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仗义

　　皮卡车顺着郊外的小路前行，车上，许妍将女儿紧紧裹进怀里，她手中的照片上，生前的邱子遇笑如春风。他自杀身亡，她心已死。

　　照片随风飘落，许妍目光失神，车子在画面中渐远，最终凝固成一个盲点。

　　演职人员字幕，伴随清幽的钢琴曲，缓缓滚动。影院灯亮，观众纷纷起身移向出口。

　　待清场后，程婳站起往外走，向铮默默跟在她身后。影片结尾，邱子遇以交通肇事致人死亡，非法囚禁等多项罪名被起诉，他在警察到来的前一刻服药自杀，许妍的爱情像泡沫般消失，她对邱子遇恨之入骨却又旧情难了，最终带着女儿离开这座城市。从感情上说，影片后期的气氛有些压抑。

　　向铮和程婳分站电梯两侧，互不对视，电梯门开，两人同时迈进，程婳迅速戳了按钮关门，门缝中两个女孩狂奔逼近。再次关门时，电梯厢里站了四个人，向铮拉低了帽檐，往角落蹭了蹭。程婳斜眼看他，这副低头看脚尖的样子，倒像极了影片中隐藏颇深的邱子遇。

　　两个女孩声音洪亮的讨论影片剧情。

　　甲：“许妍真可怜，尤其是片尾的哭戏，我都快看哭了。”

　　乙：“就是！向铮演得那个心理医生简直是个大变态！”

　　程婳捂住嘴巴憋笑。

　　向铮心情郁闷，凭他对邱子遇的理解，这个角色实则是个更悲情的人物，心理医生邱子遇，留学归来，天之骄子，他的前途的是一片光明坦荡，却在一个深夜，撞上横穿马路的许妍夫妇，他并不是完全的责任人，但面对许妍丈夫当场死亡，许妍昏迷，恐惧使他在藏尸和自首之间摇摆不定，恰恰许妍醒来后失忆，坚定了邱子遇想要隐瞒的决心，片中他对许妍的爱是真，他甘愿用自已的一生去弥补这个女人。

　　可惜的是，随着影片递进，真相逐渐清晰，擅于研究心理的邱子遇无法直面自己的内心，几乎崩溃，走向极端，甚至差一点杀死许妍……

　　所有人的关注点，都是许妍丧夫，爱上凶手，失去原本和睦的家庭，在同情弱者的道德伦理之下，车撞人，无论何种理由，车主都要背上罪名，可所有人都忘了，是许妍夫妇横穿马路引发的事故。

　　向铮低着头，舔了舔嘴唇，心里默念了肤浅俩字。

　　两个女孩儿的讨论声却愈来愈大，最后变成声讨。

　　“邱子遇那种人，就应该把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女孩儿甲情绪饱满，慷慨激昂：“尤其是看到他按住许妍强行打针那一幕，我擦，那个眼神，太吓人了！”

　　女孩儿乙神神秘秘的猜测：“要我说向铮本来就是个变态，被亿瑭老总包养的，所以才这么捧他，而且他那个经纪人，有名的专吃嫩草。”

　　女孩儿甲兴奋嚷嚷：“长得好看，还很少和女明星互动，绝对是个gay！”她小声交头接耳：“估计某个地方已经被人戳裂了。”

　　故事编得有来道去，连自己都没听过，向铮无奈的摸摸耳垂，习惯了不予理会。

　　电梯门打开时，程婳却不乐意了，紧随两个女孩儿身后叫了一声。向铮愣在原地，本能的伸手，想拉住要搞事情的程婳，被她身体一闪躲过，空气中飘过来几个字：“你先走。”

　　走？向铮哪还走得开，又不敢明目张胆的暴.露自己，站在几米之外，看着程婳气势汹汹的拦截两个女孩儿，面露讥讽的嘲笑。

　　“背后议论别人，这个感觉是不是很爽？很痛快？”

　　两个女孩儿互相挽臂，看着气场强大的程婳，莫名其妙，挪了步子想走，再次被堵住。

　　女孩儿甲梗着脖子反问：“你有毛病啊？”

　　她迅速眨眼，但程婳却目光结实，显然，气势占了上峰。

　　“你们刚才说的话，有没有事实根据？”

　　女孩儿乙：“八卦而已，有必要认真么。”

　　“八卦而已？那就是没有事实依据？”程婳目光鄙夷，沉着应对：“没有依据，故意捏造并散布虚构的事实，对他人人格和名誉，造成损害的，就比如你们刚才的行为，在法律上足可以构成诽谤罪。”

　　女孩儿甲不屑一顾的翻了个白眼，提高嗓音：“说了又怎么样？你有证据么？”

　　女孩儿乙急着拉开她：“别理她，肯定是向铮的脑残粉。”

　　“对，我就是粉丝，但是没有你们脑残。”程婳不紧不慢的掏出手机：“不好意思，两位的对话我已经录音了。”

