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⑨章
梁栋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宿舍，耳边只回荡着老陆一路上的叨叨，心口凉得像是被人捅了个对穿，呼呼漏风。
“我可打听清楚了，她当年毕业答辩一结束就没影了，没有回上海，直接去了北京，听说啊，为了面试连毕业典礼都没参加，传真回来的请假条现在还在学工办保存着呢。
你说她一上海本地小姑娘，不回上海，巴巴地跑去北京，干得风生水起的又突然回来了，为什么？
肯定是为了男朋友去的北京，现在又跟着男朋友回来结婚了呗。
咱们份子钱给多少合适呢……
咱们警校禁止谈恋爱，她和男朋友应该是大学之前认识的，估计不是青梅竹马就是早恋！
小两口能坚持这么多年，不容易啊！
怪不得听说送去她办公室的鲜花、礼物没一个能打动她呢……
哎？梁栋，哥哥这忙你得帮啊，听见没有……”
梁栋木着脸脱衣服，一头栽倒在床上，扯过被子盖上，心口又慢慢地开始躁热，滚烫得像南京没有荫蔽的盛夏。
南京......
那是他对她一见钟情的地方...
抬起手臂盖住酸涩的双眼，和她的初见在脑海里翻腾——
那天是盛夏温度超过42℃的第51天，南京真是不负“四大火炉”的盛名，才早晨7：30，日头已经堪称毒辣。
南京城郊，西南角方向的一栋三层小红楼里，梁栋头顶毛巾，手端脸盆，趿拉双浸水的灰色塑料凉拖，吧唧吧唧地从三楼东头的公共厕所出来，走廊上踩出的脚印三步见干。
推开寝室大门，梁栋扯下头上的湿毛巾，再一次艰难地叹了口气。
高温暑假天，大一的都放假了，大三的被拉去北京参加奥运会安保了，大四的下基层实习了，只剩他们大二的守着个老校区搞防线抗洪。
今年也是邪了门，台风擦边过境，南京竞是一丝雨都没下，害得他们这群留守的全靠拖线板活命：8部手机，7台电脑，3个摇头大风扇，4个电烧杯，长长短短的电线蛛网状错综复杂地勾连交织着，乍一看，还当来到哪个乡间作战指挥部。
梁栋溜边儿跨到自己床边，脸盆依照学校的内务条例塞到床底钢架上，顺手拿过搭在床边的T恤套上，待到提裤子的时候，一抬头，忍不住给了上铺5号床的一拳：“妈的，有没有公德心，内裤都不穿！”
5号床的皮厚，撸撸大腿痛处根本不当回事儿：“怕长针眼那你别看呐。”
但说归说，还是随手抽了张纸巾搭在腿间：“行了吧？我的室长大人！”
梁栋满意了，拔下自己的手机充电线，捋顺、收圈，放回个人物品柜，之后开始拾荒之旅——自打高温逼退了宿管阿姨，半军事化作息就彻底流于形式，那几个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床上生了根，可怜梁栋每天早饭、午饭、晚饭、夜宵，一天四顿的去食堂给他们外带打包。
一天下来外带盒子能垒个小山不说，其他零食包装和瓜果厨余散落在地，用不了扫帚的梁栋，只能手动摘除，搞得跟游戏里爆了大怪拣经验似的。
唉…好在等今年新生报到，他们升上大三之后就能搬去城区总部过上有空调的日子了！
想到新生报道，梁栋直起腰准备拉壮丁：“今天迎新，你们谁和我一起去？过两天就要搬去总部了，在这儿再留点不一样的回忆多好？听说今年扩招，女生录取率又创新高哎！”
结果自然是众人纷纷玩谢邀——
5号床的说：“老大，我与我的寝室爱得深沉，并不想去看你教大二骗大一。”
对面1号床的说：“老大，酷暑还要出去劈情操？不合适不合适。”
3号床的说：“师弟呢，我没兴趣；师妹么，来的时候再水灵，在这儿呆两年都得村，倒不如等进了城再说。我可是从大一下半学期就向往着本部校区的生活了，学长们都说城区的姑娘春天都穿裙子，个个肤白貌美！”
4号铺位的翻了个身，也劝道：“可不！老大，我看你也甭去了，这个点儿赶不上去乘校车去火车站占个好位置了，难道你准备留守校区，当搬运工啊？别遭那罪了，要真想留点不一样的记忆，我给你支个招，这个月我就剩教工食堂的滑蛋牛柳盖浇饭没吃过了，劳驾你给带一下。”
