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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美人恩[万钰彤线]


祁宥赶回临安,深夜匆匆过来这一趟仿佛只是为了告知她一声,说完便直接离开了。

        万钰彤继续静坐着,但实际上她已经无法真正地宁静下来,放在她身侧入夜前为准备就寝点的熏香也没能安抚她此刻那颗躁动亢奋的心。

        一直坐到天边现出鱼肚白,她都没有丝毫倦意,这是人之常情。因为从这一天起,她为之蛰伏忍耐的,就可以得到第一个了断和结果。而这只是一个开始,从这一刻起她还要看到更多。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第一道破空而来的箭矢声后才起身推开窗,湿冷的潮气无孔不入,瞬时冲散了屋内积聚的浑浊气息。

        落下的箭矢越来越多,火焰包裹的箭簇差点把半边天幕都烧红,连带着屋内屋外都一起热了起来。

        刚开始还有女使跑到她庭院里摇着门喊着要护送她离开,但渐渐地这些慌乱的声音全都消失,她隔着窗缝看到外面又换了一拨人,他们沉默地守在庭中。

        她又燃了一支香,等到香灰烧尽才推开门走了出去,之前那些万景臣派来监视她的女使和护卫都消失了,门外是一批她脸生的万家弟子,只有其中几个她在万钺身边见过。

        她淡淡地扫了一圈便准备往外走,这些弟子见状还准备拦一下,万钰彤挑眉睨了一眼:“你们也是来看押我的吗?”

        他们只得垂着头退了下去:“弟子们只是担心二小姐的安全。”

        万钰彤不许他们跟着,孤身沿着蜿蜒的小道来了一个她原本以为此生绝不会主动踏入的地方。

        院中四处无人,只看到阶上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躯体,粘稠的血液一直飞溅到了写着海棠苑三个大字的门匾上。

        万钰彤伫立片刻便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那股令她如芒刺在背的感觉仿佛正在慢慢消散,她没站多久便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凌乱脚步。

        万钰彤转身平静地看向来人。

        此刻万景臣整个人是一副前所未有的狼狈模样,他的衣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脸上也沾上了血污。他负了伤、气息不匀,但在看到万钰彤的那一刻,他深深吐出了一口浊气,灰败的眼底复燃起了湛亮的光。

        “钰彤,我去你院中发现你不在,原来你过来找我了。”

        他步履匆匆朝万钰彤走了过来,万钰彤不落痕迹地后退了一步,漠漠地看着他。

        他心绪繁乱,已经无暇顾及她的细微动作,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面容。他上前欲握住万钰彤的手,急切开口:“钰彤,我带你一起走!”

        万钰彤侧过身,令他捉了个空。

        她将他的狼狈尽收眼底,终于开口发问:“为何?”

        万景臣不解万钰彤为何已经亲眼见到眼前的战况,还会有此一问,他耐着性子向她解释,他咬着牙、忿恼地从齿缝间挤出声音告诉她,万家堡败了,他要带她离开。

        万钰彤抬起下颌,她幽幽地看着他,须臾后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败了吗?那怎么我的院子还好好的,我来的一路上似乎也只看到你这里有伤亡?”

        万景臣一时有些发愣,四目相对间,他似乎品出了万钰彤追问中隐含的意思。但是或许是因为受了伤的缘故,他心神变得鲁钝,思绪也不知不觉滑到了不合时宜的地方。

        比如他已经忘了到底有多久万钰彤的目光没有像此刻一样在他身上停留这么长时间,她甚至朝他笑了,这笑容哪怕意味不明都美丽得摄人心魄,令他错不开眼。

        他柔声解释:“钰彤,怪我武艺不精今日败给贼人,眼下临安已不安全,我先带你……”

        万钰彤眄视着他,直接打断了他:“大伯死了吗?”

        这话一出,万景臣剩下的话瞬时哽在喉咙里。他应当被这当头一棒直接打醒,但他头疼欲裂,这半日发生的一切都来得太快了,更像一场噩梦,令他整个人神思恍惚。

        万钰彤冷眼看着他脸色青白交加,品味着他眸中闪过的怨艾愤恨。当他终于冷静下来,再次抬眸和万钰彤对视时,和眼下惨痛的现实相比,更令他惊痛错愕、令他难以接受的是这句话竟是从万钰彤嘴里问出来的。

        “看来大伯已经死了。”万钰彤从他脸上一目了然地看到了答案,她腰身挺直,语气更加轻松,“既然大伯都死了,我为何要和你一起走?”

