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
次日是当今陛下朱棣的生辰。朱棣在华盖殿设宴,特别嘱咐郭镇带着郭语姜赴宴。
郭语姜想,若不是因为朱栋,朱棣怕是还不知道有她这么一号人物吧!
不过,一想到能去真正的皇宫里去逛一逛,郭语姜还是挺兴奋的。
只是替秦沆感到惋惜。
未时。
琉璃替她换上品红的对襟齐腰襦裙,外罩牙白色大袖衫,臂间一条披帛。又在额间画了花钿。
琉璃羡慕道:“小姐真是倾国倾城!今日入宫去定能压其他那些世家小姐一头,尤其是常氏!”
郭语姜摸了摸眉间那颗痣,笑了。
今日郭镇带郭语姜入宫,永嘉则留在府里。她虽是长公主,但毕竟已作人妇,不便抛头露面。可又担心郭语姜会惹事,所以临行时免不了千叮咛万嘱咐,让郭语姜一定要守规矩。
马车内,郭语姜调侃道:“平时大嫂也是这样唠叨你的吗?”她夸张地揉揉耳朵,“耳朵都起茧子了!”
郭镇戳戳她的脑门,宠溺道:“你啊!要是在宫里也这么没大没小,可就麻烦了!”
郭语姜笑:“不是有哥在吗?”
郭镇也笑,忽然看着她,问:“离你落水也有一月了,你可……想起什么了!”
郭语姜暗忖:怎么突然问这个?该怎么回答,想起了还是没想起?说没想起吧——落个水就什么都忘了?好像也不太合理。
“想起了……”她道,见郭镇眼睛睁大,又忙道,“一点!”
郭镇垂下肩,又问:“都想起什么了?”
“关于郢……阿栋的。”
郭镇似是觉得好笑:“我早该想到!”又叮嘱道,“一会儿进了宫,可不能像在家里一般不守规矩,在姑母宫里也一样!”
姑母?
哦,听哥哥说起过的——朱元璋的宁妃,是父亲郭英的妹妹。
“我都记下了!哥,你怎么跟大嫂一样爱唠叨了?”
郭镇无奈:“我看以后祖母回来了,你还敢不敢如此没大没小!”
“祖母?”郭语姜茫然,还有个祖母?
“嗯。祖母去年去了夔州大伯府上,前几日来了信,说是很喜欢夔州山水,还想多逗留一段时日,估摸着八月便回来!”
夔州?有山有水,好地方啊!
郭语姜若有所思地点头。
老人家要回来了啊!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既然是祖母,想来应该是很慈祥和蔼的吧?
两人没再说话,不多时,马车便停了下来。郭镇先起身,打起车帘,踩着矮凳下去,又转身扶了郭语姜下车。
郭语姜本想好生瞧瞧这在现代已经不复存在的明故宫,可一下车便见到两名上前行礼的内侍。
其中一名道:“太妃早早的便让小人在这儿候着了!小姐随小人来吧!”
郭语姜茫然地看着郭镇,见他点了点头:“想必是许久不见,姑母想你了!快去吧!我去见陛下!”
郭语姜这才与琉璃一起,跟着那名内侍往郭宁太妃所住的柏涵殿走去。
柏涵殿是西宫的一处宫殿。
西宫是太后、太妃们住的地方。东北边是御厨,再远一点的西北边是内花园。今日朱棣设宫宴的华盖殿,就在西宫的正东方。
朱元璋临终前下令,让后宫中无子的妃嫔殉葬。郭宁太妃因为育有一子免遭不幸。
说到这殉葬,就不得不说张美人。朱元璋的美人张玄妙能存活,完全是因为其女宝庆公主很得朱元璋的欢心。朱元璋不忍公主年纪尚小便失怙失恃,便下令免了张美人殉葬。这也算是朱元璋格外开恩了!
郭宁太妃育有一子——朱檀。永乐元年的时候,鲁荒王朱檀去世。如今继承朱檀爵位的是朱檀的庶长子——朱檀侧妃戈氏所生的朱肇煇。朱肇煇虽说管朱栋叫皇叔,却是比他只晚一个月出生,而且连孩子都有三四个了!
琉璃说到这里,低声打趣道:“小姐,你该知道殿下对你的心意了吧?”
