口来回滑动,如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他引以为护身法宝的清玉宫身份也被殷梳当众戳穿,终于面色煞白,整个人抖如筛糠。
殷梳靠近此人那一刻起便察觉到了他的身份,略微一想便也明白了祁宥这般布置的意图。
祁宥在清玉宫内埋下了自己的亲信,清玉宫围攻药庐时,表面上是清玉宫为了夺取秘籍攻山,实际上却是清玉宫走入了祁宥精心编织的陷阱,内有奸细,外还有万钰彤,清玉宫就这样走向了必然覆灭的结局。而这一步棋,在关键的时刻也可以给她、给须纵酒、给殷莫辞最沉重的一击。
胡帮主怒目圆瞪质问这清玉宫弟子:“你们湮春楼到底有何图谋?清玉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今日引我们来洛丘又有何居心?”
这弟子自知身份暴露,已然无法辩驳。他一咬牙,视死如归地狠声大喊:“清玉宫违逆教主心意,一群蠢货死不足惜!”
生死关头,这弟子忽然生出了几分急智,他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了几下,忽然伸出手抓住殷梳的鞋子,不顾胸口被利刃划破的疼痛朝她凄声大喊:“副使,副使救我!”
殷梳气极反笑,一脚踢开了他,问道:“你方才还在这里振振有声撺掇这些人要置我于死地,现在又叫我救你,你消遣我玩呢?”
周围门派众人也被他这一举动搞得一头雾水,一时间真的分辨不出他到底站在哪一边。
殷梳俯首看着他,而这弟子借着擦血的功夫长袖掩面,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快速地扯起嘴角朝她阴渗渗地挑衅一笑。
殷梳冷眼看着他这些小把戏,他先是伪装成清玉宫的弟子指控她,连带着殷莫辞和须纵酒都沾上了污水。如今他身份败露,却又开始顺势附着于她,实则变着法地攀咬着她不放,将水越搅越浑,令她更难申辩。
万钧面色已恢复平静,他眼中精光闪动,沉声开口:“你们也不必在这里一唱一和,既然都是魔教中人,也不必那么麻烦多话,就一起拿下都别想跑!”
门派众人交头接耳片刻后,纷纷附和。
万钧对众人反应感到很是满意,他横剑在手,一副运筹帷幄之态,道:“他们二人横竖都是导致清玉宫覆灭的罪魁祸首,就一起押去平陵山和殷莫辞对峙!而殷莫辞屠戮同道,根本不堪武林盟盟主之位,届时还需各位同道同心协力肃清武林!”
“好一个肃清武林!”殷梳也不愿再和他们多费唇舌,她直接扬剑横在那清玉宫弟子脖颈上,最后一次问他,“我也不问你究竟今日是什么人指使你了,我就问你郸江峡谷这次出事的时候祁宥是不是也在平陵山,他和万钰彤到底对殷大哥做了什么?”
她话音刚落,一道虚渺清凌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
“小梳妹妹有什么问题,直接来问我岂不更好?”
殷梳神情一凛,万钰彤竟然来了!
只见她身姿轻灵恍若披着流霞般从天款款落下,衣袂翩飞,宛如九天仙子。
见她突然现身,万钧也颇感意外,但仍关切上前问:“钰彤,你怎么还从平陵山赶回来了?平陵山那边如何?这些天辛苦你了!”
万钰彤向他行礼,又朝周围一圈门派前辈一一致礼。
然后她才缓缓抬眸,和殷梳四目相对。
殷梳也深深地凝视着万钰彤,她的一颦一笑仿佛还依稀如昨,但刀光剑影间彼此的容貌都显得虚泛,已经寻不到从前的痕迹。
万钰彤凝望了她许久,轻叹了一声开口:“小梳,从前我是真的相信你会改过自新的,他们也都是信你的,可惜你偏偏在屡屡利用这一点。”
她说得极慢,即使是责备的话语,语气潺潺湲湲得仿佛能叫听着的人都跟着她一起痛心了起来。
她口中的“他们”自然就是指的殷莫辞和须纵酒,门派中人听懂后一片哗然,万钰彤此言,难道是指殷莫辞和须纵酒、武林盟和常乐宗真的受到魔教妖女引诱,做出了悖逆之事吗?
