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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风景如画,秋意正初,一点昏黄逐渐蔓延开,绕过嶙嶙黑石,跃过潺潺浅溪,最终定格在袅袅笛音中。

        黑马立蹄长嘶,其余人纷纷勒紧缰绳,抬首,入目的赫然是立碑上的二字——昏月。东方,是初升的朝阳,西方,是晚落的素月,而中间,则是一路曲折延伸至两山凹处的青石路。

        石板路两边伸出枝桠的小树勾住一片衣袖,衣袖只停留了一瞬,就消失在拐角。一个十二三岁的弟子快步走进乘文阁,来不及抹去额头上的汗,“谷主呢?”他急切地问。弟子赶上二楼,二楼四壁排列的文章古籍多不胜数,一排排书架上的书玲琅满目,任何一个大儒见了必然欣喜若狂。弟子对这些视为不见,直奔西阁。

        西阁没有书,但有一副棋盘,黑白子罗列其上,俨然如杀场一般。西阁也有窗,窗外可见云涧一角,远山一隅。现在,窗外清风徐徐,闲云悠悠。

        弟子在西阁外站定,尽力使气息平稳。“谷主,朝廷来人了。”

        世有谪仙淞泸月,人称:月先生。月先生上有治世之才,下有经纶满腹。医术高绝,六艺精通。其久居昏月谷,然声名不减分毫。

        半月前,都城景泽传出太后大病的消息,百名御医束手无策。知消息,昏月谷主南琅隐隐察觉到风云异变。

        来人是帝王的亲信,御林军统领——穆修令。携帝王圣旨,亲接月先生。

        “你们听说了吗?皇上派人去请昏月的月先生了!”

        “呸,是请月先生的高徒,告示上都写了,你认识字吗?”

        “我听说啊,月先生的高徒武艺高强,力大如牛,体格强健,貌美如花”

        “喂喂喂,这这还是人吗,怎么不男不女的。”

        “月先生是九天谪仙,武林盟主的千金亲登昏月拜师都被拒了,不用说,月先生的高徒一定有过人之处,否则那可是盟主的掌上明珠啊!”众人点头称是。

        有人策马来到告示下,黑衣银鞭,红发如火焰般张扬。见告示上写着“月先生之徒颖悟绝人,颇有大家之风。更有起死回骸,枯骨生肉之能。”那人微微皱眉,策马进景泽。

        今日的渡口较平时冷清许多,西北方乌云压境,落日依旧娇美。一只船划开平静的水面缓缓靠近岸边。零零散散的落叶就随流水摇摆。年轻人跳上岸,习惯性的观察周围环境,忽的瞥见远处驶来一条渡船,船头立着的佳人一身紫衣,端得是妩媚妖娆,然妩媚中又带有一丝英气,

        见年轻人看过来,女子嗔怒道:“我替你拦下苏家小千金,你倒好,连句谢都舍不得。”

        年轻人面色微寒,女子反倒立刻笑了:“好了,好了,不和你开玩笑,知道你的小娘子还在等,不耽误你了。”女子说完,当真叫船夫朝来时的方向划去。

        年轻人轻轻松了口气,头也不回地离开。

        “小姐,”扮作船夫的手下疑惑不解,见主子笑容满面,大着胆子问道:“他既然如此在乎那人,我们何不抓来威胁他,不怕那小子不听话。”

        女子脸色骤变,一巴掌甩在手下脸上,直接甩掉他两颗牙:“废物,攻敌先攻心,心不在,要人有何用。”女子将他的头踩在脚下,脚尖用力,“要不是看在你在右使的手下做事,我一定杀了你喂鱼,给我注意你的称呼!”手下跪地不敢作声,已抖如筛糠。

        鎏金彩饰的大殿处处透出威严,十二根大柱无一不雕刻金色蟠龙,龙目怒瞪,龙爪似要腾空而上。金鳞照耀得大殿辉煌无双。守卫的脸上尽显肃杀,兵刃的冷光不知浸润于鲜血多久,隐隐透着杀气。百官肃立,无形的压迫笼罩大殿。

