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番外二
鬼都,一个位于人界与地界交接隘口的险要城邑。
此时已近巳时,人间正是大白日,而城中众鬼昼寝,倦鸟亦纷纷归巢,成群的鬼乌鸦栖于屋瓦与墙顶,缩颈而眠,街道上冷冷清清仅留燐火幽幽摇曳。
咯鞑!咯鞑!
急促的马蹄声骤响,被惊飞的鬼乌鸦呀呀地叫,如黑雾般散了开。
随即,一行外地来的车队驶入了城央通衢。
车队前头的大汉借着鬼燐的微光,迷迷惶惶得在马上四处张望,见着街道旁一道黑影闪过,他翻身下马,几个箭步将之揪住。
大汉焦急问道:“这位兄台,吾等初来乍到,借问白行风神君府上何处?”听来,似是带着西荒口音。
黑无常才刚下值,累得想倒头就睡,走在归家的路上却被拦了住,他不耐得将大汉的手拍开,睡眼惺忪得往身后天幕一指,“你没长眼吗?一看不就知道了,何必问。”打了个哈欠,便快步闪进了巷弄中。
大汉困惑得抓了抓脑袋,然而当他朝着黑无常指示处转头,遥遥望去,不禁惊呼连连。
鳞次栉比的屋舍之上,浓云似是张密不透光的厚毯子,兜头盖下,让鬼都陷入亘古的黑暗。
一片阴森之中,城北却有座独幢宅院似是独得天神眷顾般,上头的云毯破了个口,一道天光如悬泉飞瀑般从破口处灌溉而下,溅玉碎珠,使檐顶琉璃瓦流光溢彩,且嗅了嗅,疑有花香随风依稀而来,搔动鼻尖。
鬼都……
何时有这般吓死鬼的明丽风景了! ! !
果然,再近瞧,日光零星溅散处,飞过的鬼乌鸦无不惊慌闪避,粗哑的啼叫声和纷落的黑羽让行经下方的女子抬头瞧了瞧。
她莞尔一笑,便又向着花香的来处快步行去,转进了通往自家宅子的街口。
“夫人,等等小檀红呀!”
一名身着脸蛋圆润,身形也圆润的胖丫头提了个布囊,追在后头。她足尖才一点地,便轻呼呼地飘了起来。
而她前方,绿裳下的脚步由阴暗踏入了日照中,霎时轻风掠过,樱雪拂来。
孟欣在 “长乐居”的门匾下方止步,回首笑道:“小檀红,你瞧你,边走边飘的模样比鬼还像鬼,下回还是别跟着我到川畔当值了。”
小檀红鼓起双腮,使劲吸气让自个儿落地,但她浅红色的裤管湿了一大片,水气让她双脚发软,足尖才一点地,一双小短腿便扭得像皮带面似得,扭着扭着,一拐,伏地不起。
她趴在地上仰头,皱了五官可怜兮兮喊道:“这可不行啊!主子吩咐小檀红服侍夫人并保护夫人,若主子知道小檀红没跟着夫人,会将小檀红一瓣一瓣剥了。”想着,她畏惧得抱自个儿双臂搓了搓。
孟欣走近,将自个儿的布囊从小檀红手上拎回来,两指往她衣领一掐,将她轻松拎起。
此时长乐居的院门一敞开,朱丹色的圆润身影急慌慌得飘出,后头一团吐着绿色火焰的黑毛球追着她团团转。
这名与小檀红生得一模一样的圆润丫头奔向孟欣,指着屁股后着火的裙摆焦急喊道:“夫人!夫人!救救小朱丹!”
孟欣望着这三天两头便上演一回的场景,又好笑又好气,“黑糖,过来!”向黑毛球喊道后,提着布囊向小朱丹裙摆一拍,灭了业火,再一甩,将布囊甩肩上,腾出手将那只兴奋扑来的黑毛幼犬牢牢接住。
见着主人归家,狗儿乖顺得在孟欣怀中蹭了蹭,而小朱丹终是喘了口气,拎着她烧破洞的朱色长裙抹了抹额上的汗。
孟欣哼笑:“你们三个樱花化成的幻灵既怕火烧又怕水淋,且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像用纸糊成的人般。瞧,连只幼犬也怕成这样,还说保护我?别给我添麻烦已是烧高香了。”边说,一手一个,将小檀红和黑糖一同拎进院内。
“夫人,它可不是普通幼犬!也就只有您才当它是只幼犬,还替它取了个人畜无害的名。”小檀红有些不平得碎念,却见着黑糖朝她望了一眼,立时,她抖了两下。
走向院前那株樱树,孟欣将小檀红往枝头上挂,让她在日照下晾干身子,便逗着怀中狗儿玩。
这只黑毛幼犬本养在地府守门,以前她瞧狗儿生得可爱讨喜,曾向阎王讨过,但阎王说它身世非凡,是珍贵的地狱犬,负责镇守囚于十八层中的极凶妖魂,怎么也不肯让。
谁知,白行风在鬼都住下后,除了强化了长乐居的结界外,竟也看上了这只狗儿,而他一开口,欺善怕恶的阎王便笑嘻嘻的将狗儿奉上。
因此与白行风同住一屋的她遂捡了个便宜,乐得将地狱犬养来当魔宠。
她捧高黑糖对望,若有所思,嘴里几分无奈道:“是啊,外表惹人怜爱,转眼一变,杀伤力无穷,谁叫我总记不得教训,偏生喜爱这种可爱又可惧的小家伙。”说着便挠了挠黑糖的颈子,狗儿也愉悦得发出低呜声。
“况且若不是夫人您不让主子滴血施术,小朱丹、小檀红和小春雪怎会空有花皮没有血肉。不如夫人您就听主子的,只要主子的一滴血,小朱丹就壮如牛,不仅能帮夫人挑水煮汤还能教训那些在川畔生事的恶魂了。”跟在孟欣身后的小朱丹插嘴道,并兴高彩烈得摆弄起拳脚,煞有其事得比划着。
孟欣转头瞪她一眼,“再敢提这件事,我就把你们三个装进坛子里酿酒去。”
“臭朱丹,主子是什么身份,这种要主子割肉赐血的话你也有胆说。”小檀红双手叉腰,气鼓鼓得一哼,在枝头上飘了飘。
“唔!主子是神族之后,血肉金贵,是小朱丹多嘴了。”小朱丹低头,本是圆呼呼的身影一歉疚便如枯花般蔫了下去。
像三胞胎似得,又一名圆润丫头白衣翩翩得从厅中飘出。
“你们两个呆丫头,夫人只是舍不得主子伤了痛了,人间不是有句话说……”她甩着白袖,捻起兰花指,如唱戏般唱道:“打在你身~~~疼在我心~~~~”
“胡言乱语,你们三个半斤八两,是该叫你们主子捻个长脑子的诀,让你们的脑子灵光点,好的不学,净学些鬼话。”
孟欣笑骂着走进膳厅,见着厅内空无一人,嘴角立时敛了下来,她向白衣丫头问道:“小春雪,不是说今日便是归期,怎么你们主子还没回来?”
