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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室鸡毛 2


  在那个人一掌拍飞它之前,四肢紧扣,脑袋深埋,如一个恋母的婴孩般将她抱了个满怀,锋利的爪子根根扎进她的衣袍,不容她扯开,不管她狠狠地抽打着它的屁股,就那样将满身的脏污蹭在了她身上,死也不离开。

  宁天歌打得手心发麻,那狐狸却死死地抱着她,嘴巴鼻子里发出呜呜的呜咽,象是有满心的委屈憋了很久,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诉说的对象,或者终于找到了那个让它委屈的人,只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心突然就软了下来,满腔的怒火在瞬间退了个干净,她紧紧地回抱住它,不顾旁边那些好奇诧异的目光,转身就走。

  打了它,其实她也不舍。

  在她看到四喜的时候,它正被一头高大的野狼叼在嘴里,它的兄弟姐妹已入了狼腹,而它的母亲可能因为出去觅食而不见踪影,她出手救了它,在山上等了一夜都未等到它的母亲之后,将它带了回来。

  那时,它还嗷嗷待哺,若将它留在山上,它要么饿死,要么再被其他什么野兽吃掉。

  她用马奶让它活了下来,之后便一直将它带在身边,在它的记忆里,也许早已将她当成了它的母亲,而根本未去想她是人,它是兽。

  “好了,别哭了。”走出很远,前方已可见所住的小院,宁天歌无奈地拍了拍四喜的脑袋。

  走了一路,身上的菜味也飘了一路,怀里这只明显肥了好几圈的狐狸还在抽抽嗒嗒地呜咽个没完,死也不肯把头从她怀里抬起来。

  却见它扭了扭肥肥的屁股,脑袋却更往她怀里拱了进去,那呜呜声比先前更大了起来,她不由又好气又好笑。

  “还哭?”她故意沉下了脸,“这么爱哭,你是不是男人?不就是几天没见么,至于?”

  四喜蓦然抬起头,十分不满于她所说的几天,两只乌黑精亮的眼睛泊着一层水汽,倒是真哭了。

  宁天歌叹气,“好吧,不是几天,是很多天总行了吧?”

  四喜眨巴着眼睛,鼻子里哼哼了几声,算是勉强接受。

  她一笑,眸光落在它的头顶上,不过月余不见,它非但长得比原来大了一倍不说,连头顶的金毛也形成了一小撮,再不是稀稀疏疏的几根。

  进了房间,宁天歌嫌弃地看着它一身狼狈模样,将它往身下拽,“行了,我不打你了,你也别跟我当这种小媳妇样,赶紧给我下来,待会儿给你洗个澡。”

  四喜见好就收,腻歪地在她身上又蹭了几下,利爪一收,便乖乖地落了地。

  房间内倒是井然有序,并不见被四喜糟蹋过的惨状,比她想象的要好得多,只不过……没有意外的,她在墙角里又见到一排排列整齐的,连鸡喙鸡冠都对应得一丝不差的鸡头,就那样以接受检阅的姿态静静地摆放在那里。

  宁天歌咬牙,这接近夏日的天气,放这些鸡头在房间里还不得长蛆了。

  大步走过去,就近一看,倒没见到满地乱爬的虫子,除了几个比较新鲜的之外,余下的都象是被风干了,不见发臭,也不见长蛆。

  看着眼前的十来个鸡头,她虽略略放下心来,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出门一月有余,平时在家时由于经常有她监督着,不新鲜的鸡头四喜都会自动交出,那这个月的呢?

  它吃下来的鸡头肯定不可能仅止于眼前这几个,宁桓对它来说又没什么约束力,它万万不可能这么自觉地把那些不新鲜的去扔掉。

  “四喜。”她眉目不动地叫了一声。

  四喜屁颠屁颠地跑过来。

  “这段日子,你做得不错啊。”她似笑非笑地夸奖了一句。

  四喜那四条快被身上的长毛掩盖住的小短腿蹦达了几下,黑亮的小眼睛里全是自得。

  “只是,你的个子长得这么快,这鸡怎么反倒吃得越见少了?”她蹲下身子提起它的两只前爪,左右端详着它,满眼的忧心,“这一个月来你怎么才吃了这么几只鸡?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四喜的眼神忽然来回闪了几下,不自觉地飘向院子里的那棵大树。

  宁天歌笑了一下,放下它的爪子站起身来就要往门外走。

  四喜突然象是明白了什么,着急地嗷嗷叫着,小步追在她身后,却不敢跑到前头去阻拦她。

  宁天歌更加确定。

  打开房门,她眯起眼睛望向那树冠,从这个角度看去,并未看出有何异常。

  回头望了眼身后的四喜,但见它一脸紧张,见她回头,连忙转过头去,若无其事地盯着那面雪白得找不出一点瑕疵的墙壁看。

  她嘴角那抹笑险些绷不住。

  轻身纵起,脚尖连点树干,她飘然跃上树枝,那树枝微微一颤,排列在上面的东西也跟着颤了颤。

  鸡头!