        屋内针落可闻。

        过了许久,万景臣才找回声音艰难开口:“你也盼着我爹死?”

        “倒也不是。”万钰彤答得轻松,见万景臣闻言面色稍缓,她又补充了一句,“谁死都可以。”

        万景臣神色惝恍,他分辨不清身上刀剑伤口的疼痛,也不想管万钰彤的话给他带来的脑中一抽一抽的针砭般令人麻痹的痛楚,他无力深思。

        万钰彤十分欣赏他这幅面如死灰的样子,她莞尔笑着,那份温柔却在反复碾磨着万景臣鲜血淋漓伤口的最深最痛处。

        她问:“是谁杀了大伯?”

        万景臣闭眼不答。

        她绕到他身边,在他耳边追问:“让我猜一猜,是我爹吗?”

        万景臣遽然睁眼,他看向万钰彤,眸底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暗光。

        “你想带我走,是准备用我要挟我爹吗?”她自顾自地接着说了下去,时不时错眼看向万景臣,期待他的更多反应,“那你可能算盘打错了,他不会为我停手的。”

        万景臣终于开口:“你不要这样想我,我知道这一切都和你无关。”

        他直接甩开所有的念头,再一次上前拉住万钰彤径直说:“钰彤,你不是一向不喜欢待在族中吗,我这就带你走,我带你到你喜欢的自由自在的地方去。”

        “那是从前,今时不同往日。况且只要没有了你,我不就自由自在了吗?”万钰彤拂开他的手,她俯视着他的眼睛,看着他面色愈发灰败。

        “是大伯败了,万家还没有。”她又说。

        万景臣不想和她争执,可她的每一句话都看似轻飘飘地落在他耳边,反复磋磨着他此刻已经脆弱不堪的心防。

        他凝视着万钰彤,凝视她那双秋水般美丽的眼睛,平日里一直静谧的湖面上有暗色的火焰在燃烧。

        他原以为是今日的事刺激太大导致万钰彤的异常,到此刻他才骤然发觉,她今日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既深思熟虑过又发自内心。她没有用惯常的沉默抗拒他,也没有冷言冷语地敷衍,他最爱的人正在向他袒露心扉,他曾无数次盼望过的事情终于得以实现,却不是两情缱绻琴瑟和鸣,而是在他最偃蹇、最难堪的时刻。

        “钰彤,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再和我置气了。”

        万钰彤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他的慌乱,侧首看着他:“我说的不对吗?”

        “我知道你一向都不喜欢这些族中的事情,你看不惯我们父辈叔伯的做法,可你并不知道我们这样大一个世家在江湖中的难处。”万景臣终于耐心告罄,他上前强硬地拽着万钰彤就要往外走,“这都是你小女儿见识,别在这时候胡闹,跟我走!”

        万钰彤一时挣不开他,索性也握住他手腕,语速极快地想止住他的步子,她开口:“有什么难处?我们是个什么体面的世家吗?我们有什么可以放在台面上的东西吗?江湖上的人会说我们万家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吗?”

        万景臣真的停住了动作,他深深凝着万钰彤,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万钰彤冷笑:“你觉得我没有见识,那大伯勾结武林前辈们嘴里的邪魔外道对付自家兄弟,割肉饲虎落得今天的下场,这就是你们大丈夫的高屋建瓴吗?”

        万景臣面色大变,他勉力压抑着怒火低声呵斥道:“你胡说什么?你听谁说的?我爹怎么可能和魔教为伍,分明是二叔他栽赃陷害,我爹他不过是为了自保顺势而为……遭小人所害……”

        万景臣愤恨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痛苦地闭了闭眼。他的堂妹指责他的父亲,他反过来又质疑他的二叔、堂妹的父亲,归根结底他们二人的争辩毫无意义,左不过都是一个兄弟阋墙,骨肉相残的结局。

        他不欲再争论,可万钰彤不肯放过。她后仰着看着他,冷凝的目光似乎要看到他心底最深处。

        “真的吗?真的是不得已为之吗?你敢说你和大伯从未这样想过吗?今日这个结果不是他自食恶果吗?”

