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二十四回
狗尾弄堂里,赵氏鞋庄的楼上,传来摔碟砸碗的声音,继而是老板的儿子赵双福哭爹喊娘的声音。楼下的顾晓冉和另一个年长些的伙计张伯听着楼上的声响也不敢去理会。
“这真是造孽。”张伯嘟哝一句。
“是怎么回事?”顾晓冉问道张伯。
张伯瞄一眼楼上,低着嗓音说道:“看样子是少爷烟瘾犯了。”
顾晓冉一震,早知道抽大烟是骇人的东西,千金万但的人家也不一定抽得起,老板守着鞋庄的家底哪里经得起赵双福多抽几口大烟,也难怪老板夫妇眼看着儿子犯了烟瘾也要绑着他不让他去堂子里。
这样的恶人,即使是造孽那也是自作孽。顾晓冉心里暗暗的想着。她是吃不饱穿不暖受着比她高贵的人千万般的折磨,那些人还有闲情拿她挣来的钱买大烟,这样的在楼上惨叫她都不觉得可怜。
不多时楼上的叫声渐渐停息了,老板娘脸色不好的从楼上下来时张伯极为关心的询问道:“双福少爷还好吧?”
老板娘是个话唠,有人问了哪怕是不好的事情也啰啰嗦嗦的讲起她做母亲的辛酸:“这都是我不好,把他宠惯了,让他在堂子里学坏了。倒也不是家里抽不起,是那东西太伤身,他是我们赵家的命根,我和他爹都是指望着他能出人头地,他要是不抽,也算是个有出息的儿子。”
张伯讪讪的笑着问道:“听说那个很难戒。”
“难什么。”老板娘讲道:“赶明儿给他取房太太,冲冲喜很快就能戒掉了。”说完这里竟向柜台内的顾晓冉瞟了一眼,她即刻的低下头躲开老板娘的目光。
顾晓冉早就怕着那一天,心里无不想着怎样设法摆脱现今的生活,这里几个人都是虎视眈眈的看着她,眼馋着她的美丽,美丽于一个女人,尤其是贫穷落魄的女人,那便是祸根一样的东西,再是纯洁娇柔的花朵,生在这样藏污纳垢的地方,还能有什么好的遭际么?也不过如此罢了。
又是晚上,冷天佑的书房里,几位兄弟正围着他你一言我一语,领头的云浩气愤填膺的说道:“天哥,兄弟们现在就去把那小日本给剁了,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法国人明天就要来要人,你们不要冲动行事,得罪了法国人,兆爷怪罪下来,我们担当得起吗?”冷天佑将手中的雪茄烟在玻璃烟灰缸中摁灭说道。
云浩上前一步继续说道:“兄弟们咽不下这口气。那小日本砸了我们的场子,杀了我们的人,我们还要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不成?把他拱手交给法国人,这样的事,我云浩不干!”他说完将头扭向一边,几个兄弟也随声附和着要杀小日本。
“对啊,干什么畏首畏尾的?法国人杀也是杀,我们杀也是杀,何不让兄弟们动手以泄心头只恨?”另一位弟兄说道。
冷天佑抬起眼来声线依然冷峻的说道:“这不是杀不杀的问题,这里面掺和的缘由,不是你们杀了他就能解决的。”
云浩却是不为所动,急着为自己的弟弟云帆报仇,他摸着腰间的枪说道:“天哥,你不用多说,我是铁了心要替死去的弟兄报仇,我现在就带人去做了那小日本,以慰我兄弟在天之灵。兆爷要真怪罪下来,我云浩一个人扛。”云浩说完怒气冲冲的甩门而去。
“浩哥。”
“浩哥。”几个兄弟在他身后喊着,他全然不理的冲了出去。
冷天佑摆一摆手道:“算了,让他去。”
一楼的舞厅里,如往常一样喧嚣,女人的笑声,男人的碰杯声,乐队的吹奏,营造出生平歌舞的萎靡与安逸,风情万种的歌女在台上伴着乐声如痴如醉唱那一首《如果没有你》。
“如果没有你日子怎麽过,我的心也碎我的事也不能做,如果没有你日子怎麽过反正肠巳断我就只能去闯祸……”
华灯美酒莺歌中,一身雪色长裙的孟玮琴百无聊赖的东张西望,正寻觅的那人连人影都不曾看见。
身旁是翩翩起舞的男男女女,身着花色旗袍的舞女,西装革履的豪门阔少商界名人,白日里循规蹈矩的人在夜里便分外放肆,灯红酒绿里的欢声笑语。
催人入睡的靡靡之音里一位绅士打扮的年轻男子向孟玮琴走来,微笑着伸出手对孟玮琴说道:“这位小姐,以前没有见过啊,不知可否赏光共舞一曲。”他志在必得的笑容在孟玮琴看来令人厌烦,她瞪他一眼不甚睬他,转身继续在人群里寻觅,那位绅士面子上挂不住,咳嗽了一声再次走到孟玮琴身前说道:“小姐是在找人吗?”
