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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捕鲸手


从当天晚上一直到第三天,大雪时不时地飘然下着。四周寂静得随时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他是在第三天接近傍晚时分来的。

        一大早起床开门,小镇上的人们纷纷发现周围的世界已经被一层素白所装饰。

        青黑的瓦片上,木门前的粗糙石台阶上,小河岸边光秃的树丫上,都在很亲切地感受寒冬里白雪的重量与气息。灰蒙蒙的天空不见东方升腾而起的旭日,间或吹刮起的一阵冷风无不让人紧衣缩头。冻疮长在了哪几个人的耳朵手脚上,厚厚的老茧也挡不住皲裂的攻陷,衣服下的皮肤慢慢积聚着泥垢。

        在这下雪的天气里,最安逸的事情莫过于和邻居们围坐在一盆柴火周围,唠点家常,嗑嗑瓜子,抽抽烟斗,随随便便扯起一个话题一群人都能说上好一阵子,一直待到妇女们惊觉该回家去做饭的时候,走前还不忘叫上自己的男人一起回家去帮忙烧火添柴。简简单单地对付完一顿,下午又接着开始悠悠闲闲地走巷串门,遇见一位老熟人就进去坐上个把小时。他们总有侃不完的天,说不完的话,不会像现在的年轻人那么无聊,一无聊起来就只晓得玩手机。

        这个满是行将就木老年人的夕阳小镇里,指不定哪天在某个夜里或是在火盆前就有人安安静静地丢下同伴去见阎王爷了,然后留给其余老头老太一个谈笑的话题,不伤不悲地回忆起他生前的一些极其普通的往事儿。有些人胆小,怕死,心里默默地谋划着自己的事情,计算着日子,提早安排好后事;有些家伙则心宽胆大,常挂在口边的一句话是:阎王要你三更死,不会留人到五更。每当谈到“死”这个字眼,还会轻蔑地吧唧两口烟,吐出一滩口水到火盆里,让其滋滋啦啦尖叫着。还有些人好似看透红尘的高僧,随随便便就用“活一天是一天”安慰掉自己。大家都是在平平凡凡地活着。

        他们都是最普通的人,也是见证过上个世纪大半历史的一拨人。年轻人若有耐心,可从他们的口里听到那些不曾记录在书里的奇闻轶事。可年轻人哪来的耐心?而且哪来的年轻人呢?于是,他们的故事也就只能烂在自己的肚子里,不多久便一起被埋葬在泥土下。于是,故事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人鬼星夜混迹在这些老头中间,活得无忧无虑,他不知道对此该作何感想,因为他早已对死亡无动于衷,平淡到口里清淡乏味,不想去关心任何的事情。于他来说,死亡反而是上天赐予人类的礼物。因为活得越久,就知道得越多,每回想起一个人来,就会有成千上万的细节扑面而来。他已经熟悉了小镇的每一条巷子,每一栋房子,知道每一个人心里的曾说出口的“秘密”,有注意到他们脸上的皱纹是何时刻上去的,也能听到胸腔里的心跳声越来越弱,喉咙里的痰越来越多,说起的下流话也很干瘪无力,正如他们日渐衰败的身躯。

        他是一个在体悟人生的修行者,想要在某一刻让灵魂挣脱枷锁,冲破牢笼,像悉达多王子那样在菩提树下得以证道。如果真有神仙的话,他也早就该羽化飞升了。如若时间是公平的,那么永生就是一种罪咒。

        可这个苍老的灵魂总是免不了要与世俗打交道,主动或被动地滚进尘世间缤纷的色彩之里,不得不劳心费神地度度日子。普通人最能享受到的孤独对他来说是一种奢望,而他们都觉得孤独是一种习惯或者说病状。

        他的访客是在下午四点多到的。他今天没有开门营业,因为没什么生意。星夜弯腰驼背,一整天在好几家里辗转,粗糙的老手免费蹭到了数不尽的柴火的温暖。客人是在他回家的路上碰见的。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避开结冰的路面,尽量沿着屋檐溜边儿。

        “我喜欢这个地方,很美丽的世外之地。”

        当他立足在星夜面前时,他并没有惊讶。“世外之地不会受到世内的打扰,一阵一阵的狗叫在提前告诉我们,又有陌生人带来外地的新泥巴了。”他们曾见过面。他从来者的身旁经过,他转身与他并肩而行,但踩在外面脏污的雪泥里。

        每经过一家门口,里面的人都会张望上好几眼,有些还会开口问上几句。星夜的回答都是自己多年不曾回家的不孝儿子。

        他们果真像一对父子,默默地走完这一小段回家的路程。身材高大的“儿子”穿着一件齐膝大衣,脖子上十分随意地围着一条黑白相间的围巾,二八分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看起来丝毫没有男子不惑之年该具备的沧桑感,只是那双眼睛隐隐透露些忧郁。老店长走在前面三步远处,老实忠厚的模样是个地地道道的乡下人。