而且门派中人都以为万钰彤是在平陵山事发后前去调查,此时均更加急切地问她调查结果如何,到底发生了何事。
万钰彤蹙眉迟疑,脸上似有惋惜不忍,半晌才缓缓开口。寥寥数语间,便已描述出郸江峡谷流血千里之惨状。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郸江为什么会打起来?是谁这么丧心病狂?”“是不是殷莫辞?”
面对门派中人急不可耐的连环发问,万钰彤抿着唇,轻轻点了点头。
“……我在峡谷中救下的幸存同道说,是殷盟主将他们诱入峡谷后又骤然发难,峡谷四周天险也被他提前布置了投石手,他们根本无力反抗,才酿成那般惨剧。”
殷梳眸色幽暗地看着她,随着她吐出的每个字,她的心渐渐沉入了深渊。殷梳心中最坏的猜想成了真,万钰彤竟然决绝至此,她不光是要让殷梳无法翻身,连须纵酒和殷莫辞她也不肯放过。
殷梳明白她想要辩过万钰彤几乎难于登天,而且万钰彤既然已经现身,那么祁宥是不是也大概率就在附近?
她收回了剑,全神戒备着四周动静,幽幽问万钰彤:“你到底想要什么?”
万钰彤满眼痛惜,反过来柔声劝诫着她:“小梳,我只是不想要你一错再错。我知道你从前是被湮春楼控制,你配合你们教主要擒我杀我也罢,我都不怪你了。只要你现在肯回头,一切都还来得及!”
周围的门派众人听了万钰彤的话,义愤填膺地提醒她道:“万大小姐,这个妖女这样歹毒,你可千万不要心软再被她蒙蔽!”
万钰彤黛眉微蹙,眸中秋水流荡,似有万千心绪纠结于心。片刻后她摇了摇头,替殷梳辩驳道:“不会的,小梳她只是常年浸淫于魔教,行事受湮春楼影响,难辨对错。还有殷盟主和须少侠,他们都只是心疼可怜她的际遇,所以才多次为了偏帮她无意犯忌。这其中或许真的有很多误会,还不至于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山风猎猎,人声喧哗,殷梳心里已经不会再为身边震惊或是恶意的眼神而掀起波澜,但她容忍不了哪怕出现一点点诋毁须纵酒和殷莫辞的声音。
她对万钰彤也是一样,已经不再有失望的感受。她目光微沉,收回看她的眼神转身面对门派众人开口:“诸位可以不信我,但绝不能因为这毫无实证的只字片语就怀疑武林盟和常乐宗!是非对错,我终究会给你们证明清楚。”
人群中的确也有稀稀落落迟疑的声音。
“……殷盟主上任以来一直轻身重义,理应不会……”“须少侠行走江湖这些年我们都看在眼里,做事怎么可能没有分寸?”
这些门派本也不是一条心,几乎都怀有各自的目的,并不愿意看到万家堡占尽好处。此刻见到万钰彤和殷梳针尖对麦芒,心思大的人便隐于人群中大喇喇开口:“万大小姐,你这边空凭借言语引得我们猜测殷盟主和须少侠,似乎也有些不合适吧!方才这位姑娘还说了许多关于你的猜测,你可也要解释一番?”
万钰彤听在耳里,她宽和地笑笑,又朝殷梳轻声说:“说得也是,我也只是听了些零碎证词,或许真的是有什么人陷害殷盟主也未可知。而我们之间的那些误会,在事情真相没有查明之前便先不提了。”
“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多言!”殷梳目光坚定地滑过面前众人,停在万钰彤脸上,“我说了我会和你们一起去平陵山,我一定会找出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捣鬼!”
“好。”万钰彤浅笑应和,她稍一沉吟像是刚想起来一般,又向殷梳提议道,“不过这一切起因多多少少都和魔教邪典脱不了干系,之前殷盟主将伽华圣典残卷交给了你,如今这情形放在你身上着实不妥,不如你拿出来,这里有这么多位武林前辈可以代为处置。”
感受到周围目光瞬间都化为实物般如野兽蠢蠢欲动,殷梳霎时头皮发麻,万钰彤竟然在这里等着她!
万钰彤关切地看着她骤变的脸色,一脸不解地问:“怎么了,我说的有什么不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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