　　女孩儿甲伸手去抢手机，被程婳躲过，她偷偷按下录音键，迅速将手机扔进包里。女孩儿甲气得面色涨红，陷入想打人，又怕打不过的尴尬。

　　“我警告你们，我不但是粉丝，还是能够联系到他工作团队的粉丝，凭这些录音和照片，就算向铮和他的团队不跟你们计较，但是粉丝的力量是强大的，等我挂到网上，你们就等着被网友人肉吧。”程婳嘴角勾笑：“听说最近喷子多，活该让你们尝尝无故被喷的滋味。”

　　两个女孩儿气得嘴唇发抖。女孩儿乙先行示弱：“我们刚才是胡说的，你…你别放到网上。”

　　“让我别放到网上，总该拿出些诚意。”程婳认真的收起笑容：“道歉。”

　　女孩儿乙按捺快要气炸的同伴，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沉声道了句对不起。

　　显然诚意不够，程婳凝视两人几秒，迎来了又一句对不起，她微微叹气，见好就收，也不能把事情闹得太大。

　　“你们的道歉我接受了。”程婳眺望几米之外，戴着帽子和墨镜的向铮，忍住想笑的冲动，严肃警告：“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们，身做好事，言说好话，心存好念，是一个成年人基本的修养，给别人留余地，也是给自己积德行善。”

　　教训完两个不知深浅的小鬼，程婳昂首离开，手伸进包里，关掉手机录音，下一步，她应该去收拾那个抱着女演员啃肉的小狼崽子了。

　　显然，小狼崽子还沉浸在刚在的兴奋之中，没有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跟在程婳几米之外走出影院，心里还默默的给她点了个赞。

　　俩人谨慎的分头上车，开车的是齐岳，车内气氛得以肆无忌惮的施展。程婳将用手机偷录的两个女孩儿道歉的音频播放。

　　向铮听着，笑了一会儿，他觉得音频里，程婳句句声讨的训斥听起来更带劲儿。不由自主的说了句：“婳哥威武。”

　　婳哥这俩字，向铮从来都是在心里默念，今日一时冲动，脱口而出，后背立刻迎来“咚”的一掌警告。向铮趴在前座的椅背上，只差一口血喷出来，抬头对上后视镜中，齐岳不怀好意的讥笑，坐直了身子。想到刚刚结束的电影，明明是情侣约会中最为正常的一项行程，到了自己这，却因为身份的不同，弄了满屏尴尬，向铮无奈的抓了抓头发。

　　“其实这部片子很考验演技，总比接一些傻白甜，冰山脸的影视剧有意义，对吧。”程婳颇为理解的投去目光。

　　向铮被完全说中心思，当初尹姝雅拿来的几部电影邀约，他一眼看中了这个具有争议的角色，为了演好，他特意从网络上搜出各种精神病患者、变态、和杀人犯的的照片，打印成图，放在卧室里，每天看着，仔细琢磨他们眼睛里的东西。

　　甚至…努力去回想自己当年的失足，绝望。

　　这部戏是去年年底拍的，拍摄前，连续多个深夜，向铮把自己关在挂满照片的卧室，空调的温度开到最低，黑着灯，躺在床上，瞪着伸手不见五指的空气，重新感受被人扔进谷底的冰冷。

　　邱子遇在人生的泥潭中愈陷愈深，终究没能爬出来。

　　向铮认真回忆了自己活下来的二十几年，曾两度接近死亡。第一次，是年幼时与父母遭遇的车祸，在艾洁的身下，他其实没有受伤，但是当艾洁的血液流淌至全身，从温热到冰凉，他就这么昏睡过去。而第二次，是因为程婳介绍的室内设计师许家彦，那一次离死亡更近一些。再加上一次失足成少年犯的经短暂经历。

　　向铮总觉着是有一股劲头撑着自己乘风破浪，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支撑，他也说不清楚，兴许有一天那个支柱没了，自己乐观背后的性格缺陷，才会完完全全的暴露出来。甚至还不如邱子遇。

　　那段入戏到有些抑郁经历，向铮没跟程婳提起过，在他看来，程婳像一支孤独生长在水里的花，它需要阳光、氧气、和水分。而不是泥土和阴霾。

　　车子行驶在公路上，向铮看着窗外，拍完《是谁在说谎》这部戏，他再也不准备接同类题材的影视剧。

　　程婳微攥成拳的手，放在嘴边，轻声一咳。

　　向铮的思绪被带回，明亮的眸子里带了些笑容：“吃个饭再回去？”

　　“不，去酒店。”

　　向铮抬腕看表，才两点多，这么早就回去？

　　程婳看着手机，指挥齐岳道：“去万盛街的主题酒店。”

　　齐岳心知肚明的微笑。

　　主题酒店？？向铮嗓子眼呛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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