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现身
蚩流烛晃了晃脑袋，小心翼翼遮挡住小崽子。除了花灵芝的哭泣声，众人竟无一人开口。秦氏爱怜地搂住男孩虚虚实实的身体，一手又拉起花灵芝，她轻声道：“老爷将自己的妻子、孩子交给了傅氏，将太子妃和皇长孙养在柳府十几年。可怜春罗姐姐和她的两个孩子惨死在荒郊野外，连尸首都无人收拾。老天有眼，萧萧投了胎，年年也修炼成形，也许春罗姐姐也在人世间，寻找我们。”秦氏深深地看了柳纯卿一眼，“小少爷，看在萧萧、年年为你送了命的份上，让我们走吧！”
柳纯卿慌乱地抚着椅子站起来，目光落到花灵芝和鬼魂身上，口中喃喃道：“不可能……母亲、母亲！”他踉跄着跑到柳夫人身边，嘶哑着声音喊道：“他们都疯了，我们怎么可能……”
柳夫人目露厌恶之情，一把将柳纯卿推开，“你是大吕的皇子，吕国的皇位本就是你父亲的，当今皇上无子，日后吕国的天下都是你的！好好给我摆出皇子的样子！”她的目光扫过屋内众人，冷冷道：“皇家秘辛可不是你们寻常百姓听得起的。秦氏，你既然这样爱你的鬼儿子们，那我发慈悲，送你们和春罗相会去吧！”她虽然这样说着，目光却看向所有人，“鬼卫——！”柳夫人大喝一声，从袖中一张符纸。
谢燕客和云明子同时喊了一声不好，百里逊嘴角含着笑，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一把捞起柳纯卿，单手扼住他的喉咙，轻声道：“娘娘久居杨国，带着皇长孙冒然回去，谁能信呢？”
柳夫人食指中指捏住符纸，被一声“娘娘”震住，半晌才高声道：“如今傅家已经倒了，我哥哥乃是吕国宰相武朱巾，难道还有人质疑我们不成？”她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之色，“我本想在杨国安然度日，你们既然找来，便是天意。”
百里逊摇头，嘴角仍含着温和的笑容，“娘娘，当今天子并非无子啊！”
柳夫人浑身一颤，“胡说！哥哥怎么会让他有孩子？”
百里逊点头，“陛下却是当年的傅贵妃所生，可如今傅家倒了，陛下后宫之中，却有一位武贵妃，一位武嫔，三位武才人。别人不说，武贵妃还是娘娘你的亲侄女，宰相的嫡女呐！听说，武贵妃已然有了龙种，算算也就在这些日子便能诞下龙嗣。”百里逊满意地看着柳夫人枯黄的脸，“宰相大人神机妙算，陛下病入膏肓，贵妃诞下皇子，便是太子，贵妃诞下皇女，，还有娘娘呐。”他松开对柳纯卿的钳制，微笑道：“若是皇女也就罢了，若是皇子 ，娘娘和皇长孙可是第一个要死的。”
蚩流烛侧耳倾听了许久，无聊地打了个哈欠，说到底都是你掐我、我掐你，凡人的心思连神仙都难猜。
谢燕客和云明子却明智地闭上嘴，不发出一点声音。
柳夫人的嘴长得大大的，像一只脱了水的鱼，“不，哥哥不会的。他答应我，会让傅家的皇帝绝育，会让我的儿子登基的！”她疯疯癫癫地喊了一通，双目通红。
秦氏拉着年年和花灵芝悄悄挪向墙角，却被柳夫人看到。她冷静下来，眼角却流出一滴泪水，“我哥哥，他过得怎样？”
百里逊深深地看着柳夫人，“武相权倾朝野，武贵妃冲冠后宫，想必过得不错。”
柳夫人长叹了一口气，“朱巾哥哥活得不错，翠帕哥哥却埋在了这里，成了枯骨。他一直脑子灵活，若不是他，我也得死在东宫大火中，现在他想要我死，我便死了也无所谓。”她抬起手，向柳纯卿招了招，温情地喊道：“我儿，快到娘身边来。”