        万景臣听得太阳穴抽动,他捏着万钰彤手腕的手臂青筋暴起,已经无法维持平静。

        万钰彤明白,他不可能坦然否认:他们和万钺不一样,从未想过要借湮春楼的力除去万钺。他们原本就是一样的,只不过成王败寇。

        万景臣心如擂鼓,良久才重归麻木,他才惊觉不对劲的地方。他猛地抬头看向万钰彤:“你为何会知道这么多?”

        “我也是万家的后辈,关心族中大事不是很正常吗?”万钰彤朝他眨了眨眼,然后突然发力,手腕一翻使出巧劲挣脱开他。

        她抽回手立即往后退了一步,将被捏红的手腕裹在衣袖里,将那种被滚烫的手掌、水漉漉的汗液浸湿的,那种粘腻的、令人恶心的触感抹去。

        万景臣未曾防备她还有这一手,他在惊怒之间又有些愣神,他觉得万钰彤的这一招有些熟悉,似乎不久之前就在哪里也应对过。

        “景臣哥哥。”万钰彤突然唤他。

        骤然听到这个不知尘封了多久的亲昵称呼,万景臣难以置信地停住了一切动作,他感觉胸腔中翻滚的怒火似乎瞬时散去,他今天的这一颗饱经捶打、冻僵的心又被注入了新的滚烫的鲜血,再一次开始蓬勃地跳动。

        万钰彤看着他一片空白的面部表情,她心里冷笑着,垂下眼颤抖着眼睫絮语道:“我曾经真的以为景臣哥哥是我最亲的人,小时候只有你对我最好,在所有人里面起码景臣哥哥是真心关怀我的。”

        “我当然是真心的。”他回答得非常急切。

        万钰彤重新仰面,但她脸上并不是万景臣想象的那种柔情似水,她的眼神近乎锋利,正巨细无遗地审视着他。

        “可是景臣哥哥做了那么多亏心事,说这种话不问心有愧吗?”

        万景臣面色发白,他眼神避开万钰彤,直直地看着虚空中的一个点,半晌才开口:“我是真的爱你。”

        万钰彤不置可否地挑眉,看着万景臣的眼睛里已然盛满了嘲讽。

        “你方才说,知道我一向不喜欢待在族中,可我以前求你帮帮我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你只顾着掌控着我来满足你的私欲。直到现在大伯死了,你穷途末路了,才说要带我走。”

        她每说一个字,都仿佛一颗压在万景臣心头的石块,压窒的痛楚也逐渐蔓延到他的四肢。她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竟被万钰彤冰寒至极的眼神逼退了一步。他脸上彻底失去了血色,她的字字句句都准确地击中了他最不可为外人道、最难堪的心思,他们之间最后一块遮羞布也就这样被万钰彤毫不留情地拽破。

        “你凭什么要带走我?”万钰彤唇畔挂着讽笑,逼视着他,“你已经自身难保了,还在做梦。”

        万景臣死死盯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半天都没能言语。

        他终于抬起发麻的唇舌呐呐道:“原来你这样恨我。”

        “你今日才知道吗?”

        万景臣没再言语,他逐渐平静了下来,幽深的眼神依然锁着万钰彤。万钰彤余光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臂紧了紧,她了解他,观他神色便能猜出他正在思考什么,或许下一瞬他就会动手强行将她带走。

        她心中冷笑着,一边警惕着他的动作一边转移他注意力地开口:“可是你有一件事说错了。”

        万景臣果然眉头一皱,问她是什么。

        “我从前是不喜欢待在族中,现在不一样了。”

        万景臣额角抽动,他注意到万钰彤今日说了很多次以前和现在不一样,她嘴里的这个不一样似乎有非常特别的意味。

        万钰彤暗暗伸手探入袖中,眼睛看着万景臣接着说道:“从前大伯防备我,父亲漠视我,三叔爱莫能助,四叔冷眼旁观,还有景臣哥哥你……我才想着要离开这里另谋生路。可现在大伯死了,轮到我父亲当家主,就算他有心继续弃置我,族老们也不会允许他这样对待万家堡唯一的传人,今日起对我来说,是新生的机会,何苦离开?”

