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注定是仇人

　　阴暗的天牢甬道里四处窜着寒风，尖锐的嘶喊源源不断的从深处传到耳中，给人一种强烈的不适感。萧人玉从不认为监牢是什么好地方，可这座监牢给予她的阴森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蜷缩在阴冷墙壁阴影下的身影无助的发出呻吟，就好像在向她昭示着一个鲜活生命被迫迎接死期的悲伤。

　　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过一间间牢房，萧人玉心中的阴厉渐渐化为同情。这样的惨况，任谁都会动恻隐之心，即使在他们之中确实有人罪大恶极。

　　一路走来，她深切的感受到一件事实，人治相对于法治果然存在着重大的缺陷。那些罪人哪怕在死前都无法保留作为一个人最基本该拥有的待遇，更何况是死后，全尸都恐难保全。

　　等到走过审讯室时，她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拳头攒的跟一颗实心小锤一样，几乎她再停留几步便要忍不住砸开那里的大门，冲进去喝止他们严刑逼供。

　　她明白，作为郡主可以享有很多普通百姓没有的特权，可是那并不代表自己有可以改天换地能力。这一点，她早在小时候就深有体会了。六岁那年，沖州世子的妻子卓夫人回庐州省亲，拜会庐王府时与萧人玉一见如故，为数不多能看出她外表佯装孩童，内心却智如成人的人。

　　接下来的几个月，她们相处融洽，彼此都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萧人玉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其中一部分都源自于卓夫人。她们每天粘在一起谈天听曲，萧人玉给她说故事，而她就手把手的教她下棋。

　　不久后，卓夫人随世子返回沖州，两人依依不舍的惜别。怎想路途遭遇不测，世子不幸身亡而她最终也难逃殉葬的命运。虽然当时萧人玉极力反对，甚至不惜离家出走亲赴沖州，但个人的能力总归不能动摇老祖宗流传下来的祖制——她连卓夫人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当时，她真的就想这么随她而去，毕竟一个现代的灵魂漂泊在古代的时空中，面对的都是戏里虚幻的面孔装扮，没有人能理解她的那种寂寥与苦闷，她真的承受不了。就在她在已经下定决心放弃这条重新获得的生命，去追随知己也好，去寻找心爱的儿子也好的时候，那个人出现了，东辰郡王裴冼。

　　突然想起东辰郡王，萧人玉猛得从记忆里惊醒，使劲摇摇头振作道：“不行不行，今天是来办正经事的，怎么自怜自艾起来了。”重新拾起精神，萧人玉直奔主题，来到关押颖王的单间牢房。

　　说是单间，其实只是将一间大房隔成好些个空牢间，而颖王则被关押在最靠里面的一间里。冬天天气很恶劣，打开牢门的一瞬间扑面而来的寒气让萧人玉想起燕家庄可怕的水牢。微皱起绣眉踏入其中，不忘特地吩咐其他狱卒在外守候，她缓慢的走过小道查看颖王被关在那一间。

　　行至最后一间前面时，她停下了脚步。毫无疑问，他只有可能被关在那里，但是具体情况如何她不知道。深吸一口气，萧人玉昂首挺胸的走了进去，却不料他安然无恙的正倚坐在角落的草堆里，虎视眈眈的看向自己！

　　“用地上的寒气来抑制住毒性发作吗？果然不愧是颖王，死到临头，脑筋转的也比别人快。”

　　“郡主谬赞了。”强撑发出的声音，虽是沉稳，但犹如蚊子哼哼，亏得牢房内四下寂静，否则萧人玉绝对听不清。

　　可笑他这副德行也要装腔作势，萧人玉心中忽然萌生起一种想法。她没有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解药，而是表现出特意来看笑话的态度，嘲笑着说道：“真没想到堂堂的颖王殿下也有沦落为阶下囚的一天，这么好看的景致无人捧场实在是太可惜了哈哈哈??????”

　　颖王眼如寒水，默默的将身体深深的埋进墙角的影子里，直到萧人玉看不清他的面孔为止。萧人玉见此竟不只觉得快意，还有一丝不合时宜的怒气，怒其不争：“看看你这副熊样，哪里还算个王爷，连个男人都不算！自己的命还要自己的女人求别人来救，你真以为我是在乎手下那条烂命或者受你什么真情的感动才答应救你的吗？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落鸳私出天牢，我只要往上一报，非但你们性命不保，怕是就连你们辛苦培植放在宫里的内应都要被一网打尽了！萧環，知道我为什么没有那样做吗？因为我同情你，怜悯你。不过，见到你如今这么窝囊，我连那点心情都没有了呢——现在的你，根本没有被我可怜的价值。”

　　恶狠狠的用言语踩在颖王的高傲的自尊上，萧人玉发泄完莫名的怒火后，竟然觉得浑身轻松。对，就是这种感觉，复仇的快感，看着敌人悲惨的喜悦，连她自己都感到酣畅淋漓却扭曲到变态的境地。

　　讥讽过后，两人之间陷入了死寂的视线战。颖王除了死死盯着萧人玉之外，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情绪波动，这一点很让萧人玉火大。她握紧拳头，药瓶的触感提醒她此趟的目的。救他必然是心不甘情不愿，可杀他的机会可以很多，手下的人命却只有一条。

　　“其实你这样半死不活的僵持着，只是在折磨你身边的人。说到底，我只是恨你，与他人无关。”说着她掷出手里的瓶子，玩味的激道，“这瓶是剧毒无比的鹤顶红，只要你喝了它，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的颖王妃乃至你的奴仆侍卫不但这次会毫发无损的逃出生天，日后也会平平安安，无灾无痛。”

　　“你真的??????”

　　“本郡主向来言出必行。”看着对方吃力的捡起地上的药瓶，萧人玉故意诱导，欣赏着他纠结于生死的快乐。

　　得到了萧人玉抢先的承诺，颖王坐直了上身，迟疑着缓缓将药瓶的盖子打开。得意的笑容浮现在萧人玉的脸上，在颖王的注视下一览无遗，而颖王的表情却深藏在阴影里，隐隐约约的琢磨不清。

　　“你，真的要与本王，不死不休吗？”停下抬起的手，颖王低着头问道。平静的声音听不出语调，几乎让人产生错觉，觉得那不是人的声音。

　　萧人玉听来是颖王在问自己，也同样是自己在问自己。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要结束这段不该出现在这辈子的恨意：“是的。”

　　决绝的答案，一刹那仿佛有什么断裂的声音，颖王眼中所有的光芒都消失了，墙壁的夹角中瞬间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既然如此，那——”沙沙沙的声音响起，在空荡荡的牢房里仿佛嘹亮的让人心慌。装着解药的小瓶在空中渐渐倾斜，直至白色的药粉受重力的引诱滑出瓶口，但不是落入颖王的口中，而是洒在冰冷的地上。一个冷酷到让人心寒骨徹的嗓音幽灵一样爬出墙角的阴影，紧紧锁住萧人玉的颈，令她眼看着这一幕，竟丧失了呼吸的能力：“你的恨意，本王接收了。”

　　此刻的萧人玉并不知道，她与颖王的命运从此真正踏上了与上一世穿越前相同的轨道。就算后来明白，每每回忆至此，她也都会慨叹：“倘若当初我没有那样，如今我们也不至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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