蚩流烛作为一只猫，身材矮小，须得仰视柳夫人，将她藏于袖中的手指看得一清二楚。见柳公子真的起身要走，她不由一跃，挡住了柳纯卿的路，将身子转向柳夫人，蚩流烛露出了牙，低低地吼了一声。
谢燕客忽然开口道：“我和师叔是来捉妖的。如今事情也明了，当年柳府真正的两位小公子一个被亲父掐死，一个被仇人杀死，曝尸于荒野之中，怨气聚集。两位公子因怨成鬼，寄身于灵芝之上，偶被花家人采摘，萧萧公子借花家新生婴儿花灵芝重生，年年公子却仍旧留在灵芝上，被卖与傅家人。”
“我也要肉身！”小鬼尖尖地吼了一嗓子，“萧萧有肉身，我也要！”秦氏连忙捂住他的嘴，哀求道：“年年什么也不懂，他只是想好好活着啊。”
谢燕客不为所动，继续道：“傅家人不知道灵芝有异，将鬼怪招致家中，八旬老妇生子，垂髫少女生子，一切不过是年年公子想活着。”他冷笑了一声，“可惜天道轮回，容不得你，倒是平白害死了无数女子生命。”
百里逊赞赏地看着谢燕客，“小道士所言非虚，傅家人将灵芝献给了武嫔，生生弄死了六个月大的胎儿，也给傅氏带来了灭顶之灾。”
秦氏的眼睛一亮，轻轻道：“这孩子报了母亲和兄弟的仇。”
谢燕客没有看百里逊，反而盯着花灵芝道：“萧萧公子成为花灵芝，机缘巧合，进了柳府为婢。”
花灵芝吓得连忙摇头，“我什么也不知道！”
谢燕客抬起下巴，“哦？若是你什么也不知，我杀蛇妖得的内丹被你拿去。你那小鬼弟弟不过能在柳公子的梦境中吓人，若不是你将内丹给他，他此时怎会修得人形？你本就不是投胎，记得前世因果也不足为奇。”
蚩流烛见他们又开始争论，心中烦闷，柳夫人安静地躲在暗处，就要出手了！她迈着碎步，绕着柳纯卿，不然他走动。
“鬼卫速来，鬼卫速来，鬼卫速来——”柳夫人大喝一声抛出符纸，霎时天地俱暗，柳府仿佛被巨大的黑幕遮掩住，只有柳夫人身上发出微弱的光。她的头发披散，长长的衣袖飞起，活像一只巨大的蝙蝠，“吾儿，赶快到娘亲身边来！”
柳纯卿见到柳夫人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早已吓呆，竟痴痴地走向她的怀抱。蚩流烛大惊，猛地一下窜到他的肩膀，拿起爪子就是一挠。
“啊！”柳纯卿受痛，叫了一声，眼中恢复了清明，他恐惧地看着柳夫人，喃喃道：“母亲……”
柳夫人嘴唇血红，脸色苍白，双目深黑，连眼白都变成黑色，看着好不吓人。
蚩流烛浑身的毛都竖起来，正要低吼，忽然被一只冷冰冰的手揪住了脖子，待她扭过头去，哪里是手，分明是枯骨。柳府的地板被掀开，森森白骨挣扎着爬出地面，他们的身上犹挂着破烂的布条和铁锈斑驳的兵器。
“武家八十死士……”百里逊的脸色也发白。
谢燕客和云明子却松了口气，只要是怨气，他们便可以化解，将这些鬼卫送出轮回。云明子换出白狼，谢燕客掏出朱砂笔，正要动手，只听柳夫人轻轻一笑：“既然是七襄派的小辈，见了我怎么不行礼？”她举起手，忽然一捏，白狼哀嚎着化为齑粉。
云明子半跪在地上，吐了口血，按住谢燕客的背，低声道：“山染师叔的白骨阵数十年无人学会，今日是小道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师叔手下留情，”他又咳了一口血，“念在同门的份上。”