5号床的马上接话：“咳，老大，我最近口干，劳驾带份一食堂的牛肉泡饭。”
2号床的终于兴奋了：“你怎么这么难伺候，还汤汤水水的，老大，我就不一样了，随便给我带份扬州炒饭就行。”
1号床的立即响应：“我要培根炒饭，老大！”
3号床的显然比较阔气，从上铺伸出一张卡：“老大，饭卡拿走，你吃啥给我带啥，我好养活！就是反正你在校门口迎新，顺带手给我捎半个西瓜呗。”
这下终于轮到梁栋不干了，抓起4袋垃圾，“嘭——”地一声摔门而去：“呵，还点上菜了？！美得你们鼻涕泡都冒出来了。统一蛋炒饭！”
***
出了宿舍楼，穿过红杉小径，就是教学楼，梁栋在花圃边上抠下一块松动的红砖握在手里，直奔学生工作办公室。
迎新的大日子，几个学工办果然一派忙乱，办公室大门敞开，任凭清凉的空调风习习吹遍整条走廊。
梁栋站在门口蹭了会儿空调，爽得一激灵：总觉得教学楼下是万人坑的说法不只是传说。
穿过办公区来到教学楼侧门，门口摆了一排长桌，梁栋刷卡开门，捡的红砖终于派上了用场，他瞅准时机一把用红砖卡在闭合处，留下一条手掌宽的门缝，接着一屁股在正对门口的首座上坐下，光明正大地蹭空调。
头顶梧桐蔽日，身后凉风习习，眼前是最爱的足球绿茵操场，时时有草木清香从不远的荷花池塘飘来。
日头越挂越高，地面蒸腾的热气开始烫脚，空气因为高温开始凝稠，第一批校车驶回，七八辆苏O牌照的警用大巴鱼贯而入，停在长桌前的空地上，规规矩矩地排成长龙，不出意外的是家长先蜂拥而下，肩扛手提地搬运行李。
学子们一水的面容青涩，怀揣大红纸封的录取通知书，怯生生地到长桌前询问有些什么手续。
整个新生接待处算上梁栋统共俩人，他们早就达成默契：梁栋管头，那人管尾，新生报道的一应表格铺在长桌上，只要新生们按要求交材料，一路填过去，再去领配发的必需用品就成。
烈日当空，梁栋根不不乐意讲话，捻起一支黑色水笔，敲敲桌子做了个手势，马上就有机灵的新生抢先向梁栋递交体检报告，稍显木讷的也知道后面排队，过了梁栋这关，再一路填写表格、领饭卡、水卡、门卡、作训服、制式的衣服被褥等。
一张张稚气未退的脸上渐渐扬起正式入学的激动与欣喜，身后亦步亦趋的家长们脸上多是自豪的神情。
他们与有荣焉的骄傲，梁栋再清楚不过了。
公安部挂牌的警察学校，省直属公安本科院校，23个专业细化方向，兼开政法类科目，省公安厅在职警官参与授课，每年3000名学子，学习3年各类知识技能，在各个基层岗位见习1年，最后绝无意外地要被输送到全省各部门。这家警察学校无愧于“公安专门人才摇篮”的称号。
自家孩子迈入这个学校，不但实打实地学习一技之长，将来更是校友遍布公检法，等于高中刚毕业抱定了铁饭碗，比之同龄人毕业就失业，自家孩子可真出息！
两年前，得知被心仪的学校录取，他也是激动得彻夜未眠，父亲更是高兴地熬了大半夜，不顾深夜致电的失礼，挨个儿给亲戚好友通报喜讯。对自家父母来说，不仅是儿子考上了心仪的学校，将要学成一身本领报效祖国，更是子承父业荣耀门楣！
2006年8月26日，同样的报到日期，他辞别父母独自出发，明明只是赶赴城市的另一端，却偏偏生出一种离家万里、男儿顶天立地的豪情。
没坐校车，一个清早就按照配发的地图摸了过来。
真偏呐。
一路6个小时，得倒4趟车！
过了江，车辆沿着柏油马路，慢慢远离喧嚣。
高楼慢慢矮成农家小院，渐渐黄泥小路都越来越窄，嵌在路上的碎石块颠得车里的梁栋直泛苦水，索性弃车步行，下车的时候，轻轻踩一脚能落裤脚一层浮尘。
耐心听完司机师傅操着听不懂的乡音指点前路，他客气谢过，辞别后收起地图，曲里拐弯地摸到了这个背靠森林公园，毗邻名胜古泉的警察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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