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放下手机,盘颖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了一下,她轻咬嘴唇,把眼珠上渐渐蒙上的一层泪花逼了回去。
她站的这个角落其实离手术室很近,只有不到五十米的距离,但是她没有勇气走过去面对老陆,只托付一个小孩子把信封交给他。
盘颖低下头,沿着长长的医院走廊走向电梯,准备离开医院。
路过楼梯间的时候,一对带着南怀口音的母子吸引了她的注意,他们嵌在楼梯间的墙角里,女人捂着脸失声痛哭,肩膀一抖一抖的,年轻的儿子扶住母亲的肩头,也是一脸的阴沉。
他们的声音很低,盘颖却敏感地捕捉到老黑的名字,她一怔,假装玩手机,靠在楼梯间门口处听他们说话。
那位妇女擤了一把鼻涕,带着哭腔说:“我早就叫阿平不要再跟老黑,他偏不听。上次跟老黑去锦山就出了车祸,摔断了腿。这次又是这么严重的车祸,差点要了他的命,如果阿平有个三长两短,让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啊?”
儿子一直默不作声,一只手揉着母亲肩膀的衣服,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盘颖从楼梯间退了出来,回头望向身后不远处的手术室。
她想起在进老黑宿舍时有个民工提到过,有个叫陈平的司机也和老黑一同出了车祸,伤得很重进了ICU。刚才那个妇女也提到了阿平曾和老黑一同去了锦山,还出过一次车祸。再结合章兰曾经说过的张军和老黑曾带着一个叫陈平的司机。
可以确定无疑,这个躺在ICU的陈平就是章兰所说的那个司机。那么他就有可能是位目击证人,甚至还有可能是参与者。
可是这个目击证人此刻却躺在重症监护室昏迷不省,又该怎么去询问他呢?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盘颖犹豫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从医院出来,盘颖站在大街上,一时有些茫然,她住的旅馆离这里还有两站地。想了想,她决定走回去。街道两旁的店铺,有些已经打烊了,有一些,依然灯火辉煌。
夜凉如水,盘颖把两只手臂抱在胸前,在大街上慢慢地走。她边走脑子边在思考该怎么去接近还躺在ICU病房的司机陈平。
快要走到旅馆门口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她想起了空间里新收进来的那个黑影。
那个是老黑。那天她刚给秦森打完电话,还瘫在床上的老黑突然提把菜刀袭击她,情急之下,她放出黑洞,把老黑吞噬了,变成了空间里面这个黑影。
现在空间里有六个黑影,但有五个给袁祈福的铜镜烧得“奄奄一息”,是做不了什么了。只剩下新收进来的这个黑影。
盘颖改变主意,决定不回旅馆了。她重新回到医院,在附近一家饭馆坐下来吃晚饭。
天黑的时候,下起了阴郁的小雨,吃完晚饭,盘颖看时间还早,便去医院里的自动售货机里买了杯罐装咖啡,然后坐在医院大厅的长椅上。
盘颖一直坐到凌晨十二点,把手中的咖啡罐头扔进身后的垃圾筐。她坐电梯上到了手术室门口,便转到楼梯间。
深夜的医院充斥古墓般的荒凉,唯独ICU病房门口,众多家属彻夜等候,每个人都身心疲惫。
盘颖在楼道口找了张长椅,坐在上面闭目养神,这样便不会引起进出电梯人们的怀疑。
一个薄薄的透明黑影从她身体里飘出来,沿着墙根缓缓飘进了ICU病房里。
她刚进病房,旁边一位坠伤病人忽然发出尖锐的哀嚎着实吓了她一大跳,他那拖长的尾音,像丛林里受伤的夜枭。
而绝大多数病人,已经不能言语,形销骨立,衣不蔽体,睁着眼睛半梦半醒,他们的惨状不禁让人唏嘘不已。
站在病房中间,盘颖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如果有地狱,那一定就是ICU的样子吧。
就在这时,她的脑中突然掠过秦森的影子,心头猛地一紧,秦森是不是也在经历这样的痛苦?
盘颖万端心思纠缠,在监护室所有病床逡巡了一圈,却没有发现秦森的身影。
她不相信,又看了一遍,还是没有,直到跑去翻看医生的记录才知道他已经苏醒并被转入普通病房。
盘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把目光转向刚才路过的一张病床前,上面有块牌子写着“陈平,车祸,重度颅脑损伤,颅内感染。”
三个床一个护士,两名医生随时巡视,床边还有护工负责喂饭和如厕。
突然不远处两张床边的仪器发出警报声,病房里所有的医生和护士都如临大敌,一窝蜂地涌到在远处那两张病床那边去。盘颖望过去,几名男医生已经开始抢救,护士们也在紧张地输液,就连隔壁床那两名闲在床边打瞌睡的护工也好奇地望那边张望。
盘颖知道机会来了。
她站在司机陈平的病床前,只见他全身插满管子,手脚被绑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出了车祸的人,身子被撞得七零八落,瘦得像条干瘪的丝瓜筋,即使不省人事,也能看得出他非常痛苦。
正当盘颖不知道该怎么跟还躺在床上的陈平交流的时候,一个奇异的现象出现了,一个薄薄的身影从陈平的身体里飘出来。
盘颖惊讶地睁圆眼睛,飘出来的那个人影很像床上的陈平,只见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躺在病床上的身体,再转头看了看站在床前的盘颖,开口说:“你是来带我走的阴差吗?”
