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酒食美人早早撤下,不因别的,只因“客人”将至。有学子发起牢骚,饮酒作乐,乃人生一大幸事,况有美人相伴,便是当世狂士也不及当下此时。故而清理时,不少人借着酒意来了脾气。
“主人”的客人翩然而至,让发牢骚的年轻人们立刻闭了嘴,客人不多,掰掰手指就可数清。前两位是御林军统领穆修令以及他的好友应尊应公子。众学子皆知穆修令和泽恒书院院长渊源颇深,又有官职身份摆在这里,怎敢不收起放浪之态,不端正姿态。再看那应公子,衣着虽简单,然谈吐不凡,令人不敢轻视。
后几位则是江湖上的朋友,但众人也不敢轻慢,黑发不长不短,只用一根发绳绑起,绳尾是一块银坠,看不出是何形状。此人名叫宇翎,是神兵一族大长老的嫡传弟子,神兵一族所制暗器兵刃公推一流,神兵一族的弟子也是兵部招揽的重点对象,一些护身刀剑更是被历代帝王收藏。
第二位则是榭夜山庄的公子--君夜轻。榭夜山庄是青陵一带乃至全国的巨头,其生意无论是粮食布匹还是珠宝奇珍都能做得胜人三分,朝廷的一些生意也由他经手。而榭夜山庄的庄主又是武林盟主的师兄,可谓江湖庙堂两头吃得开。
而第三位,众人一见就觉似在画中。不经意间透进的风敛开轻纱,柳眉丹唇,美目含波。此人的身份已明了九分,余下的一分只待她开口补全。“素魄琼枝,广寒嫦娥”,这是江湖人赠她的美称,武林盟主的掌上明珠貌比嫦娥,身份尊贵,又精通琴棋书画,是当之无愧的女才子。丫鬟翡素挡住停留在小姐身上的目光,始终不离半步。
几人一来,全场一扫萎靡之风,个个正气勃发,原先吃饭的圆桌换成了长形木桌,雪白的宣纸,纸质光滑细腻。笔尖沾墨,勾撇点捺,豪气流泻千里。赞美声不断。
众人以文会友,宇翎坐在窗边,往嘴里扔了块糕点,他会打铁,可不会写文,发坠被他转来转去,目光移到穆修令的刀上再也移不开,好刀!
太后所中蛊毒已尽数除去,沧寐仍需留在景泽静待最后结果。
景泽风景依旧,记忆中的繁华昌盛尽铺眼前。
沧寐贴着孜的鼻尖,大眼盯小眼,一本正经道:“孜啊,不要乱跑,万一被狐贩子抓走,会做成汤的。”说完,抱紧孜,一头扎进人群,辰夙想喊都来不及。
舞蛇人高举一条碗口粗细的大蛇,蛇身缠在他的手臂上,蛇舌一伸一缩,当即就有胆小的后退了几步,更是吓哭了来凑热闹的小孩子,两条银环蛇缠上舞蛇人的手,游走在他的脖颈,耳后,看客里传出一阵阵倒吸冷气声,只觉得汗毛直竖。
铁铺乒乒乓乓传出打铁声音,挂在铺上的铁刀铁剑看上去锋利无比。再走上去,还有人买鸟,一只鹦鹉在笼子里,看到有人停下来看它,就会哦哦两声,讨好说“财源滚滚日斗进,生意兴隆通四海”。引来无数看客,有几个商人吵嚷着竞价买下它。
沧寐本是想看看景泽的书铺有没有合心意的书,以及去药铺买点药材什么的,来到东市就停不下脚。辰夙也就借着保护沧寐的机会熟悉景泽的街道格局。可是这个丫头只会乱跑乱撞,一点都不体谅护卫者的心情。
“沧。”辰夙笑容亲切。
沧寐略一踌躇,孜也扭过脑袋来,一人一狐颇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把孜给我,抱着孜不好挑东西吧。”辰夙依旧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
沧寐犹豫了一下,总觉得辰夙笑得不太像好人。把孜给了辰夙,孜不客气地咬住辰夙的衣袖往外扯,辰夙一拍它的嘴,孜安分了许多,但还是会用脑袋乱拱。
辰夙摸摸孜的脑袋,他的手里多了一个钱袋子。
“辰夙”沧寐摸到自己空空如也的腰间,受打击了,可怜兮兮地看他。
胜券在握,亲切和气一下子被得意取代,辰夙下巴一抬,颇有“牵头带路”的感觉。
现在,她看到喜欢的小东西,只能回去找辰夙。“别走丢了。”沧寐不时回头望他一眼。
“真羡慕你啊,帮着君庄主打理生意,看看我,又被我家老爷子扔进书院了。”梦玉楼懒懒地倚在椅背上,桌子早被人占据,他不得不换个清净的地方坐。
君夜轻对他的话只是微微一笑,他的笑容如一块温玉,摩挲在手,温润无瑕。“梦兄说的是哪里话,泽恒书院天下才子齐聚,师从大儒,遍观书海,岂不比我飘荡生意场好太多。”
梦玉楼右手支撑,余光见几位同窗面露愉悦之色,心道,君夜轻啊君夜轻,你可真是一个生意人。
人群里发出各种赞叹声,二人望去,不置一词,然心如明镜。君夜轻啜饮香茶,就听得梦玉楼意味深长道:“君夜轻,你这趟来景泽应该不仅仅是为了生意吧。”
