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小郭与老刘
特局来了两个人。借着昏暗的灯光，他大概能辨认出其中一人比较年轻，二十七八岁模样，另一人身材圆胖，四十来岁。
“您好，想必您就是刘井云刘先生对吗？”走在前面的胖子还在五步开外，便把手从口袋里提上来，眉眼之间挂上亲和的表情，抬抬手打起招呼来。
“是我，请问您是？”他没有握手的习惯，却不得不伸出手去握住那双肉手。就连这句礼貌之语他说得也不顺口。但那只手非常的温暖。
“他是我们情报科科长宋少文宋科长。”胖子还没回答，就被身后的年轻人抢着说。他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仿若家奴在报主子显赫的家世一般。
他们俩谁看上去都不像是特工。正常的穿衣言行，真像是寒冬夜里偶然碰见的一位带着儿子的老友。
“哈哈，我看你我年龄相差无几，你叫我宋大哥或者老宋就行，哈哈……”他微微侧身，介绍后面的小伙子，“这位是我们情报科的郭鑫，你叫他小郭就行。”
宋科长的介绍含有一种潜在的暗示：青年郭鑫以后还会和他们打不少的交道。否则，他不会如此轻易地介绍给他。从对方两人的说话语气他能大致判断出宋科长是一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的油滑之人，而年轻人的言语凸显冒犯，态度倨傲，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是一个“缺心眼”的二十一世纪标准青年。不过，这些都只是最初的印象。况且，他也不是很会看人猜心。
“你刚刚是躲在哪里的？害得我们找了一圈。”郭鑫毫不客气地开口指责他。“躲”字让刘井云认真地注视着他，可对方毫不畏惧，回视他的目光。“果然像你们这种人就是见不得光，总喜欢躲在那些阴暗角落里，像个耗子似的。”
“小郭，怎么说话的！”宋少文扭过头呵斥了一声。
“本来就是。”他哼了一声，撇过脸去。
遭受到这种态度尚且在刘井云的意料之中，毕竟大义凛然者自然看不惯他们这种双手沾满血的杀手，就像是一位高学历的知识精英分子往往瞧不起没文化的社会青年。可即便如此，他的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他只受过老婆和孩子的气。
“今后我们就都是同事了，小郭，你要端正好你的态度。”
“嘁！同事？我可不会这么认为，他们只不过是一群杀人犯罢了。枉得法律开恩，你们才能出现——”他的冷嘲热讽也算是寒夜里的一丝趣味儿。
“郭鑫，你给我走开。走开！走走走……”在刘井云眼里，宋少文科长是真的生气了，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他对此无动于衷。可能是因为面子问题吧。
“我是不会承认他们是我的同事的。”郭鑫远远地走开十几步，侧身站立也不瞧他们这一边。
“哈哈，手下年轻人不懂事，希望老哥多多包涵哈。”虽然刘井云讨厌阿谀奉承之辈，但相比于言词尖刻的郭鑫来说，宋少文的笑脸更让他的心里感到舒适，以及一点莫名的温暖。
宋少文可是在这位“代表”面前有意无意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而且，或多或少上他也是一位“代表”。一个人的本事可不能小瞧。
“嗯，没事儿的。”他不怎么会说话，客气之类的礼貌用语平日里几乎不挂在嘴边，随即他一开口便直奔主题，“名单我已经带来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伸出去。
“哈哈，你还真是高效率呢，这么快就搞定了。”宋少文顺手接过u盘，盯着它在手里摩挲了两下，然后就放进了羽绒服的内口袋里。“真是麻烦你了，肯定费了你不少的精力吧？等哪天你们真正地加入特局这个大家庭了，到时我请你吃顿饭怎么样？一定得赏脸哦。我们以后可是要好好合作的，我也十分期待今后我们的精彩合作。”
“嗯，到时候说吧。”刘井云犹豫了一下，说道，“红派人员目前在组织内占少数，但他们最近都在想方设法地游说其他人反戈，包括组织以前退休的那些老员工。”
“嗯，这个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有听话的孩子也有不听话的。”他笑眯眯地回答。他的这句话表明特别行动局很清晰地知道这件事，但他透露出来的信息却极少。
孩子……对熊孩子他们持有的是哪种态度呢？肯定不会一味纵容的。“特局真的能像承诺的那样？”他果真像个孩子似地问了这么一句话，目光里包含着他强行按捺下的隐忧。他想得到他们的亲口承诺。好像得到大人的肯定回答就能让自己感到心安神定似的。