        “唯一的传人?”万景臣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言语中的关键词。

        万钰彤浅笑不语,万景臣胸口剧烈地起伏,他脑中轰鸣着反复回响着万钰彤这句话,两人对视的眼神似乎逐渐化为实质,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就在屋内火花四溅时,他们身后响起一个冷淡的声音。

        “他好像还是没有完全明白你的意思。”

        听到这个声音,万景臣猛地转过身,他如临大敌地抬起手中的剑咬牙切齿地看向来人。

        “祁宥……”

        “废话真多,让我好等。”祁宥仍不紧不慢的,眼神都没看万景臣,显然完全没将他放在眼里。

        万钰彤也没有预料到他此刻现身,她诧异开口:“你来做什么?”

        若放在平日,万景臣或许能察觉出这两人之间波诡的气氛,但他今日本就接连遭受多重打击,再加之此刻高度紧张,他横剑将万钰彤护在身后,疾声朝她开口:“钰彤,你快走!”

        祁宥颇有兴味地看着他的反应,低笑了一声。

        万景臣双目赤红瞪着祁宥,恨不得啖其血肉。但他即使没受伤,全盛时期也很难敌过祁宥,遑论现在。

        迎着万景臣的剑锋祁宥站在原地纹丝未动,简单对了几招后便将他击退。

        万景臣心中大恨,但他还未再动作便发现万钰彤仍站在他身后并未离去,他大急,低喊:“钰彤,你快走……啊!”

        他话未讲完,突然发出一声惨叫。

        祁宥挑眉,并不太意外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万景臣僵硬地低下头,他看到一柄剑自他后心而来,贯穿了他的胸口。

        他浑身颤抖着,目睹着毫无温度的剑从他身体里抽出,粘稠的液体瞬时从他心口喷了出来。他竭力控制着不住痉挛的身体,转过身才朝一旁栽倒下去。

        他亲眼看着祁宥踱着步子从他身边走过,和万钰彤并肩站在一起,同她一起居高临下欣赏着自己此刻可笑至极的样子。

        祁宥侧过头朝万钰彤说话:“你还真是非要亲自动手。”

        万钰彤斜了他一眼,嗔怪道:“你来干什么,我话都没说完。”

        似乎欣赏够了,万钰彤意兴阑珊地收了剑,边往外走边说:“算了,我先回去了,你处理下吧。”

        她目不斜视地、轻而易举地避开了地上的人竭力伸出的、似乎想握住她的手,一瞬也未曾停留地朝外走去。

        她走出门,似乎完全没有听到身后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地,然后带起了几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万钰彤沿着小径回到庭院,避开人将身上沾了血的衣裙换了下来,整个人没入了热气腾腾的浴池。

        她的脸上始终挂着灿然笑意,身心前所未有的熨帖。今日是个好日,往后这样的日子应当还有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屋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在门外站定。

        她听出了是谁,开口:“进来。”

        门外没有声响,那人似乎在踌躇。

        万钰彤扬声又喊了一次:“进来吧!”

        祁宥难得进退两难,他知道门后是什么地方,也听到了里面的水声。万钰彤连番催促下,他沉着脸,到底还是不情不愿走了进去。行至屏风后他才抬起眼飞快扫了一眼,只见万钰彤合衣泡在池子里,一双明眸玩味地打量着他。

        祁宥十分不解,有些不自然地低斥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在等你过来找我。”万钰彤笑盈盈地仰面望着他,“表哥,一切都处理好了吗?”

        “我要走了,日后你好自为之。”

        “你要去哪里?”闻言万钰彤起身走到他脚边,她双臂搭在池边,支着下颌仰望着祁宥,水汽若有似无地撩动着他的袖管。

        “这里的事情都解决了,如你所愿,万钺很快就会继任家主,我该回蜀中了。”祁宥双目直视前方,他发觉这间屋子的窗户正对着后山,窗纱影影绰绰间似乎能见正当时的花枝招展。

        “我们之间的事情还没完,表哥就要丢下我离开吗?”