柳夫人食指一扫，犹在挣扎的谢燕客“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像是有无形的线将众人紧紧包裹勾连。
百里逊此时反而镇定下来，他一介凡人，比不得修真者，肉眼凡胎，还想多活几年呢，“娘娘原来竟是七襄派的高手，难怪傅氏毒计也难奈何。”
柳夫人忽然发难，喝道：“不要提傅氏。”
她手臂一挥，百里逊身子飞起，重重摔在地板上。他擦擦嘴角的鲜血，雪白的脸上却露出欣喜之色，“娘娘有如此神功，想必武贵妃和武宰相也奈何不了娘娘。”百里逊忽然行了叩拜大礼，“娘娘若是重返吕国，百里氏愿追随娘娘。”
柳夫人收紧五指，“那傅氏不是你的朋友，你岂会帮我？”
百里逊微微一笑，“如今傅氏已死，到底是宰相害的。娘娘呆在杨国，怎么也怨不得娘娘，况且匡扶社稷，拥立正统本就是臣子之职责。”
“好！”柳夫人赞了一声，“鬼卫，将剩下的人全杀了！”
高大的骨头架摇摇晃晃走向谢燕客、云明子以及秦氏和萧萧、年年。沾满泥土的枯骨如金刚一般，任凭掌下之人如何挣扎，都不动分毫。秦氏最先受难，整个脖子被扭断，花灵芝的尖叫还未出口，被一把利斧从头砍至胸口，鲜血喷了柳纯卿一身。年年尖叫着扑上去，白骨无法伤害鬼，柳夫人掌中却燃起黑火，将年年烧成一团。
云明子任命似的垂下头，任凭白骨士兵将剑抵住他的胸膛。谢燕客拼命拿朱砂笔写着符咒，希望隔开鬼卫，可每写一字，被消融成一滩红水。
蚩流烛和小崽子躲在桌子下面，大气不敢出。不知为何，她浑身发热，四肢颤抖起来。谢燕客绝望地吼叫了一声，中间还夹杂着柳纯卿的喃喃自语。
忽然间，一个鬼卫弯下腰，从他空荡荡地眼眶中，蚩流烛仿佛感到了冰冷的注视。小崽子忽然一跃，挡住了蚩流烛前面，却被鬼卫的手掌紧紧钳住，眼看就要穿肠破肚。
蚩流烛的鼻子中全部是鬼卫浓重的死气，身体中仿佛发生了爆炸，每一个细胞都在催促她。
我……好歹是个神仙，她痛苦地咬住自己的皮毛，闷声嚎了一嗓子。
下一刻，蚩流烛看到了自己的手。
真真正正的，滑溜的人手。
她尝试着站起来，差点又摔下去，连忙抱住凳子。
“是你！”柳纯卿惊喜地喊了一声。
室内所有的白骨都停下动作，齐齐扭过头，柳夫人皱着眉，“你是什么东西？”
蚩流烛没回答，她欣喜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柔弱的，软绵绵的，却实实在在是自己的身体。长长的黑发如同衣服一般将她紧紧包裹。忽然腹中响起“咕噜”一声，在安静的屋内竟是无比清晰。
谢燕客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听见她腹中的动静，急忙喊道：“小妖，去吃那白骨！”
蚩流烛横了他一眼，哑声道：“滚！”她伸手捏住眼前鬼卫的头颅，“噗”的一声，白骨化为青烟，她急忙吸了吸鼻子，觉得浑身舒畅。小崽子得了救，急忙窜上蚩流烛的肩膀。
柳夫人大吃一惊，“你、你是谁？竟能破了我的白骨阵！”
云明子哈哈大笑起来 ，“山染师叔的白骨阵，七襄派无人能破，如今竟让小妖怪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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