        旗帜猎猎作响,如果说幽谷的静令人恐惧,那么,皇城的静则是令人畏惧。幽谷里可能会有食人的野兽,有含毒的小虫。而皇城,穹顶之下,气势恢宏的宫殿高大威严,俯视渺小的人。

        一只白狐跃进大殿,自始至终走在沧寐脚边。沧寐一身昏月门人装束,黑白蓝三色交替,除发上绸带,再无半点修饰。多的,只是脸上的决然与坚毅。一步,一步,在大臣的注视下。一步,一步,站定于殿中央,行礼,参拜,一字一句,不卑不亢。

        一颗晶莹而又冰凉的雨珠,汹涌的人潮,屹立的宫墙,巍峨的宫殿,柔弱的少女,显露的决绝。

        苍穹乌云翻滚,一声惊雷震耳,殿中央的少女纹丝不动。

        天,变了!

        天政膺即使背对着她,周身的贵气与傲气仍能轻易感受,他就是天下之主,一言可定人生死。

        “太后双臂有青点突出,且青点不定时在周身游走。似是活物。脉象三重一轻,面色苍白,可心脾肝脏完好,此物必好吸食鲜血。”

        沧寐说出她对太后病情的猜想,天政膺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草民猜测太后是被人下了蛊。医书上载,南疆有蛊,名曰子母。母生子,子又生子。破体而出之日先饮亲者鲜血。是阴毒之物。”

        太医令站出道:“古籍言:‘子母蛊吐毒可侵脑’,我等不知该如何去毒又可不伤及太后,姑娘师承月先生,定然是不会让我等失望的。”

        奢华的宫阙寂静无声,连鸟雀都不见一只,一阵风吹来,树叶沙沙。

        走出宫墙,沧寐的手都是凉的。孜小小的脑袋蹭着她的肩膀。

        “沧姑娘不愧是受月先生亲传,果然医术精湛,令我等佩服。”这是长须白发,浸淫医术五十年的太医令的赞赏。“只是太后之病蹊跷,万不可泄露出去。”

        子母蛊,这群太医冒冒风险就手到擒来的事,为何要大张旗鼓迎她来此?

        “我们回家吧。”身为兄长的御林军副统领风逸卿如是说。

        沧寐嘴唇动了动,她想说不想去,宁可找客栈住在外面也不想回去。但她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沧寐拒绝了风逸卿准备好的马车,于是,风逸卿陪她一起走上这条繁华昌盛的朱雀大道,皇城之下,热闹非凡,比小城小镇的过节还要欢闹。

        “恒泽书院要翻修,芷秋这几天会呆在家里。明年,梦雨及笄,也该送去书院念书,月先生忙碌,你在昏月切不可荒废学业,我书房倒是有几本书,你要是空闲,自己去看看,你都两年未归,当是还记得书房在哪里吧。”风逸卿如同自言自语,因为身边的人只会摇头点头,“看你,气色倒是比以往好了许多,一开始大哥我都差点认不出来这两年,其实爹和娘很是挂念。”

        沧寐的脸白了白,有一股错综复杂的情绪正在涌上来,又被她强行压下。

        “二夫人的好意,受不起!”

        “你何必”沧寐言罢,加快脚步,很快淹没在人群里、风逸卿未说出的话,一字字,一句句,化成一团,最后吐出来的只有一声叹息,“唉——”

        酒肆开在朱雀大道上,占了一块不大不小的地。酒肆的大门开着,能看到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行人们也能看到里面大大小小的酒坛子。

        有人从外面走进来,简单利落,江湖人装束,腰间的剑有宝石镶嵌。没有剑穗,这是一把杀人的剑。酒肆掌柜并不担心江湖侠客,因为他们出手阔绰,也因为这里有良好的治安,还因为来人绸衣锻锦,器宇轩昂,一表人才。举止投足显露出非凡的气质,在景泽的繁华世界里炼成人精的小老板一眼就能判断出此人定非凡夫俗子。