郭语姜装作没听到,心中却是涌生出一股罪恶感:
他是等郭小姐呢!等着她守完孝!所以到现在别说正妃,就连侧妃、庶妃都没有一个。可怜这两只鸳鸯,生生地让自己这根棍子打散了!
只是……一想到轻烟楼,还有那个“百合姑娘”,心里便又对他不满了!
“语姜!”
对面有人喊出声,前面的内侍停下脚步。郭语姜疑惑地看着来人。
琉璃附在她耳旁道:“这位是清音姑娘——教坊司的乐妓。小姐您跟她,很是合得来!”
清音戴着万字符头巾,着“角冠”,腰间系“褡膊”,身上是赤褐色的褙子。
内侍见是教坊司的人,皱眉:“大胆!郭小姐的闺名岂是你能直呼的?还不快跪下!”
清音已经走到郭语姜面前,被内侍吓了一跳。正准备跪下,郭语姜拉住她,对内侍道:“无碍的。清音是我的朋友。”
内侍应了是,退到一边。
清音很是激动,拉着郭语姜不停地上下打量,道:“三年未见,你都成大姑娘了!”
郭语姜对她虽不熟悉,却是心生好感。
教坊司里的人,绝大多数都是罪臣家眷。进了教坊司,便是生生世世为妓了。虽说有足够的钱便能赎身,可是皇帝会缺钱吗?皇帝不放人,便是有再多的钱也无济于事!
清音就活在这样一个地方,还能如此坚强,如此微笑,实在不易。
“你不是也说都三年了嘛?”
清音穿着深色褙子,面孔却是清丽白净。她笑着问:“今日陛下‘千秋’,我就猜着你会来!果然叫我等着了!”
“你一直等在这儿?”
清音点头:“我骗姑姑说吃坏了东西,闹肚子,这才溜了出来!”
仔细想想,方才就连那位内侍都敢对清音大呼小叫,想来教坊司里的人日子应是不太好过。清音这么撒谎,万一被发现了,岂不是……
“要是被人知道了……”
清音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我今日是要在席上抚琴的。就算被姑姑发现了,让宫正大人责罚我,也是宫宴过后的事。没事的,我都习惯了!”
郭语姜看着眼前的女子,忽然有些难受——她该是经历了多少磨难啊!可是她又有什么错?仅仅因为家人的过失,就要在这深宫度过此生,并且随时可能会遭到那些官员的染指……
郭语姜心疼,倒像是自己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可是自己又没法做什么?以自己现在的身份与能力,要求朱棣放人,简直是痴人说梦!
内侍在一旁催促着,说太妃已经等很久了。
她握住清音的手:“你在宫里,一定要好好的!”
清音点头:“我知道的,今日见到你,我便满足了!下次再见,也不知是何时!”
也是。清音在教坊司,没有自由;自己也并非是想进宫便能进宫的。
郭语姜道:“你快些回去吧!莫让人发现了!”
清音不舍地离开了,却是一步三回头。
郭语姜才又跟着内侍进了柏涵殿。
殿内,郭宁太妃坐在上方,手握一串佛珠,穿戴很是素净;下边右侧坐着一名二十多岁的宫装妇人,雍容华贵。
琉璃在看见那人的时候便在郭语姜身后低声道:“这是小姐您的侄女、二公子长女——郭端肃,如今是太子侧妃。”
郭语姜心下了然。了不得啊!太子侧妃呢!说不定太子登基以后,就是个贵妃、皇贵妃啊!
还好昨日郭镇让琉璃给她提点了宫中的礼仪,于是行稽首大礼:“太妃、侧妃。”
郭宁太妃忙叫身边的宫女扶了她起来,让她走到自己跟前,一番细细打量。
而后笑道:“多年未见,出落得越发标致了!甚好,甚好!”
郭端肃在一旁道:“这三年,姑姑怎也不来宫中?叫我和姑祖母好想!虽说……祖父没了,可也该时常走动才是。”
郭语姜点头:“是。如今父亲丧期已过,日后少不了要来叨扰太妃与侧妃了!”
郭宁太妃在椅子上留了位置,让她坐到自己身边,道:“什么太妃、侧妃的?如今这里又没有外人,怎的如此生分?”
“对呀!姑姑不必如此拘束,就像平日在家一般才好!”
平日在家?
郭宁太妃笑得合不拢嘴:“正是!我听说,你在侯府并非如此拘谨,还犯了不少事呢?可是如此?”
