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良人与枷锁
阿特洛波斯像是预谋已久般将今晚见面的目的引出来。可对苏流萤来说，一切来得猝不及防，此刻的大姐宛如一只温顺的母猫突然亮出锋利的爪子来，她禁不住带些惊慌与不安问道：“什么工作啊？”
“就是给别人打工的工作啊。”她撇撇嘴，故意好笑似地调侃女孩，“你不会忘了吧？马德兰先生在招聘——唔，他更喜欢说是‘邀请’——在邀请你的时候就表明了他作为老板的身份。我们三姐妹为他工作。拉克西斯的工作是决定生命线的长度，而我呢，负责斩断生命线。”
“呃……”我当然没有忘记，也当然知道要工作，她急不可耐地想。可这儿戏般的身份她从来没当真过，纯粹是老板恶俗的无趣爱好罢了。“我想问的是，我的具体工作是什么。”她刻意加重语气。
“邮差。”她脸上悬挂起一丝奸笑，“你的工作就是当一名邮差。”
“邮差？”
“对，我们叫它红差。不过工作性质和邮局里的邮差或者如今的快递员差不多，你知道的，就是将寄件人的包裹送到收件人的手里。”她好像看出了流萤的心思，尽管后者的情绪隐藏在强装的镇定之下，“这是一项很简单的工作，不用担心。”说完，她慢慢饮尽杯中剩余的红酒，然后站起身来，“现在跟我来吧，让我把邮差的一些必备工具先交给你。今晚将是你第一次当红差。”她对仍然沉浸在遐思之中的女孩扯扯嘴角，眨眨眼。
流萤跟着她来到一面书架前，大姐在其中的一摞书中间找到一个十分隐秘的按钮，伸出左手食指按在上面，随即书架从中间分离，接着后面的墙壁也开始缓慢地分开。可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阿特洛波斯当先迈步而入，她就像一位女王走进自己的王宫一般优雅从容、高贵自信。她每往前走一步，上面及左右两侧的灯就同时亮开几盏，直到最后整个房间被纯白的灯光照亮，耀眼得让流萤适应了好一会儿。
等睁开眼睛后，她不得不接纳眼前所见之物，它们纷纷挤进她的眼眶。在大概五十平米的房间里依次有序地陈列各种东西：枪支、刀具、衣帽……
“这是一间工具室，”她转身面向她，嘴角含笑，像接待员展开双手，那副模样像是在说“欢迎光临”。“在红差的工作中有两样最基本的工具是必须的，一是面具，二是刀具。面具伪装你的容貌，刀具保护你的身体。衣服则可以随自己的喜好穿，但一般不建议穿得很花哨或是稀奇古怪。”她引领流萤走到面具区前，“这些面具都是经过我的审美后才能放在这里的。你不知道，有些设计师的品味是真的很差劲儿，还喜欢自吹自擂。”
陈列于身前的面具看上去都很精致美观，有全脸式的、下半脸式的、上半脸式的，还有其他一些形状的，面具上面的颜色及图案也有很多种，各不相同。“你戴的是哪一个？”
“我啊？没有固定的，这些我都喜欢，所以每一次都戴不同的面具出去。你要是喜欢的话，你也可以。”
虽然它们都很漂亮，但没有流萤特别一眼钟爱的。她喜欢式样简单、颜色单一的，这些面具都偏向于浮夸的华丽。
“至于刀具嘛，杨师傅不仅教会你在用长刀、短刀以及匕首时的打斗技巧，也教过你近身格斗术。可刀能给人带来安全感，它比男人的誓言更可靠。你按你喜欢的选吧。我当红差时喜欢带一柄长刀、一把贴身匕首以及一把□□。这便是我经常用的那把长刀，我很喜欢她。”她像介绍一位闺蜜将那柄华美的武器引见给自己的小妹流萤。阿特洛波斯伸出素白的双手从刀架上庄严地取下一把直长刀来，光滑如镜的刀身随着移动而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她从刀身上抬起眼皮看她：“按照业界杀手们喜欢给佩刀命名的习惯，我也给她起了一个名字：良人。”
大学生身前的刀剑区摆放着十几种各式各类的刀剑，像一个大家族里供奉着的祖辈灵牌，静静地向客人诉说自己昔日曾让子女引以为豪的荣光。不知为何，苏流萤在看到这些锋利的嗜血玩意儿后，心中竟莫名地跳跃了一下，如同一位病床上正待垂死的病人，突兀地有了心跳脉冲。