“我想关于这点贵组织的管理员已经和你们讲得很清楚了吧？”他还是那副笑脸。“我们会权衡轻重的。即使是绿派人员特局也会根据他曾经犯下的罪错而分成几个等级，对于那种犯下累累罪行的杀手来说，我们自然会特别留意，有必要的话甚至还会特殊照顾，”他在谈工作时，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不少，语气也严肃起来，看上去很认真，“毕竟特局也不能引狼入室的对吗？我们首先必须得要保证自己员工的安全，但承诺的宽恕一直都在。与此同时，我想你们也清楚，加入特别行动局也就意味着会有更多繁琐的规则，更多大家看不惯的做法，但这都需要大家遵守。一直以来，都有员工抱怨过特局的规则。”他撇撇嘴角，表示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只要你们不犯事儿，各自按照规矩来办事儿，国家当然会承诺各位一世自由与平等的。在你调查期间，想必也接触过不少贵组织以前的那些退休元老，他们现在是不是过着很安稳的日子？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们还是我们所敬重的英雄。”宋少文像是一位站在讲台上的演讲者，哪怕此时台下只有一位观众，他也散发出自己独特的魅力去感染他。“在我们身上，更大的职责是来自于国家的责任，更大的承诺是对人民的承诺，为他们带来一个安稳和平的社会。即使你们可能会对此嗤之以鼻，但得记住，这就是你们今后的工作。”
郭鑫望着他们两人。其实他不明白宋科长的这番行为，也不理解特局的这种做法。他有的是来自于法律与道义上的愤怒与嘲讽。他无法想象自己以后和他们那群人一起工作时的情形。这让人怎么受得了呢，天！他喜欢宋科长，但不喜欢此时的他。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
“嗯。”刘井云愣了足以三四秒钟，他不知道怎么来回应对方的这番话，只能简单地点点头，鼻子里哼了一声。他试着幻想今后该是种什么样的场景：坐在会议室里面，听着演讲者在台上慷慨激昂……“但我担心的是他们红派会不会走极端……”他没在继续说下去了，好似此刻不宜谈论起那么自私的目的来。
“暂时不会。以特局目前的实力来说，是足以镇压他们的，这点你不必担心。”他自信地笑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瞧。
特别行动局的实力……至少他对此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他们的保密做得极好，除了他这些年来得到的信息，应该他们还持有不少的王牌。
“话说回来，为了防止他们狗急跳墙，所以我们也得尽快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在我看来，要让他们安分守己的话，其中一个不错的办法就是让他们感到害怕和无助。”
其实刘井云考虑得没那么多，他担心的只是自己的家人，虽然组织有明文规定禁止成员擅自牵扯到任何人的亲属，但若是组织都名存实亡了，那这条规定还会起到应有的作用吗？而且，总会有人不那么讲规矩。
“害怕和无助？”
突兀响起的声音让两人顿时一惊。刘井云凭着自己敏锐的判断力迅速锁定了来者，同时心里暗暗吃惊，对方跟踪自己这么长时间竟然没被他发现，至少说明他很擅长于隐匿。
“你还带了人来？”宋少文小声问。他显得很镇定，至今还没谁敢公然挑衅特局。
“没有。”他紧盯着来者。对方手上的那把长刀表明了他接下来的行动。
“……我给你们带来了。”他站定，戴着面具的脸朝向他们，不知下面是什么表情，“对于像你这种叛徒，我们会见一个杀一个的。”
另外一个方向的阴暗处也走出一人来。“特别行动局给你们吃的是什么屎，让你们觉得很香？”
“他们应该是来抢u盘名单的。现在怎么办？”宋少文看向刘井云，眼里并没有表现得很慌乱，更像是似笑非笑的神情挂在眉眼之上。
“哟呵，又出现了两个罪犯分子啊！”郭鑫边走边掏出□□，“抓住你们应该也算是立了一件功。”
“小屁孩口气倒不小哇。”
“小屁孩不小的可不止是口气。”他邪魅地一笑，摸摸自己的配枪。
宋少文也从腰后掏出□□，同时拿出电话准备叫支援。
“你们先走，我能搞定。”刘井云伸手挡在他们前面。
“走？为什么要走？我要抓他们。”
宋少文和刘井云同时扭头瞪了他一眼，随即后者继续密切地注意起两人的动作。他没法从他们的面具辨认出他们来，也就没办法了解他们的血技。在丛林里，不了解敌人有时候是很致命的。所以，在他们接到组织派发的任务时，都会有一份关于猎物的详细信息。
“谁都走不了。”说完，一人提刀跃起到半空，劈砍下来。三人迅疾躲开，刘井云跑向自己的汽车——他的工刀在后备箱里。
与此同时，另一人也立马拖刀攻向他们。宋科长跑向他们的轿车，郭鑫远远地站定举枪瞄向攻击者。中途宋少文转身对着来人连开三枪，没打中。他和郭鑫都不是血技者，哪能是他的对手。
郭鑫仿佛是第一次到森林里来打猎的猎狗，嗅到一只野兔子的气味儿就兴奋的有些激动。他右手握枪左手拖住，瞄准攻过来的敌人。砰！他开了一枪，子弹在冰冷的空气里穿梭，从他的腋下飞过。
“嘿，差一点！”他带着兴奋又失望地叫道。