        在邻里眼中,这分明是一位老鳏夫领着多年未曾回乡的儿子归家,不过他们的闲言碎语都是在外欠了账的不孝子回来扒老人家最后一层皮的。因为老头儿是七八年前搬来的,并不是本地居民,而且在这几年里,他从没向外人提起过他有个儿子。此时突然冒出个儿子来,大家伙自然会东想西猜的。

        “要一起吃饭吗?”刚一着家,老头儿就着手开始准备晚饭。

        “不了,谢谢。”他四下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

        沉默笼罩下来,星夜兀自在厨房灶前架柴烧火。他听见干柴被折断的声音,以及橙黄的火焰在灶肚里嘶嘶跳舞的欢乐。外面在飘着小雪。他站在堂屋与厨房的门口旁,看着星夜忙碌。兴许他是喜欢上了此时的氛围,安静又舒适。只是还显得有点做作而放不下架子。

        “我们上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啊?”他终于忍受不了该死的沉默,开口看似随意地问道,其实要开启接下来的话题。

        “现在是我的晚餐准备时间。”他的这句话一下子便不客气地噎住了他的喉咙。

        身为领导者,他自然拥有着随时保持从容镇定的本事。“我知道,我不该来打搅您的。”厨房里的热气混着丝丝烟雾蔓延过来,他摘下手套扇了扇,又脱下厚重的大衣,却发现没地方搭放——里面的桌椅上都有一层细细的灰尘,以及莫名其妙的脏污结块,与外面白得晃眼的世界格格不入,“但我不愿意看到您在此整日整日地等待苍老外却一事无成。”

        “你都不知道我的成就有多大,就随便给别人下定义吗,年轻人?”他往已经冒热气的铁锅里舀进昨天吃剩的干饭,顿时响起一阵刺啦声。“而且我不是在等待苍老,我是一直都在苍老,但却在生活。你也和你的那两个手下一样的蠢吗?”

        “正因为您是一位了不起的人,所以才不该与平庸作伴。”他并不知道他的成就有多大。“您是会帮我的对吗?”这句话的语气带着命令的口吻而没有谦卑的请求态度。他自己也意识到了,可张了张口没有再挽回。我的身份造就了我说话的语气……

        “是的,我当然会。尊敬的人中王者,我的大人。”他调侃他,“但我想不到帮你有何成就可言。像你这么体面的一位先生——几乎快赶上一位合格的绅士了——全身上下除了鞋子以外都干净地不属于我这个简陋脏乱的小屋子,我想我没有理由向你说不,我的大人。”

        来人尴尬地笑笑。星夜的话很犀利,他找不到合适的反驳来,于是岔开话题。“在来之前我又多了解了一下你……”

        “我想你至少了解到一些最基本的信息,否则就不会屈尊纡贵地来找我帮忙了。”

        “可您的秘密多到我只能了解一些最基本的信息。但我知道您是我们的朋友就足够了。”

        “秘密都是时间惹出来的麻烦事儿。”

        他目光忽然灼烈地注视着星夜,在被缭绕的烟雾里,只觉得看不清星夜的样子,脑海中又涌现出初次看到有关于他简介时的情形。“在您的身体里,始终是如一的灵魂。它是不是每时每刻都在惊恐万状地看着您身体的变化?”到现在为止,他都不敢相信,或者说不愿意去相信那所谓的“事实”是真的,它们比蒲松龄笔下的妖魔鬼怪更让人惊骇却又充满无穷的吸引力。他一直在劝服自己,因为自从当上人王后,他的认知便被颠覆得彻底。

        “而我会轻声地安慰它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它早已习惯了变化,无非就是遵循自然的规律,还可以说服自己:任何人都是这样的。”

        “神除外。”终于谈到了这个话题,他从口鼻里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它本就不是人。”他转到灶孔前,坐在矮脚木凳上,拿起火钳往里添了些柴。他打算用剩饭给自己炒一碗蛋炒饭,再配点酸菜,像无数次晚饭一样将就一顿。“什么时候你跟着他们一样叫神明了,我的大人?你可是被他亲手册封的人中之王啊!我记得潜水员才是对它们的称呼啊。”

        “当然,潜水员才是对他们的称呼,但神明可以提醒我他们有多难搞,让我更能提高警戒,完成使命——”

        “呵,你别痴心妄想了,使命一直都在,你最多是挑着身上的重担多走一程路罢了。”星夜用锅铲把饭扒到锅的一边,另一边倒上菜油开始煎蛋。

        “您说得对,使命一直都在。”他翕动两下鼻翼,沉默了半响,只听见鸡蛋在油里的煎熬□□。“这担子有多重,只有肩负起后才知道。”他望着在灶肚里妖异摇晃的火苗子,“人人都可以当一名领导者,但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当一位英明的领导者。在他为我加冕之时,他善意地提醒我要屈膝才能接受王冠。我以为‘屈膝’是在告诫我,告诫我今后永远要保持谦卑,不可妄自尊大,但后来我觉得并不是这样的,它应该是在提前预示,要我准备好承受即将压在身上的重担。”他眼里的阴郁加重几分,“我从没想到过王冠的分量会如此沉!”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无数多的人想成为人中王者,渴望手持‘匹夫’号令天下。”星夜干枣似的脸上挂着几许笑意,“如果你只是想在诸王史册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的话,那么其实很简单不过。”

        “像永恒王、万相王那般?”他能猜到星夜的意思。“可我并没他们那么大的野心。我只是在努力地完成他交给我的使命。其实,你是最合适当王,辅助他的人选。”

        “但我终究不是人,只是一只鬼,做不了人王的。而且我已经被身体所困,不想再被职责所扰。”他将饭和鸡蛋搅在一起,细小的手臂拿着锅铲灵活地铲动起来,一股饭香飘逸出来。“你真不吃点吗?”