君夜轻直言道:“梦兄不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梦玉楼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知道君夜轻为人一向滴水不漏,也就无意再试探。
三两个学子想套应尊的话,作为穆修令的好友,自然也是他们的朋友,当然,如果你的价值不仅仅停留在“朋友”的层面,说不定以后还能称兄道弟,引为知己,顺便引见引见认识的人物什么的。应尊始终眼皮半阖,看上去对什么事情都不在乎,又不会认真地去忽悠人。让这些家中有权势的对这个不会吹捧不会太高自己身价的外人抱有不满,面上依然客客气气,但对他的注意下降了许多。
“诶,那不是最近炙手可热的昏月小神医吗?”原本靠在阑干处听宇翎大赞其刀的穆修令突然开口。他每日点兵,嗓门较大,深沉的嗓音沉稳有力,虽只是随口一句,原本喧闹的三重楼立刻沉寂下来。就好像士兵听见长官的命令,严格地执行。穆修令就有常年累积的威压。没有人随意开口,还是穆修令自己打破自己创下的安静,却是对君夜轻说的,“听闻昏月药藏颇丰,君公子想买的东西或许可以问问昏月的小神医。”
穆修令的笑容是那样真挚,好像他是真的为君夜轻着想。君夜轻是生意人,穆修令是军人,所以君夜轻的微笑如三月春风降临人间,带来温暖与花香:“有劳穆大人记挂,只是月先生的藏品中,并无在下所需之物。”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月先生没有,弟子未尝没有。玉楼,”穆修令年长几岁,就如兄长一般,“你家与昏月多有来往,你觉得这位小神医性情如何?”
梦玉楼的笑不冷不热,回答也是漫不经心:“谁知道呢。”
不只是谁先提出想要见一见这位小神医,学子们纷纷迎合。
在泽恒书院,昏月谷的月先生是一位隐士,他们对他又敬又恨。书院的止心堂高悬月先生的佳作,是一幅书法。其劲如苍松,逸如浮云,远观之茂林山壑顿出胸膛,近瞻之从容沉静流溢脉络。
书院先生上课不急时,总爱停留一会儿,手腕凌空挥洒,低头沉思,又摇了摇头。每当看到学子白纸上肆意攀爬的黑螃蟹,也不挥戒尺,只给一叠看上去数目很是惊人的白纸,就在止心堂临摹月先生的书法,只要能临摹出一点神韵,哪怕是第一张,先生也会笑眯眯地拍拍你的肩膀,让你别饿了,去吃饭。若是字迹丑陋,随意涂抹,路经止心堂的先生们都会停下来观瞻观瞻这位不争气的学生,年末的评语记个不敬尊长之类的,第二年也许就不用来了。亦或是教导武术的先生偶尔让你跟在马屁股后面追,或是绑上沙袋拎上水,绕书院跑几圈。毕竟文不成,“武”总该有所成就吧。如今,人人都是书法高手,最不争气的,写出来的字也算整齐。
多年前,月先生也曾多次到过书院与当世的几位大儒以及学院的先生们探讨经文义理。见过他的人无不被其风采倾倒,若为其徒,怎不终身受益。那可是连书院的先生们都叹服的人啊,众人都是听月先生的故事长大的,少年成名不骄不躁,清泉一般的人,与世无争。大家既然无缘拜其为师,听其弟子近在咫尺,怎不摩拳擦掌,斗志激昂。
“唉,真不知道这小妮子有什么好,不能文不能武的。”魅倚在一间酒楼的窗边,酒楼虽高,仍比不上醉仙阁的高耸华丽。魅捻起一颗酸枣放进嘴里,舌尖舔过鲜红的指尖,每一个动作都是风情万种令人不由想到摇曳在红河的罂粟,美丽而残忍。坐在雅间的独眼男人却视而不见,好像在动的就是一堆猪肉,而不是一个妖娆多姿的女人。“别靠窗太近,各个要点都有高手占据,杀一个幽魔宫的人很容易。”
魅的脸色唰得一下白了,不只是因为右使的一句话,还是因为她正好看到对面楼上有人腰系佩刀,有人手负强弩。刚才魅一直关注街上的两人,丝毫没有注意对面的人可以让她一命呜呼。这些人根本就没有想过要隐藏行踪,这样的敌人,往往非常危险。
“要你找的人找到了吗?”右使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境下也能不动如山。
魅关上窗,靠在了墙边,确保不会有箭能射死她。听到右使的话,脸上总算又恢复了些笑影:“底下的人都派出去了,找到了几个相似的,就等着右使去检验检验,右使,人家鞍前马后的,您可要在小姐面前替人家说几句好话啊,人家对玄殿下可是一丝杂念都不曾有过的”右使眼神里的威压让她不敢继续这种废话,“今早左使那边的探子传来消息呃,听说少爷想用绛缠丝来增加内力”
右使的表情蓦地阴沉下去:“愚蠢至极!”