郭语姜心里翻一个白眼——不少事?说得好像很多似的!也就一个翻墙,还有……跟秦沆骑马出府——如果非得算上那个的话。
郭端肃打趣道:“听说啊,这几年姑姑虽是闭门不出,郢王却是往侯府跑得越来越勤了呢!”
郭宁太妃也侧头问郭语姜:“这可是大事,怎么也没听你哥哥说起过?我只知道你与郢王是自小一同长大的,却不知……那他是作何打算?”
郭语姜脸颊绯红,低头道:“这个,呃……郢王已经告诉了陛下……”
郭端肃大喜:“哎呀!那便是有十足的把握了?陛下宠爱郢王,定然不会说一个‘不’字!”
郭宁太妃也笑,握住郭语姜的手,道:“好啊!真好!不过,说起郢王,”她想起了一件事,“你哥哥之前来信说,你在郢王府落了水,病得不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郭语姜心下一紧,不知该如何回答。说是自己脚滑吧,廊桥上都有及膝的栏杆呢!谁信?说是常云婉吧,也没有证据!
“禀太妃、侧妃,”倒是琉璃出声了,“小姐因落水受了严重的风寒,许是受了惊吓,痊愈之后,有好些事便记不得了!”
“这么严重?”郭端肃蹙眉。
郭宁太妃叹息:“如此。人没事就好!”
三人说了好一会儿话,郭端肃便说想带郭语姜到内花园去走走。郭宁太妃毕竟年老,如今将至耄耋之年,容易乏累,便留在柏涵殿歇息。
刚到内花园,便有内侍来找郭端肃,说是太子妃有事吩咐。郭端肃便让琉璃陪着郭语姜到处走走。
池边。
“啪!”一记耳光发出的声音。
“你这贱婢!来的可真是时候,偏偏就坏了本小姐的好事!你难道是活腻了?”常云婉怒不可遏。
方才她在这内花园里走着,许是有些兴奋,一个不留神便崴了脚,正疼得厉害呢!可巧就碰见了郢王。本想博得一番怜惜,却没想这个贱婢那么巧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还说什么带自己去太医院找女医瞧瞧!
当真是气死人!
清音起先还不明白——自己明明就是好心,怎么这位小姐不领情,反倒动手打人?如今听她这么一说,心下也明白了七八分。
又是一个想嫁入郢王府的女子!
不过这位小姐只带了一名侍女在这后花园转悠,身份应该也不是太显赫。想那徐苑辛可是定国忠湣公徐增寿之女、徐皇后的侄女,连她都入不了郢王的眼,眼前这位——怕是没什么希望!
她道:“这位小姐,婢子只是好心!您崴了脚,不找女医瞧瞧,若是严重了……”
见常云婉很是不悦,萏儿斥道:“贱婢!你这是诅咒我们家小姐吗?”
清音心下生怒。说自己是贱婢,她又能好到哪儿去?不过是一个仗势欺人的下贱胚子!
她深吸一口气,垂眸道:“既然这位小姐不领婢子的情,婢子也无话可说。婢子告退!”
清音想要离开,却被常云婉拉住:“坏了本小姐的好事,就想一走了之?”
“婢子多管闲事,坏了小姐的‘好事’,是婢子的不是!”清音只想快点离开这位莫名其妙的女子。
常云婉冷笑:“哼!你未免也太不把我常云婉放在眼里了吧?”
“常小姐意欲如何?”
“磕头也没意思——反正你们是天天下跪给人磕头的!这样吧,只要你肯跪在本小姐跟前,将本小姐这鞋上的淤泥舔干净了,”常云婉靠近清音,“本小姐就放过你,不跟你计较!”
清音低头一看——常云婉方才在湖边行走,又不慎崴了脚,所以绣鞋上沾了不少淤泥。
清音自然不愿。虽说在教坊司做乐妓,可那是身不由己——父亲获罪下狱,自己与家中几个庶出的妹妹被送进教坊司。这是圣旨,若敢违抗,几位妹妹,还有父亲的性命都不保。
可这个常云婉算个什么东西?嘴上羞辱了自己还不够?
见她不动,萏儿走到清音身后,抓住她的肩膀往下压:“你倒是快点啊!”
清音不跪,眼中滑过一丝倔强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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