        闻言祁宥不得不低下头看向她莹白的脸,疑惑发问:“我答应你的事情不是已经做完,你的心愿已达成,你还想要我做什么?”

        万钰彤歪着头,似是不太明白:“我的什么心愿?”

        祁宥知道她又开始捉弄自己,他深吸了口气:“你不是很清楚吗,方才还和你那堂哥说得有声有色。”

        万钰彤眨巴着眼睛不言语,似乎等着他接着说。

        祁宥干脆直接说道:“万徇和万大公子都死了,你是仅剩嫡系,今后无人可以阻你。你可以如愿学你万家的功法,风风光光的当万二小姐。”

        万钰彤冷笑了一声,她露出了不屑的神色。

        “表哥说得容易,从前发生过的那么多事情,怎可能轻易抹去。待在这个地方,无论人前人后是什么身份,终究还是令我不能释怀。”

        祁宥猜不透她心中所想,疑惑地问:“你依然不想待在这个地方?你方才不是这么说的。”

        万钰彤反问他:“若你是我,你会如何?”

        祁宥不答,片刻后他忽然蹲下身,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放在万钰彤面前。

        万钰彤好奇地掂了掂,然后拔出瓶塞看了进去。里面放着几颗她辨不出的深褐色药丸,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她屏息又多看了两眼,观药丸成色和瓶口痕迹,应当前不久用出去了一颗。

        “这是什么?”

        “噬魂散。”

        万钰彤十分错愕地看他,她在典籍中见过这种丹药,此药可令人头脑昏沉终日浑浑噩噩,佐以手段更可令服药者忘却最难忘之事。

        祁宥掏出这个东西干什么?

        “服下它,把那些事都放下。我带你回蜀中,你可以无忧无虑地做我祁氏的表小姐。”

        万钰彤一时无语,她原本只是想试探下祁宥,没曾想他还真的有这种十分不符合他行事作风的手段。她把瓷瓶推了回去,埋怨道:“我现在离开,之前种种岂不是都为他人做了嫁衣,把好不容易达成的拱手让人吗?”

        祁宥见自己会错意,愈发烦闷:“你既不愿意离开,又摆这种姿态做什么?”

        “原本我是极开心的,只是刚刚想到我还有几个不安分的堂叔。表哥自己也是过来人,世家里讨生活哪有那么顺理成章的事情,我父亲是个什么人想必你也知道,保不准哪天又弃了我。”

        她自怨自艾着,说得极是可怜。

        祁宥不冷不热地随口劝慰:“凭你聪明才智,自然不怕。”

        她捧着脸,难得露出了些小女儿娇气:“能有今日原本就是依仗表哥,没有了表哥,我自己怕还是不行的。”

        祁宥冷眼看着她,心道这个女人怎么这么能舌灿莲花。

        “你到底想说什么?难道你想要我留在临安,时刻供你驱使?”

        见他似要发怒,万钰彤不兜圈子,直言道:“应当是我供表哥驱使才对。”

        祁宥目光晦暗不明,他蹲在池边目光一寸一寸打量着水中的人。

        他板着脸训诫:“万钰彤,我不知道你心里在盘算什么,如今你已占尽优势,应当知足。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日后只要你勤练武功、认真经营,自能将万家堡握于掌中。”

        万钰彤敛去笑意,她站起身来冷若冰霜地平视着祁宥,语气有些不屑:“表哥说的是什么话?万家堡一直以正道魁首自居,表哥想要我如何经营?带领门人除恶扬善?将武林正道发扬光大?”

        祁宥目光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她,他下颌紧绷,深不见底的幽黑眼眸辨不清情绪。

        万钰彤最不喜欢祁宥这种诡秘莫测的姿态,她屏了口气,抬起盛满春水的眼眸进一步试探道:“表哥要的应该不是这样吧?”

        祁宥盯了她好一会儿,他的眼睛如寒山冷涧,没有半分温度:“所以呢?你还想继续和我合作?这于我何益?”

        “我这次的事情办得难道不好吗?”万钰彤循循善诱,“之前我一无所有,只凭我一人之力为表哥做事,今后应当能发挥更多作用,表哥不信我吗?”