“我找不找人关你什么事?让开。”她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男子,男子的几个酒肉朋友躲在暗处看了这一幕窃笑不止,男子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孟玮琴转到楼梯口,向上看了看,正欲上去,几名侍者上来拦住她警告道:“这位小姐,上面的包间你不能进去。”
“我怎么不能进去啊?大不了给钱嘛。我是来找人的,你们别拦我。”孟玮琴头头是道的说,她自小被人宠惯了,又学得一身的功夫,眼前这几个人她自然不放在眼里,更不提害怕了。
一位领头的侍者提高声音道:“你若是执意要上去,别怪我们不客气。”
“你吃饱了撑着敢在百乐门里闹事,你知道这里是谁的地方吗?”另一位身着黑襟短打的小弟模样的人走过来嚷道。
孟玮琴鼻子里哼一声说道:“我才不管这是谁的地方。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父亲是上海市市长孟尔渊,你惹得起吗?”这世上但凡是有人同她比身份地位,她无不是将自己的父亲搬出来,索性每每又是奏效的。
身穿黑色短打的弟兄与侍者两人对看一眼,侍者问道:“你真是孟市长的女儿?”
“如假包换。”她点头答道,这次果然也是奏效的。
几个人正在犹豫着是否该相信她的话,楼上的冷天佑正从包间里出来,身后跟着一帮的弟兄,孟玮琴眼尖很快即看到。
“喏,我找的就是他。”她欣喜的指着冷天佑说道,说完推开侍卫跑上去站在冷天佑的跟前,她脸上因兴奋与跑得过快而泛起一阵红潮。
冷天佑上下看了一眼站定在他面前的女孩,恰巧刚刚听见了她在楼下的叫嚣,面无表情的问道:“你是孟市长的千金?”
“嗯。”孟玮琴点头道:“我叫孟玮琴,你。”她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他:“不记得我了?”
孟玮琴理了理自己的衣裙,她特意穿的是那日在码头穿的那身洋装,巴望着他能注意到,奈何他根本无意于她的穿着。
冷天佑皱眉想了想,这位孟小姐倒是不面生,但一时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她颇为失望,他正欲想起她这张脸是在何处谋面,孟玮琴突然扑在他怀里将他抱住,冷天佑一时愣住,身后的几名弟兄冲上前欲将孟玮琴拉扯开,冷天佑伸手示意手下不要动。
孟玮琴踮起脚尖在冷天佑的耳旁轻声说道:“你现在想起来了吧?上次我们也这样拥抱的啊。”他低头看她仰起的脸,这不是几天前来百余门闹事的那假小子吗?原来是个女的,竟是这样一个放肆的女孩。
冷天佑拿开她缠在他腰上的手推开她皱眉说道:“是你?”
“你想起我了?”她露出笑脸,不枉她鼓足了勇气对他投怀送抱。
冷天佑脸上浮起冷淡的笑意说道:“不知道孟市长是怎样教女儿的。孟大小姐好兴致啊,前两天来这儿生事的就是你吧,怎么着,还没玩够?”
孟玮琴哭笑不得,气得跺了跺脚嘟嘴说道:“我说的不是前天的事。”冷天佑扬手示意手下,几个弟兄上前将孟玮琴押住向楼下拖,她挣扎着叫喊着:“你这人怎么这样?你在十六铺码头抱过我你想赖账吗?”
