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情无计
万钰彤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漫漫黄沙里,头顶着的天幕被光秃秃的树杈分割成一块块细密的破碎影子。
四周空旷寂寥,只剩下她自己不均匀的喘气声。
这样才好,空荡才是真实,才是她习惯的样子。
但是突然起了风,这风越旋越大,风里那段声音又开始在她身后追着她跑。
刚开始还是那个小姑娘天真又执拗的嗓音,说到后半段陡然变得粗嘎阴桀——
「她说得不对吗?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半点长进也无。」
万钰彤停下脚步,她面无表情地抽剑,反手将风声劈成两半。
风止,不远处她又听到有人惊喜地叫自己的名字:“钰彤!”
声音越来越近,听到来人是殷莫辞,万钰彤头都没有回。
殷莫辞飞掠到她面前,万钰彤不得不侧过脸看他。她面无表情,眸中充满冷漠和厌倦。
殷莫辞退后一步,他小心翼翼开口关切询问:“钰彤,我看到你三叔一个人离开了我才追了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没事吧?”
面对殷莫辞,万钰彤懒得再避忌什么,她公事公办般直言道:“我已经把祁宥会把丘山宗主请去湮春楼这件事告诉了殷梳,恰好张昊天也在,他们应该都会去赴约。”
她补充:“到时候你也得去,不是想解救丘山宗主吗?江湖中所有自诩武林正派的都得去。”
过了良久殷莫辞才点头,有些生涩地开口:“好,我知道了。”
万钰彤捏着佩剑,准备从殷莫辞身边走过。即将和他错身而过时,她随口一问:“你没有什么再要问的了吗?”
殷莫辞抬起头,他的目光悄然逡巡过万钰彤的眉眼。而今才道当时错,他只敢在万钰彤错开眼神之后再直视她。
他不知道还能再抓住一点什么。
万钰彤见他木楞地无甚反应,她有些不耐地眉头微蹙,便欲拂袖而去。见状殷莫辞才找回一点神智,他想起看到万钧离开时的一脸暴戾,心头不禁涌上一股担忧,急急忙忙地开口问万钰彤:“小梳已经走了吗?”
“是,她应该是已经张庄主继续动身去缇月山庄了,你来晚了。”万钰彤顿了一下,她转过头睨了殷莫辞一眼,“看来你们之间没有什么兄妹的缘分。”
殷莫辞有略微失落,但片刻后他又挤出了温文的笑容:“只要你们都平安无事就好。”
万钰彤不置可否,她觉得话已说尽,便毫不留恋地准备离开。
这一次殷莫辞没有再只是束手凝望她的背影,他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念头,或许这一次不抓住些什么就真的再也来不及了——
他猛地攫住了万钰彤的手腕,万钰彤诧异地转过头,她用力想挣脱却被攥得更紧。
万钰彤深感被冒犯,她面带愠色正欲动手,殷莫辞却更用力地按住她的手腕,炙热的掌温透过皮肤传到万钰彤身上,他颤着声音在她耳边开口:“钰彤,回头吧。”
万钰彤冷厉地审视着他。
殷莫辞毫无躲闪,他虔诚地回视她,将刚才的话一字一句又说了一遍。
良久沉默,万钰彤才发出声音:“什么叫回头?”
她面如寒霜,幽幽发问:“你叫我回头,是觉得我错了?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错了?”
殷莫辞一时错愕,他没有这么想过,但也一时间难以准确地去回答万钰彤。
这段日子里他回想了无数遍,这一路走来,万钰彤也好、殷梳也好,乃至是武林盟盟主这个位置也好,很多事情都是他自己一厢情愿。是他过于自我,自始至终只会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来没有真的去用心分辨过。他觉得殷梳天真柔弱,所以一切都由他安排便好;他觉得万钰彤出身名门知书达理,所以就应该体会他的苦衷;他觉得万家堡还有其他世家的前辈都德高望重,所以对他们言听计从从无半分戒备。但到头来,被愚弄被利用的可笑之人只有他自己。
之前万钰彤说的完全没错,他这个武林盟盟主,做得的确堪称失败至极。
他也设想过无数遍,如果、如果哪怕有一个环节他有做对过,是不是也不会导致今天这个结果。
万钰彤目光凛然,令他愈加自惭形秽。
万钰彤不想去猜测也不在意他百转千回的想法,只是殷莫辞的沉默令她心火丛生,有什么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她抬高音调开口:“是,我是别有用心地利用了你们,但是殷梳做的事情又和我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你们那么容易便接受了她,到我这里就只剩下十恶不赦?”