        “我吃不下。”他望着土灶里扭动燃烧的火焰,“我是来找你帮忙的。”

        “你连烧火都不帮我,我为什么要帮你忙呢?”

        “抱歉,我不会烧火。”他的肚腹中升起一股饿意,决定不再浪费时间和他聊天。“根据得到的情报,神明最近的小动作很多,他不仅在找南天门实验的携带者,还在计划着他的审判大计,”说到此处,他顿了顿,“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想他已经派人去营救永恒王了。”他十分仔细地观察着星夜的表情变化。

        “他们有得天独厚的优势,精心布下的计划很少有失败的。他们是可怕的敌人。”

        星夜的这句点评他听不出有关他对事情的态度来。“我查阅过有关于永恒王的一些记载,发现他跟你有些渊源。”他试探着说出,“所以,我想提前开启‘捕鱼矛’计划,我已经在着手准备各种器具设备,我也有很多不错的渔夫,他们织成的渔网也很结实,但缺的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船长,一位下命令的船长。”

        很快,老头儿就炒好了蛋炒饭。他端起瓷碗,走到堂屋里坐在矮脚板凳上。“我想捕鲸手会更适合我。”

        “可捕鲸手得听船长的命令……”

        “优秀的捕鲸手会让船长听从他的建议。”他嘴里嚼着饭,下颌的那把山羊胡须跟着一颤一颤的,他抬眼从下往上凝视他,“你有考虑过和特别行动局合作吗?”

        “不,这是大忌!”他立时瞪大眼睛,骇然失色,“你很清楚特局及背后人物所扮演的角色,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会和他们合作的。”

        “和他们合作,可以把你们包装成人人崇拜敬仰的英雄。”

        “电影里的英雄在现实世界里只是些破坏狂或者麻烦制造者,哪里有英雄,哪里就会诞生反派。”他的脸上露出点担忧神色,“现如今,他们已经在有意无意地调查我们了。”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他们不会允许两头不受控制的老虎在自家地盘里打架,可他们暂时也不敢贸然前来劝架止戈,在没有能劝架的实力前,只会在一旁观望。”

        “但我必须得小心翼翼。一方面得对抗神明的算计,另一方面得兼顾他们的调查。神明的行动总是模糊不清,特局的意图也不清不楚。血色黄昏的人曾找过你,无论你们当时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你是注定不会再这么悠闲地吃饭了。你知道的。”

        “我和顾奚达成的协议是‘奥德修斯的木马’。血色黄昏表面上很风光,但自从九九年一战后便是江河日下,顾奚处在你和特局的夹缝中生存很不容易,在他看来,从特局开始下手反而会更容易一些。他可是深知你们的恐怖之处啊。”他似笑非笑地说。

        “我可从来都没打压过血色黄昏。”

        “因为它是靶机,可以帮你吸引走特局的注意,你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打压它的存在喏。”星夜胡须里粘上半颗从嘴角冒出来的饭粒,吧唧着一张满是褶子的老嘴,“你应该清楚,我帮你忙当一名捕鲸手,需要的不仅仅是结实可靠的渔网,对我来说,更重要的还是能握在手里的鱼叉。零八年的那场大地震后,我丢了很多的武器,如果你能帮我找到海神的三叉戟,那么对付一头鲸鱼就会容易很多。”

        “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我毕竟不是神明,不能说想找到就能轻而易举地找到它。”他嘴角挂上自信的笑容,“而我们有自己的捕鱼兵器,南天门便是其中之一,它能将高高在上的神明贬为凡人。”接着他皱起眉头,“不过特局利用你的那些兵器研究到了哪种地步我也不是很清楚,313工程很难侵入进去。但无论如何,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是不会暴露自己的。我会尽全力找到您想要神兵利器的。”

        “你已经很确定我会帮你忙了是吗?”天已经麻黑了,土灶里的余火在昏暗的厨房里闪烁不定。“神明对我的算计,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但在这之前,你得先向我道歉。”

        他愣怔了一瞬,然后挺直身体,用谦卑的姿态向坐着吃饭的星夜深深地鞠了一躬,“抱歉!”然后,他抬起眼看向他,无可奈何地笑一声,“但您得理解,有时候连父母都管不住自己的孩子,何况是我呢?”

        “熊孩子迟早会惹出祸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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