沧寐随意寻了张椅子坐下,看被人团团围住的辰夙如何左右逢源,上楼时,辰夙自报家门,众人理所当然地认为沧寐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昏月弟子”。
“秦姑娘才华出众,又是貌美,你一点都不担心辰夙被嗯嗯。”梦玉楼最看不惯沧寐安适,在昏月,谁不知道辰夙的死穴是沧寐,他被辰夙揍过好几次,怎么能不抓紧机会讨回来。
沧寐眉一挑,她本是不想说话的,穆修令和他的好友在这,让她失了兴致。但是梦玉楼是熟人,让她微微有些安心,再看到他促狭的表情,回答道:“我不担心啊,你担心?哦,原来你对辰夙”
“想什么呢。”梦玉楼一敲她的脑袋。狐狸在辰夙手上,他也不怕狐狸会蹦过来咬他。自从沧寐有了那只狐狸,他就不好随意欺负她了,他知道狐狸意味着什么,对一个门派来说,死一个人不要紧,圣物被玷污了,那无疑是拼上命也要挽回尊严的。看她揉着额头委屈的样子,倒真的和狐狸有几分相似,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狐狸。
众人很快热络起来,孜终于受不了一群陌生人围在身边,挣脱辰夙的怀抱蹦到沧寐脚边。沧寐此时离开三重楼,转而走向四重楼。四重楼四面通达,轻纱遮挡视线,这里有桌凳,一壶茶,几只杯。
天政膺遥望西方,日影西斜,渐起红霞。俯瞰天下苍生百态,月生日暮,逝水流年里的种种过往如烟云般掠过眼际。
“多年前,月先生曾说:‘国之始,为民。’朕谨遵教诲,安民安天下,心之所愿。”
沧寐低着头,感觉到热血在一寸寸寒冷,皇帝一直是知道这个秘密的,关系到昏月生死存亡的秘密,是师父亲口告诉他的,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提及。
“前朝之民为民,当朝之民亦是民,你可明白。”
手指冰凉,连呼吸都是冷的:“明白。”
“可是--”天政膺突然转折,就如同本该滴入湖泊的水滴突然发现波光粼粼的湖泊变成了一潭幽深的黑潭,“若有人妄图动摇我朝根基,朕会让他们知道,朕,才是一国之君。”
沧寐脸色苍白,几乎站立不住。
“你师父现在何处?”天政膺威慑十足。
指甲陷进肉里,沧寐深吸一口气,孜也发现主人的不对劲了,往她身上靠了靠。
好像张口说了什么,又好像那句话一直堵在喉咙,不上不下,痛苦又绝望,憎恨自己的无能,护不了任何人,承担不了任何事,一直以来,她就是躲在师父背后的傻姑娘,幻想过自立自强,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一个浪头就能把她打翻。
天政膺眼中闪烁着不可捉摸的亮光。
“你大可以放心,朕不会对昏月做什么,先帝不会做的事,朕也不会做。淞泸月说过,他会编织一个牢笼,希望不要让朕失望。”
“盛世安宁,本身就是一个牢笼。”沧寐低声道,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的语气是多么坚定。
天政膺一顿,威严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震动,他突然笑了,迎风而立,仅是一个背影,就让人觉得,无论浪潮如何咆哮,他始终会面不改色地迎上去。“淞泸月一直想要白狐令,给你一个机会,也让江湖瞧瞧,我朝的公主,不比江湖公主逊色。”
醉仙阁的楼下,来往的人总会慢下一两步仰望三重楼的窗边,一眼还不够,还要望第二眼,第三眼。窗边的女子目光在远方,金色余晖洒在玉手上,令人想起庙里的菩萨。丫鬟翡素扯了扯她的衣袖,秦玑收回目光,辰夙已在梦玉楼旁边坐下。
穆修令仍旧站在栏杆处,表情似笑非笑。辰夙隐藏心里的恼怒,他不直一次使用内力达到无我境界,只求确认小沧安全与否,可是穆修令总是会出手干扰,很是恼人。
秦玑搀着翡素的手,缓缓走到辰夙面前,在众人或惊讶或羡慕的目光下盈盈一拜:“孔雀楼一遇,多谢辰大哥相救,秦玑一直无缘亲口道谢,实在遗憾。”君夜轻身为义兄,当然也起身拜谢。
“两位不必如此,在下只是举手之劳,况且左先生也亲登昏月,在下实不敢当。”辰夙当然清楚那之后秦玑也来过昏月几趟,只不过每一次辰夙都恰好不在。
英雄美人,郎才女貌,任谁都看得出秦玑羞涩之情,固然嫉恨,两人站在一处确实是般配。就连君夜轻也在暗中打量起辰夙来。
梦玉楼暗暗摇头,秦小姐怎么会看上辰夙呢?这小子看上去稳重老实,实际上心黑得很,只能说运气太好,太好。
“梦兄,”有人在他耳边轻轻问道,“他是不是凤师兄常提起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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