“等等。”冷天佑喊道。她提起十六铺码头的事,他倒是想起在码头上曾用过一个女孩作掩护,只是当时情急并未曾注意女孩的模样。冷天佑慢慢走到孟玮琴跟前,让手下将她放开,他盯着她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孟玮琴甩一甩自己的胳膊扬起脸说道:“当然是真的。”她看一看身旁的人,向他凑近一些小声说道:“我可是一直都替你保守秘密,连巡捕房的人找我我都没有说出半个字。”
冷天佑并不太友善的打量她一眼,她若是平民百姓兴许还好说,但她要真是孟尔渊市长的女儿那就有些许麻烦,他伸手拉住她的手道:“你跟我来。”孟玮琴连点头都未来得及已被冷天佑拉着转身向廊上走去。
绮罗站在楼下,手中端着一杯红酒看着楼上的一举一动,直至冷天佑拉着孟玮琴走出她的视线之外,她才仰脸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她眉梢倾注着难过与气愤,握住玻璃酒杯的修长白皙的手指稍稍用了些劲。
她转过身待胡七从她身旁走过,轻描淡写的问道:“胡七,刚才楼上那位小姐是谁啊?看起来和天哥关系不浅。”
“哦,绮罗姐,好象听见说是孟市长的千金,不知是真是假。”胡七说道,绮罗摆一摆手让胡七去忙他的,心里五味陈杂。
那样年轻漂亮的小姐,又是市长的千金,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向天佑投怀送抱,想必和天佑是不一般的关系,联想到昨晚天佑一夜未归,幸许和这位小姐也是有什么牵连,这般想来,绮罗心中烦乱不已。
迎面走来嬉皮笑脸的常客贾三爷,一双色眼眯着笑道:“绮罗小姐,怎么一个人在这和闷酒?我来陪陪你吧。”
绮罗瞥他一眼冷冷的说道:“今天贾三爷自己喝吧,我身体不适。”说完转身上了楼去,将贾三爷凉在原地。
冷天佑带孟玮琴进到书房里,回头再一次问她:“你真是孟尔渊的女儿?”
孟玮琴笑着点头说:“真是。我骗你做什么?”冷天佑再端详她几眼,他是身份特殊的人,对各位政治要员都十分清楚,再多看一阵孟玮琴,似乎与孟尔渊眉宇间有几分相似,暂且是相信她的话。
冷天佑问道:“孟小姐来此就是为了告诉我你对那天码头上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他如此问来多少有些担心孟玮琴会将此事告诉孟尔渊,虽然冷天佑背后的势力足以对抗孟尔渊,但是徒增不必要的麻烦只会节外生枝坏了他原本的计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孟玮琴得意的笑道:“你怕我告诉我父亲?”
冷天佑微微向前倾在孟玮琴耳畔轻声说道:“孟小姐知不知道?其实上海滩这样的事情是非常多的,我想孟市长也没有闲情来管治安方面的事情,毕竟现在是国难当头的时候,孟市长应该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孟玮琴耳根酥酥的痒,她揉一揉鼻子笑着说:“我知道啊。我也没打算告诉我父亲。”
“你没打算告诉你父亲?”冷天佑倒是像有些许诧异的问道,她既是未曾打算告他一桩,那他也不必怕惹什么麻烦。
看冷天佑仿佛轻松了,孟玮琴却撇一撇嘴说道:“我只是现在不打算告诉我父亲,并不表示我今后不会告诉他,我可是记住你了,你的模样你工作的地方,我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你是想怎么样吗?”冷天佑瞬间便露出了不耐烦,他脾气素来是不好的,更是不喜欢别人威胁着他,何况是个年纪颇小的女人。
孟玮琴见他神色些许不满,忙不迭的说道:“我没有其他什么意思啊,我就是想和你做个朋友。”她在西方呆的时间久了,中国大家闺秀的矜持也抛到九霄云外了,话不到几句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又怕自己太过自己太过直白,马上又加上一句:“我指的是普通朋友。”
这偏偏又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何况冷天佑又是极为聪明的人,她话里的意思她眼中的羞涩只是几眼冷天佑便是大致猜到了孟玮琴的心思,有钱人家的小姐太太们,都是整日闲得慌,他这样在百乐门当差的人,被有些钱财的姨太太看上也不是一两次,说到底那些人只不过想消遣他。
孟玮琴这般一说冷天佑便起了反感之心,但是转念一想,眼前站的不是别人,是上海市特别政府一把手的千金,交这样一个朋友总归会有用处的,再者她年纪不大,若是骗她也不需要费多少心思,他到底算是江湖上的人,也明白多一个朋友便是少一个敌人,这些念想在脑中闪过,冷天佑面上和悦许多说道:“能和孟小姐交上朋友,我倍感荣幸。”
孟玮琴欣喜不已,主动伸出手与他行握手之礼,冷天佑握住她白皙的手指时,孟玮琴方才问道:“哦,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听别人喊你天哥,我猜你名字里有个天字吧,请问尊姓大名啊?”
冷天佑抽出他的手答到:“免贵姓冷,我叫冷天佑。”
“冷天佑。”她念一遍他的名字,问道:“我可以喊你天佑哥吗?”
“这个随你。”冷天佑答道,她见他同意了,心里便十分高兴。
两个人既是朋友了,她便天南海北的同他讲起来,他本是个话少的人,何况心里又不真当她是朋友,一时半刻便有些不耐烦,随便找了个理由让手下送了她出去,孟玮琴出门时不忘笑着对他讲到:“天佑哥,我明日来找你。”冷天佑心里一阵凉,果真是烦不甚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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