        来人要了一壶酒,自饮自酌。

        两个歇息的脚夫对视一眼,一人结账离开。

        杯中酒水清冽,辰夙一饮而尽。

        “白日饮酒,不怕误事吗?”有人走进酒肆,就坐到辰夙对面。

        花颜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一杯,

        “她被时刻监视,有人寸步不离跟着。安全倒是无虞。”花颜余光一扫坐在墙边的脚夫,那脚夫偏过头去。花颜冷冷一笑,“江湖门派的实力再大,想要和朝廷抗衡,那只不过是痴人说梦。你不要妄图撇开我们去救她,她也不会跟你走。”

        辰夙感到心烦意乱,他想过如果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他可以带小沧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只不过这样势必殃及昏月谷,就算他狠下心来,小沧也不答应,更何况她家就在景泽。心里的念头被花颜一句话否决,由不得他心烦,花颜在此说这些话,可能也是谷主的意思。

        巍峨的宫殿金碧辉煌,一百二十支蜡烛将这里照亮,温暖的烛火始终无法温暖整个大殿。坐在龙椅上的年轻帝王面色深沉,太医令来通报太后的身体状况。听罢,帝王眉间的川字更深了。

        “陛下,太后体内的蛊虫虽然被暂时压制,但蛊毒伤人根本,一味压制不是长久之计,还望陛下早作圣裁。”

        天政膺闭目扶额,似乎有看不见的担子压在他背上,直让他喘不过气。

        太医令躬身候旨,看不见龙颜。心里盘桓着:子母蛊生生不息,若不早早取出,蛊虫的卵产在体内,一旦孵化,必然一夜之间失血而亡,就算大罗神仙在世也不能救活。蛊虫又放出毒液,蛊毒侵脑,解毒也要花费不少气力,不知道太后解毒以后是否还神智清明。

        烛火静静燃烧,在角落打出一片阴影。啪嗒,灯油爆起。

        “陛下,三更天了。”大太监的声音不重,但足以让帝王听见。

        天政膺抬起头,下面的太医令依然躬身静立。“爱卿先回吧。”

        太医令离开后,他原先站的位置此刻站着一个体魄健壮的男子,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皇帝的亲信,御林军统领穆修令。在皇帝还不是皇帝,只是一个皇子的时候,穆修令就已经跟在天政膺身后,对天政膺是忠心耿耿,任劳任怨。穆家数代人都是忠于皇室的,天政膺对他也是极为信任。

        “信使来报,告示一出,南方并无异动。景泽却是流入多方势力。”

        “有哪些?”

        “昏月谷,哭魂峰的幽魔宫,青陵城的榭夜山庄,还有一股不知名的势力,不似中原人。”

        天政膺满意地点点头,多日来沉如黑谭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笑意:“看好淞泸月的弟子,朕可是有份大礼要送。”

        “娘,那只麻雀长得好怪。”

        “这是喜鹊,它呀,专报喜事。前两天娘听到枝上有喜鹊叫,今天就把你盼来了,来,转过来,让娘看看这件衣裳合不合身。”

        沧寐眨了两下眼睛,眼前又是一片清明。小院里种的槐树还在,枝繁叶茂,高高壮壮。这还是在她出生后不久种的,那时候家里来了个算命的,说她阴气重,生气薄,容易被小鬼拉去。最好在宅子里种棵槐树。槐有吉祥祥瑞之意,可保佑阴气重的孩子。娘深信不疑,特地挑选了长势极好的树苗,每日浇水灌溉,施肥捉虫从不马虎。在府邸搬迁时,事事顺从的娘硬是不肯丢下这棵树,宁可住在下人住的小院里,她也不愿放弃。

        小屋里的杂物已经搬空,这里本来就是给下人住的,没有主人,所有东西都扔进了库房或者被主子随手送给家境贫寒的仆人连她的树,都多了几条疤。

        沧寐长呼出一口气,何为物是人非,即使已经做好准备,看到唯一的念想都被破坏殆尽,免不了心生悲哀。

        月残缺,银辉尽洒,记忆里,耳边哼唱的歌谣亦是残缺不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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