她们竟是如此的美丽，那优雅之极的身姿、完美无暇的线条、奢华的服饰，在聚光灯下显现出亲和可爱的样子，让人渴望触摸却又畏惧，如同一个个温柔的陷阱。在头顶聚光灯的探照之下，那一片反射出的雪白宛如山巅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在阳光里发亮，让游客在心里产生恍惚的情思：看上去多么洁白温暖啊！
苏流萤好似一位登山爱好者，正惊叹于它的雄伟壮阔、深沉冷傲。
“虽然红差的工作很轻松简单，但有时候也避免不了会去‘深山老林’，也就难免会遇到一些才狼虎豹之类的，所以，聪明的女孩都会选一把刀来防身。当然，要是你喜欢的话，甚至可以带一把更让人安心的□□之类的。”她望着女大学生的侧脸，嘴角勾出心领神会的笑来，“小妹，想好了要哪一把了吗？”这么多精美的礼物她甚至都不知道挑选哪一件呢，她私下自忖。她会成为我的好姐妹的，我该相信这一点。
女孩不可自抑地拿起其中一把长直刀来，小心翼翼地握住刀柄观赏，感受着沉甸甸的分量。她忽而冒出一个荒诞的想法来，觉得手上的这个东西是一本刚从店里买来的新书，她仔细地拆掉外面的透明胶封，急不可耐地打开翻阅，闻到一股让人心满意足的油墨书香味儿。那是知足的滋味儿。拉克西斯重新审视起长刀，要想了解它就得握紧它。
“小心，这可不是训练用刀哦。”大姐善意地在一旁提醒。
在训练时她用的刀具都没开刃，她很清楚这一点。这些都是开了刃的坏家伙，一不小心就会叫人皮开流血。但我可以驾驭他，流萤十足自信地认为。她走开两步，在空气里胡乱地挥舞了几下，像一个小孩在英勇地耍弄。随后她抬眼看向大姐阿特洛波斯，旋即绽放出一个愉悦的笑容来。
她的笑容真像一朵盛开的花。大姐也跟着笑了。“你要给她命名吗，小妹？”
“嗯。”流萤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那么你想怎么称呼这位美丽的女士呢？”
“枷锁。”
“枷锁？”她皱了皱眉头，不理解为什么会起这么奇怪的一个名字。好难听的名字啊。“okay，枷锁小姐以后就属于你啦。”
“不，”拉克西斯轻声回答，“他不是小姐。我想，他应该是一位先生。枷锁先生。”
“先生？”她重复。“希望枷锁先生以后会是一位合格的男人，一位真正的绅士。”阿特洛波斯望着自己的小妹说。
“为什么不是优秀呢？”拉克西斯听了她的话后，略微不满地问。
“因为优秀的男人一般都不合格。优秀往往比合格更容易达到，这点和学校里的成绩恰恰相反，学校里优秀要九十分，社会上优秀只要六十分就行了，甚至比这更低。”她总是喜欢展现出那抹戏谑的笑容来，“正如你所看到的那些男人，他们都被认为很优秀，但实际上们都不合格。”
女孩流萤歪着头想了会儿。“我明白了。”她带着歉意说。我错怪了她，可能她已经知道我命名“枷锁”的来源了。再一次的，她没有兴趣去关心他们是否优秀还是合格。
“优秀是如今这个社会的常态，已经屡见不鲜；合格才是最难得的奢望，比金羊毛都稀少。”
理智的大学生不置可否。大姐看了看时间。“亲爱的拉克西斯，红差的工作要开始了哦。”阿特洛波斯走到衣帽间前，脱下身上的粉红睡袍。流萤难以置信地看到她竟然什么都没穿，就这样□□着姣好的身材在挑选自己钟意的衣物。尽管她是个女孩儿，可还是微微脸红，撇过脸去。“今晚我会带你做一次红差的工作，以后你就得自己一个人做了。你要换一下衣服吗？”等她再次转身过来，大姐已经穿好衣服，最后再取出一件玄黑的齐膝长褂套在外面。“这是我自己设计让人做的。”
拉克西斯踌躇了一瞬后，也脱下睡袍，她尚且有所保留，洗完澡后还穿着内衣。她的羞耻心不允许她在一个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面前毫无隐私地裸露自己的身体。她面带无法控制的羞红穿上自己的衣服，然后也从里面挑了一件带兜帽的长褂。大姐比她高五公分，她穿起来略微显长。
“看来以后得在此多准备一点你的衣物了。”大姐轻笑两声，“哦，对了。忘了告诉你，这栋酒店是马德兰先生的，你以后工作时可以随时来入住。这些东西……”她指的是密室里的诸多违禁物品，“也都会存放在这里，鉴于你在学校里不方便隐藏，所以你以后每次做完任务后就把工具放回到里面吧。反正这里离你学校也近，有几公里啊？五公里？”
“嗯，大概十公里吧。”