阴差?他当我是阴间来的勾魂使者?盘颖的思绪有那么一会转不过弯来,怔了好一会,才想起来问他:“你是陈平吗?”
对方点点头。
盘颖知道他时间不多了,她单刀直入地问:“你还记得李疏桐吗?”
陈平茫然地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李疏桐是谁。
盘颖想他可能不记得了,换了个问法:“三个月前你是不是开车把老黑和张军一起去了锦山,你们在锦山干了些什么,你还记得吗?”
陈平顿了一下,似乎在回想,半晌他醒悟过来,神色慌乱地说:“我没有杀人,不关我事,我只是负责开车,都是老黑他们干的。”
“你别紧张,冷静一点,我没说这事是你干的。你把当天的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告诉我就可以了。”盘颖注意到他激动的情绪导致旁边心电图的波动,他时间不多了,起码要让他坚持到把事情说完。
陈平深呼吸一口,平静下来,随着他的娓娓道来,那天发生的一切渐渐浮现在盘颖的眼前。
那天他去范增成家里接范增成,然后载了老黑和张军一起去了锦山一家农庄。
到了山庄,陈平发现除了他们四个人,屋里还有一个老头和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老头穿了一身道袍,神神叨叨的样子。刚开始陈平不是很在意,山民都很迷信,像这类跳大神的活动他平时没少见。真正让他觉得不对劲的是那两个女孩。
两个女孩?
盘颖心中不禁咯噔一下,明明徐江说的是一个女孩和一个穿红旗袍的女人,难道陈平指的女孩是那红旗袍女人?也不对,那红旗袍女人再怎么样也不能称为女孩啊。
虽然她心中有着诸多的疑问,但她没有打断陈平,耐着性子听他继续说下去。
陈平仰着头,在努力地回想着:那老头忙忙碌碌,又是摆香炉又是烧黄裱纸的。忙完后,张军叫那个大学生把屋里那个女孩子带出来。
没想到那个大学生居然趁机翻墙逃跑了,而那个被松绑的女孩也呼地一下冲了出来。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屋里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冲到了屋外去,众人追着她一直跑到了悬崖处。
陈平正想喊大家去救她,却发现张军不见了,剩下的几个人表情冷漠,无动于衷,陈平才踌躇了一会,女孩就跳下去了。
事后老黑告诫他,这件事千万别跟外人提,否则张军饶不了他。
说到这里,陈平低下头,羞愧地说:“我觉得对不起那个女孩,如果我不是太过怯懦,也许那女孩就不会死。虽然法律没有惩罚我,但是我也为此背上了良心债。”
盘颖内心涌上一阵酸楚,如果不是这帮人,她或许还在做着她的插画师,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但是生活没有如果,现在的她用着别人的身体四处奔波,只为有一天向害死她的凶手讨还一个公道。
她停了一下,接着问:“你不是说有两个女孩呢,那另外一个女孩呢?’”
“另外一个女孩,她……”
陈平话说到一半就不说了,眼神直勾勾地落在盘颖身后的一堵墙,盘颖察觉他眼神有点异样,循着他的目光望去,身后的墙上不知何时出现一个螺旋状旋转的黑洞,还可以隐隐看见有光芒从里面射出来。
她咦了一声,正纳闷黑洞啥时候跑出来了,就在这时,陈平床旁边的机器发出急促的响声,很快几个医生和护士冲了过来,给陈平做心肺复苏。
陈平就站在床旁边看着他们在抢救自己,无奈大限已至,医生在坚持了一个小时,陈平依旧没有恢复心跳。
看着床上的自己身体一点点变冷僵硬,陈平捂着脸蹲下来痛哭失声:“我还没看到我儿子结婚生孩子,我还不想死啊!”说着说着,他猛地站起来吵着要出去见家里人。
盘颖吓了一跳,连忙挡在陈平大声说:“陈平,你已经死了,你看清楚事实吧,人鬼殊途,你这样子出去会把他们吓死的。”
陈平身子震了一下,不敢再出去了。
盘颖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陈平一愣,盘颖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不管你多留恋人间,你的执着只会让活着的人更加痛苦,你只有选择放手,他们才能更坚强的活下去。你明白吗?”
也许是想明白了,他终于点了点头,平静地指了指黑洞说:“那,我是要进那里面吗?进去能投胎吗?”
盘颖不知道该怎么答他,那里面是什么地方
身后的黑洞慢慢地靠近陈平,里面的金光渐渐把他包围住,陈平的身影缓缓地消失在空气中,黑洞也随之消失了。
盘颖在原地呆立片刻,看着医生为陈平的身体盖上一块白布,用一张床把他推了出去。
她叹息一声,飘出了ICU病房,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关于多出来这个黑洞的事,盘颖并没有把它放在心里,她觉得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天堂吧,司机陈平真心忏悔自己犯下的过错,然后得到了救赎上了天堂。而她也从陈平的口中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一切。
在回旅馆的途中,盘颖不慎淋了点雨,结果又一次发起了高烧。由于半夜难买退烧药,她问老板要了点冰块。
她把冰块夹在腋下和额头降温,然后她慢慢闭着眼睛,似乎睡了一觉,感觉到自己不停地下坠、下坠、下坠,四周都是黑灰色颓废且高耸的建筑物,仿佛跌入了无底洞,一直在下坠着,漫无边际的黑暗包裹着身体,顿时感觉到无助,她非常害怕,却没有办法停止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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