“他躲不开子弹。”发现这点情况后，宋少文心里镇定了不少。他又连开几枪，成功地阻止他前进的势头。杀手为了躲避子弹，身法变得极其飘忽起来。宋副科长接连扣动扳机，□□没子弹后，他扭头便跳上车，发动引擎。“快上车！”他对郭鑫喊道。
在副科长开枪的间隙，郭鑫表现得异常的沉稳冷静，他已经悄悄地换到另外一个方位。虽然这个小伙子的嘴巴不饶人，可他的枪法的确惊人。接着先后两颗子弹擦破了对方的皮肤，逼迫杀手堪堪躲过，一时之间心头陡生忌惮。而且郭鑫每次瞄准的地方也都是极不客气的，不是脑袋就是胸口，根本没想着打大腿等不致命的地方。
“嘿，我们来看看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子弹快。”他嘴角挂起一丝嘲讽，同时斜眼看到刘井云与另一名杀手已经刀碰刀地斗起来，一时之间难分伯仲。
依照对方的进攻速度与身法，他判断出危险距离是五米，即就是说一旦对方近身到他五米的范围里，他就会有生命危险。情报人员模拟与血技者的战斗是特局的一项必修课，在培训时会有专门的血技者负责磨炼情报人员如何利用现有的枪械或者匕首等逃脱敌人的追捕。主要是以逃为主。
对于普通的兵级或者将级血技者，他的危险范围在三米到八米之间，某些王级因为在领域内有特殊的天赋技能，所以评估性很低。不过他曾与韩柠对峙过一次，在十米外，□□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十米内，韩队长能凭借身法速度与血技“三重王冠”成功地将刀架在他脖子上。当然，在实战时肯定会遇到诸多不确定的因素，这就需要情报人员具有敏捷的反应能力与灵敏的判断能力。但上级和培训官不建议正面与血技者硬碰硬，以逃跑为主。
郭鑫此时也是第一次实战，不仅不害怕，反而兴奋得很，一时手痒，毫不畏惧地迎难而上。所幸遇上的对手实力一般。
“这次，我看你应该是躲不过了哟。”他自信地一笑，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当即开了一枪，随即，□□偏了一点距离，又开出一枪。第一枪被对方躲过去了，第二枪也被对方躲过去了。
“看来你也只会说大话。”
“是吗？嘿嘿……”
杀手正准备提刀进攻郭鑫，只要再耗完他枪里的子弹，到时候就会任他宰割。
“哈哈，我可是打中了的哟。”
他正要冷笑，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难道……”这时，他才留意到身后的打斗声有点不对劲，可他不敢贸然回头察看情况，而是戒备着向侧面跑出一段距离，在注意到郭鑫动作的同时，快速地瞄了一眼自己的同伴。只见他左手捂住自己的腹部，右手挥刀承受着来自刘井云的攻击。他明显处于下风。
“好个狡猾的小混蛋。”
“小混蛋骂谁呢？”他得意洋洋地扬起眉毛。
对方不理会他，奔向自己的同伴，与他一起应付刘井云。
“当我不存在啊。”他大叫一声，小跑前进，同时连连开枪。“又打中他了。嘿，抓住他们两个。”可他们还是逃走了。
“你是故意放走他们的对不对？”他生气地疾步上前质问刘井云，抬起枪指向他的脑袋。
“没有。”刘井云立马也生气了，这是有史以来他受到的最大屈辱。他眼冒凶光，死盯着年轻人。如果他开枪的话，他无论如何都躲不开。可他不敢开枪。一旦自己死在特局的枪口下，将会对他们的“招安”计划带来很不利的影响，很有可能会造成杀手们的集体骚乱。
“没有才怪，你们本就是一丘之貉，放走他们也正常。”其实，枪里已经没有子弹了，不过他想吓唬吓唬他。
刘井云眼睛看向郭鑫身后宋科长坐的那辆车。他相信他能从后视镜里清楚地看到发生的这一切，但他并没有任何的表示。宋少文那个家伙擅长玩弄权谋。郭鑫的态度是他们今后加入特局后将要面对的极端情况之一，他们必须得自己学会化解。或者说，忍气吞声。宋科长像是对自己的人也很有信心，相信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地开枪杀人。
双方都沉默了片刻。此时周围没有任何不和谐的声音。今后的情形只会更糟，会摩擦出更多的火花，他自然不必去操心特局该怎么去协调他们的员工与招安人员之间的矛盾。
“小郭同志，我们的第一次合作还算不错。”他牵动嘴角笑了笑，平心静气地说。
可郭鑫似乎不想配合他。“这可不是合作，是我的失败，更是我的耻辱。”他毫不客气地说出来，面目既有点狰狞又藏有兴奋。“要是有一天你……不，不止是你，是你们。要是有一天你们被我发现犯罪的话，我会开枪杀了你们的。”他放下枪，活动一下胳膊，接着又扬扬□□示威。
“你有这个权利吗？”他笑着发问。
“我既然有配枪的权利，自然也就有开枪的权利。”郭鑫斜眼瞥了一下后面。
刘井云看着他挺直那具正义的躯体，意气风发地走向轿车，坐上车后扬长而去，消失在黑幕下。他发觉自己的确已经老了很多，变得沉默与顺从。
难怪他们之中有很多年轻人，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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