  一排风干了的褐色的鸡头,赫然端端正正地码在她落脚的,也是这棵树最粗壮的树枝上。

  “四喜!”她低头磨牙。

  地上那只狐狸啊呜一声,身子趴伏在地,两只前爪蒙住眼睛,象只认罪的驼鸟。

  用罢午饭,宁天歌将自己与四喜都洗了澡,待心满意足的四喜爬进狐狸窝里睡了,这才将皇陵里带出的水晶球放在掌心里把玩。

  这晶球的外形与她原先所见的一般无二,触手清凉,却不冰人,蕴着一种柔和莹润之气,如今再次握在手里,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那日拼着与墨离关系破裂,非要将它执于自己手中,只因它是这些年来自己一直在追寻的东西,为了完成一个遥不可及的未知,可现在它就在自己手里,却又不知那日的坚持是否正确。郁瑾风说,始元皇帝的那件奇物,若是以滴血祭之,则能幻化出奇异景象。

  她想试一试。

  用匕首在指尖轻轻一划,鲜红的血滴落在华光隐隐的晶球上,顺着圆润的弧度流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滑入她握着晶球的掌心。

  不同于晶球的温度融入掌心,她忽然一震,拿起衣袖迅速擦去晶球上的血痕,直到未留下丁点血迹,她才停下。

  许久,才觉出后背一片冰凉。

  如果,郁瑾风所说的是真,如果这晶球真的出现自己所不能预料的奇异景象,甚至,如带她来到这个世间一般,将她带回到过去,或带到一个未知的地方,那么,墨离怎么办?

  这个不确定的可能,她承受不起,墨离亦同样承受不起。

  他还在等着她,等着她去解决眼前的困境。

  看了眼已然呼呼大睡的四喜,她起身出门。

  漆黑无光的夜,狂风大作,临时设作灵堂的幽月殿内,素白纱幔狂乱飞舞,窗扇摇晃不休,殿内无数白烛在风中明灭摇曳,使偌大的幽月殿忽明忽暗,更显得暗影幢幢。

  朱秀忙乱地关着窗户,将被风卷到窗外的纱幔拉拽进来,却不时被旁边翻飞起来的挡了视线,碍了行动。

  呜然作响的大风扑进敞开的窗子,将殿内的珠帘吹得叮当乱响,更显得这大殿空荡荡没有人气。

  朱秀咬着嘴唇,闷头将窗户逐一关上,心下更为戚然。

  公主已死,在她生前服侍的两个宫中婢女如今也只是一天过来一趟,帮着自己更换殿里的蜡烛,其余时间这大殿中便只有她一人。

  白日里还好,一到晚上,这幽月殿静得都能出鬼,更何况现在改为灵堂,这漫长的夜就变得更加难熬。

  好在,这样的日子快要过去了。

  将所有门窗关好,并拉上纱幔,朱秀重新坐回到冰棺前的草垫子上,用铁钳拨了拨火盆子里的灰,又往里添了些纸钱。

  “公主,你好好地去吧。”她看着渐渐燃烧起来的纸钱,两眼通红,声音却是痛恨坚定,“你放心,你的仇奴婢一定会替你报的,那个安王,他已经被皇帝关起来了,再过三日,你就会看到他了。”

  她又往里放了串元宝,嘴里喃喃道:“公主,奴婢多给你烧些钱,在地府里也好少受些罪,那些阎王判官小鬼儿,你多打点着些。不是有句话么,有钱能使鬼推磨,你给的钱多了,他们定会给你安排个好人家让你投胎。”

  她叹了口气,又放了两串进去,“公主,下辈子啊,你就别投在皇家了。你看,你在西宛做公主时,被桑月的太子,不,现在是桑月的国主了,被那国主退了婚,君主说是因为你太过娇纵,让你到东陵来磨磨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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