        祁宥抿着薄唇似在思索,从利益的角度他能判断出万钰彤说的不是假话,作为合作对象她给过他许多惊喜。

        但与人再三合作只会愈发纠缠不清,这不是他的风格,他已经在临安停留太久。

        于是他说:“我不需要。”

        对他的拒绝万钰彤没有太失望,她叹息:“我费这么大力气,不是为了振兴万家堡的。我豁出去去争去抢,只是想要把万家握在我手里,为的是要去做一些我喜欢的事情。”

        她伸出手,在祁宥避开之前扯住他的衣袖,湿漉漉的水珠从她手臂上滴落,洇湿了祁宥的白衣。

        “表哥,你现在想避开我吗?可我们已经是同谋了,在你第一天找上我开始就绑在一起了。”

        两人的表情都隐在浴池氤氲的热气中看不分明,手臂却纠缠着靠得越来越近,无声地角力着。

        水波一圈圈漾起,万钰彤掬起一捧浮花,她收拢掌心,花汁从她指缝间滴了下去溅落在水面上,弥漫出淡淡的酸涩气息。

        她伸手按在祁宥胸口,一路划过,在他纤尘不染的衣服上留下一大道靛蓝色的痕迹。

        “我的今天都是表哥一手指点而成,这条路上处处都是你留下的痕迹,怎么能两三句话就抹去?”

        她柔婉的声音诱|惑着他:“表哥不想看一看最终会得到什么样的成果吗?你不能半途而废。”

        在他觉得自己快要被万钰彤拉入水中之前,祁宥站起身,单臂托着万钰彤把她拽出来,放在一旁的美人榻上。

        万钰彤支着身子安静地仰面看着他,见他面上思绪浮动,长眉蹙起似在犹豫,隐隐还有几丝极淡的懊悔之色。

        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闷:“我明日回蜀中,我确实有急事要办。”

        不等万钰彤反应,他又说:“我会回来找你。”

        这相当于是他做出了承诺。

        万钰彤慢慢勾起唇角笑了,虽然她一开始就认定不会听到别的答案。

        至此,她眼前的一切景象忽然都模糊了起来,和纷乱的往事一幕幕重叠在一起,最终一切都变得空茫虚无,只剩下枝头上那妖异的蓝色还在盛放着。

        天旋地转间,那个缀满鲜花珠玉的囚笼仿佛被挣开了一条裂缝,漏入几束天光。她看到有什么人竭尽全力从笼中挣脱而出,虽被簇拥在四周的尖刺扎得遍体鳞伤,始终清醒着保存着浴血的痛感。

        而她也终于从纷乱的梦境中抽身而出。

        寒风从大敞的轩窗漏进来,吹得她脚心都是冷的。迷蒙间她睁开眼,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立在床边。

        来人见她醒了,不悦地开口:“你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喝这么多酒?”

        她按着太阳穴,嘶了一声开口:“表哥?”

        片刻沉默后,祁宥反问:“不然呢?”

        他抬手点燃灯烛,屋内瞬时充斥了昏昧的光。他再回头看向万钰彤,只见她乌发散乱地枕在身下,两靥酡红,眼神迷蒙而涣散,衣裙微乱,风一吹,轻云般的纱帐就拂过她裸|露在外的雪白肌肤。

        他立即错开眼,找了点别的事情问她:“酒肆里那么多人,你进来的时候没被人看到脸吧?”

        “我带着帷帽呢,再说了——”万钰彤拉长了音调,她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歪着头冲他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表哥日日那般藏着我,他们把我当做是他们教主的情人,就算我光明正大地现身,也没有人敢直接看我的脸吧。”

        祁宥听得眉心一跳,他骤然后退了一步,扭头看向屋内四处东倒西歪的酒坛,低声问:“你喝了多少?”

        万钰彤双手撑在身侧,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没醉。”

        祁宥又看向她身后敞开的轩窗,快速开口:“既然这样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说罢他便要直接转身离去,但他刚迈出两步,便感觉到一个温热的身体柔软地贴上了他的后背。他整个人如遭雷击,顿时僵在原地。

        万钰彤贴在他耳边,狎昵地朝他吹着气:“表哥怎么这么不经逗,这样就不敢看我了。”

        祁宥一把按住她探入衣领的手,他额角青筋直冒,声音也恼怒了起来:“你又在闹什么?”