“那也没事儿，用你的血技‘朝圣者’会比出租车都快的。它需要的是油，而你需要的只是体力；它也得在路口等待红绿灯，亲爱的小妹却可以在夜空中欣赏城市的夜景。真嫉妒你，还能剩下一笔车费啊。”拉克西斯知道那是玩笑话。
她环视一周，“这件密室里面装着各种什么生物识别之类的高科技玩意儿，具体我也不懂，反正就是进来前需要得到它的认可。我想马德兰先生已经告诉过他们了，估计他们也给你认证了。”
“他们……”流萤惊骇地四处用目光搜寻，“他们是谁？这里面有摄像头吗？”
女孩的激烈反应吓到了她。她在在乎自己的身体。望着小妹惊慌失措的表现，她有些羡慕地想。“这里面应该是没有摄像头的。”为了安慰她，她不得不假装仔细地查看一遍。
“他们是谁啊？”流萤依旧显得很不安。
“它们其实是安装着的感应系统，”她撒谎。年轻的姑娘软肋有很多，这便是其中之一。她应该学会武装自己的软肋，或是完美地隐藏起来，暴露在别人眼里终究不是好事儿。这是你的第一次，可以原谅。“不是背后某些通过摄像头在偷窥的猥琐男人。”下次我得去问清楚。“不然我都不知道被他们看过多少次了。”
“你不一样的，”苏流萤一时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脱口而出，“你已经无所谓了，可我……”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冲动犯下的过错。果然，大姐立时沉默下来，脸上笑容也消失不见。
阿特洛波斯扭头走出去，从桌子上拿起烟盒，抽出一根细长的香烟叼在嘴唇上，点燃。
“抱歉……”两人在尴尬的氛围里各自静立了片刻，流萤嗫嚅着小声地道歉。我伤到她了……
“没关系的，小妹。”虽然安抚下了女孩，但阿特洛波斯的心里还是留下了间隙，即使这过错不在拉克西斯。我终究还做不到内心强大到无耻混蛋的地步。她微眯起一双眼，长长的睫毛在烟雾里扑闪。
就在刚刚，她还自信十足地认为女孩可以成为她的好姐妹。可能是我太需要一种真实感情的慰藉吧，我也终究还是高看了自己的能力，低估了人心。悲凉顿生心间。在我身处的孤崖上，她也不愿意过来吗？“哈哈，你说得对，我已经无所谓了。”她淡淡一笑，隐藏好自己的情绪，露出宽慰包容的柔和表情来，言语却像是在低沉有力地宣战：“我已经扯开了这层混账的遮羞布，变得跟男人一样。我想，既然要追求男女平等，那么就不应该存在着身体上的羞耻差异。”
苏流萤将惊愕的目光投向她。阿特洛波斯嘬起红润的双唇，瘪下两腮长长地吸了一口，烟头亮起的火光好似夏夜里的萤火虫。它在奋不顾身地燃烧自己。她洞察出女孩瞳孔里面是半信半疑的神色，说不定怀疑的成分更多。小妹甚至还以一种防御性的姿势保护着自己的身体。她霎时觉得自己有点可悲。我或许永远都只是一个人在号角声的最前面，孤独地坚守与抵抗。跃马到阵前，迎面箭如雨下。
她在考虑要不要让她今晚继续做任务。不，她立马打断自己的犹豫，我必须要心狠一点，这只是一件很小的无聊插曲罢了，不应该影响到她。阿特洛波斯将一小截残烟揿灭在烟灰缸中，走到刀剑区，取下自己的佩刀。“今晚你才是主角哦。”她没有带上匕首和□□，一是因为一般用不着动武，所以没必要带那么多；二是如若发生动武的情况，也是考验拉克西斯的一个机会。她走向自己的小妹。毕竟训练和实战是有区别的，训练你可以放水，实战时就得流血。如果你是一个卓越的天才，那么就应该经得起检验。“小妹，你的头发快干了。你准备好了吗？”
大姐话里的意思她再清楚不过了，苏流萤略感不适地抬眼回视她近在咫尺的瞳仁，如果再继续矫情做作，她不知道后果是什么，也不想去尝试。就跟在念书时一样，我不想做受表彰的那一个，也不想做被惩罚的那一个。“我准备好了。”她也握住自己的枷锁，平静地回应。
“乖女孩。选个面具吧。”大姐当先挑了一个下半脸式的面具。流萤则选了个全脸式的白色中带点纹饰的面具。
“夜里鬼怪横行，要小心哦。”阿特洛波斯眯起一双眼睛，望向城市深处，望进森林，露出两排整齐的洁白牙齿，隐约可见里面猩红的舌头在蠕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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