反正她和殷莫辞早已撕破脸皮,更坏的样子他也已经见过了,万钰彤索性全部发泄到他身上,她问得更加尖刻:“凭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能跳到我面前,这样居高临下地指责我?”
殷莫辞面色发白地用力摇着头,他痛恨笨嘴拙舌的自己,似乎总是只会把事情搞得更加难以收拾。
“钰彤,我不是这个意思……”
万钰彤忍无可忍地发力甩开了他,掌风在他侧脸划出一道血口子。
殷莫辞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他只怕万钰彤下一刻就会如他无数个梦境中那般翩然离去,让他再没有机会说出内心的话。
他颤巍巍地抓住万钰彤的手,近乎哀求道:“钰彤,我知道你肯定有你的难处,但是你能不能相信我一次,你把问题都告诉我,我们大家也都像从前一样,一起去渡过每一个难关。”
他竭力地剖白着,额头挂着豆大的汗珠,比对战任何敌人都要辛苦。他脱口而出:“祁宥可以帮你做到的事情,我也可以。”
话音甫落,连殷莫辞自己都怔了一下,他说出来了、他竟真的说出口来了。
他以为自己只敢将这心声夜夜自问,不能明示人前。若放在数月前,他绝对想不到自己会主动将自己和一个世人眼中的邪魔相提并论。根植于骨髓的羞耻感令他全身都不可抑制地颤动了起来,但他仍目光炯炯不躲不闪地凝视着万钰彤,将鲜红的一颗心从胸膛中剖出来赤|裸地捧到万钰彤面前。
但万钰彤显然毫无触动,甚至顿觉索然无味。
她轻轻哂笑一声,拂开了殷莫辞探过来的手。
“殷盟主真会说笑。”
万钰彤面色回归平静,脸上又挂上了那种惯有的、温和又淡然笑容,仿佛刚刚那一瞬激烈而真实的情绪流露只是殷莫辞的幻觉。
她轻描淡写:“方才是我糊涂了,我和殷梳自然是不一样的,和她比什么呢?”
殷莫辞嘴唇嗫嚅着,他很想回应万钰彤一个笑脸,但是更害怕在扯动嘴角时会控制不住在万钰彤面前露出更令他自己难堪的神情。
不过对于这样的结果他也有预料,万钰彤不愿意再信任他也是理所应当的。
万钰彤不再看他,她抬起眼看了眼昏黄的天色,嘴里轻喃:“这漠北的天真是不经看,远远不及临安。”
这回她是真的转身离开,殷莫辞下意识也抬起脚,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万钰彤闻声侧过脸,冰冷的眼神止住了殷莫辞的脚步。
她一个人往前走了不知有多远,身后突然传来断断续续的喊声:“钰彤!如果你有需要,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他就住在不远处镇上的驿馆里,他猜想万钰彤大概也在小镇落脚,只要万钰彤愿意,他们很快就能见到。
万钰彤神色仍然淡淡的,她的脚步未停,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天色暗下来一半时,她路过了殷莫辞说的那个驿站。驿馆里还住着许多支持武林盟的正派人士,但他们忙忙碌碌没有人注意到万钰彤。
万钰彤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她拢了拢帷帽便继续往前走。
湮春楼的势力遍布天下,在这个不起眼的小镇里都有一座酒肆。大堂里坐满了熙攘的食客,看上去并无什么异常。
万钰彤扫了一眼,祁宥不在,酒肆里只有几个湮春楼弟子扮成的店伙计,万钰彤目光扫过来时他们也微微给她眼神信号,以示安全。但他们只知道这个蒙着样貌的女子深受他们的教主信任,并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身份、是什么人。
万钰彤便像普通食客一般走到柜台前看了看堂前悬着的菜名木牌子,压低声音开口:“老板娘,给我来一壶酒。”
她捧着酒壶回到房间,关上门便迫不及待般给自己斟了一杯,刚沾上嘴唇她皱起了眉,这漠北居然连酒也和临安的不同。
临安的酒入口也是一股春雨绵绵的,回味悠长。而这漠北的酒,一入口就觉得一阵烧心。
但她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
她平日里并不贪杯,此刻一人孤坐竟生出了想放纵一回的心思。
酒坛子不知何时见了底,万钰彤推开轩窗,想借夜风吹一吹身上的酣热。
迷迷蒙蒙间,眼前这无边无际的黄沙似乎染上了些更绚丽的颜色。她手指一哆嗦,猛地又把窗户合上,整个人跌落在床榻上。
她是醉了吗?
一定是的,若是清醒便不可能看到这些早已消散的人和事物。
她烦乱地挥了挥手,想打散眼前重叠的虚影。万钰彤做了万家堡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既往便无谓再追。
但迷梦打开了口子,更多经年不见的景象便也都纷至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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