        感受到后背温热撤去,他还未来得及体会心底涌出的各种情绪,就看到万钰彤绕到他面前,宽大的衣袖垂了下去,露出来的一截藕臂勾住了他的肩膀。

        难得看到祁宥这样慌乱的样子,万钰彤笑吟吟地继续逗弄他,她的声音像一小簇羽毛,撩|拨得人心尖发痒:“我还以为表哥会很喜欢。”

        她一边说,一边伸出素白的手指缓缓划过自己微张的红唇,所要表达的意思不言而喻。祁宥浑身一震,不受控制地回想起某些旖旎交|缠的画面。

        他额前已然渗出一层薄汗,声音愈发低沉:“你又想要做什么,你直接说,不用这样。”

        “方才我做了一个梦。”万钰彤唇瓣开合,停留在和祁宥若即若离的位置。

        她双手挽着祁宥的脖颈,身体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我梦到第一次见到表哥的时候,在我最狼狈的时候表哥从天而降,就像仙人一样。”

        祁宥微怔,他紧盯着万钰彤,她那双一向冷若冰霜的眼眸许是被酒意催化,此刻柔情绰约,春水盈盈地问他:“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想了什么?”

        似是酒后无力,她的手指沿着祁宥脖颈滑了下去,整个人摇摇欲坠。祁宥下意识伸手托住她的后腰,他暗色的眼眸细密地逡巡着她,心道这个女人惯爱骗人,这一次不知道又要说什么花言巧语。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即使此刻她身体再怎么火|热,她那颗心始终冰寒彻骨,眼下这般矫情做作必定另有所图。

        他表情波动甚微,四目相对间,明暗错落的光晕浮动着,映出他面若琼玉,寻常人见之心折。

        感受到腰间的那只手比她身体还要炙热,但人却始终沉默。万钰彤哂笑一声,大概能猜到祁宥心中所想,可她也从未完完全全骗过他,多少都掺了几丝真意,怎么就不算说的是真话呢。

        她单纯无害地笑了起来:“当时我看到仙人清逸绝尘,心里想的是不知有没有机会亵渎一二。”

        祁宥终于无法忍耐,他一把扯过万钰彤的手将她甩了出去。

        他并没用太多力气,但万钰彤顺势哎呀一声,弱不胜衣地倒在床榻边。

        他攥紧双拳,火气上涌:“我不是你贪杯昏头后可以拿来取乐的男人。”

        万钰彤挑眉,她看向祁宥身后,他的影子被映在帘帷上,似一张绷到极限的弓。

        她一言不发,抬起赤足轻|挑地踩住了他。

        祁宥肉眼可见地抖索了一下,但双腿仍钉在原地没有动弹。

        听见万钰彤轻笑了声,他猛地伸手握住那只作乱的玉足,再抬起头时他眼神变了:“你真以为我不敢动你吗?”

        万钰彤毫不在意:“就是不知道表哥要怎么动我。”

        祁宥胸口起伏,他攥着万钰彤的脚踝,感受到手中柔腻的触觉,没再动作似在犹豫。

        “冒犯了教主,是要请出教规教训我呢,还是表哥要亲自动手罚我呢?”万钰彤嘴里这样说着,面上毫无惧色,她唇畔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望着祁宥的眼眸顾盼流转。

        她试了两次都没能把脚抽回来,索性任由他握着,婉转开口:“还是说子琳要用别的法子动我,可是你知道该怎么动吗?”

        听到这种几近于挑衅的话,祁宥冷眼看着她,突然笑了一下。

        他捏着万钰彤的脚腕,手掌顺着向前,几息之间就走到了她面前:“你酒醒后可不要后悔。”

        万钰彤勾起倒在一旁的酒壶,以自己为酒瓯斟了一小口:“请子琳也喝一杯。”

        祁宥眼神追随着她的动作,瞬时觉得自己的确口干舌燥了起来。他捏着万钰彤的裙裾卷了上去,整个人恍惚都陷入了一片浮花浪蕊之中。

        明知眼前这杯酒是穿肠毒药,他也要贪杯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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