“主子千里传音,说是有事耽搁,请夫人先用膳,不需等主子了。”小春雪拉着孟欣于饭桌边就座,并取了木箸为孟欣递饭布菜。
孟欣望了眼满桌菜肴,又上下打量了她,惊讶得啧啧称奇,“一身清爽且四肢健全!没像上回,菜烧不成,反倒将自个儿的手脚送进灶里添柴火了?”
蠢事被重提,小春雪腼腆得笑,圆脸及身上白衣皆晕开浅浅粉色,她羞涩道:“不暪夫人,今日膳食皆是主子出门前即亲手备下的,小春雪只是施了个仙术热菜。”
孟欣细瞧了菜色,了然一笑,“我想也是。”细数着一盘盘人界菜肴,清炖狮子头、松鼠鳜鱼、香酥银鱼、糖藕片、莲子羹……
她探向瓷盅的盖,一掀开,蒸烟扑鼻,淡淡的油葱咸香令人开胃,却让她神色凝滞。
“他竟还记得这个日子……”
见孟欣有些魂不守舍,小春雪捧着大汤勺,迟疑问道:“夫人,这瓷盅中的菜肴可是有不妥之处?”
孟欣接过大汤勺,笑靥暖暖得绽了开,她道:“没,再去取三副碗勺来,并唤上小檀红和小朱丹,咱们一同喝粥吧!”
小春雪欣喜点头,出了膳厅。
待复原后的小朱丹和小檀红进膳厅,孟欣唤丫头们同桌,并分了瓷盅中的米粥。
实则,幻灵无需饮食,食物入口无味,但灵气与其主相通,便也察觉得出来主子煮这道粥时花的心思与其他料理不同,遂见平时闹腾的丫头们此时难得地正襟危坐,一勺一勺静心地喝粥。
而米粥里头的食材孟欣虽十分熟悉,但此时她只喝了几口便停了勺子。
今日,是何孟欣娘亲的冥诞,许久许久前的今日,何孟欣因思念母亲也熬了米粥,而那也是她与白行风头一次同桌用膳。
那一世她与白行风相处的时日十分短促,但若是回顾第二世在人间的日子,不难发觉他处处留下了何孟欣影子。当时何孟欣信口一言的“看山看海看莲花看烟花”;每间投宿客栈的房里皆有可看远景的窗;以及他放芙蕖花精和昭守敬一条生路,并特意指点昭守敬治水之法,让他重振南楚昭氏,何孟欣的母族……
“你们主子可有说他何时回来?”
丫头们从碗中抬起头,三张被热粥薰得红噗噗的圆脸摇了摇。
靠最近的小春雪忽地挨向孟欣喜孜孜问道:“夫人想主子了?”
小朱丹和小檀红一听,也凑了上来,你瞧我,我瞧你,三名丫头一番眉来眼去后,齐齐一笑,笑得花开灿烂,笑得孟欣莫名地涨红了脸,急道:“在过去那些日子,我和他逾百年才见那么一次面,此时才、才不过两、三日没见,那有什么好想的。”
“夫人这是害躁了吗?小檀红听人说新婚燕尔的夫妻如胶似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您对主子朝思暮想,实属人之常情。”
“是啊,况且夫人您自个儿没察觉,但旁人都瞧得出来,只要您一想主子就会……”小春雪暧昧地笑,指了指她的手,“您从方才就一直握着墨勾玉不放呢!”
孟欣慌慌低头,急忙放了手心的勾玉坠子。
禁不住三双大眼猛瞅,她转而驳斥道:“谁说新婚燕尔了?你们主子和我拜堂的那会儿,已是千年前的旧事了。”
“但住对面街尾的大婶、城西卖杂货的大娘、还有地府里送公文的小鬼差……”小檀红扳着手指认真数着。
小朱丹搭腔道:“鬼都里每只鬼都这么说。”
闻言,孟欣暗暗叹气。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但比如一见钟情、强吻定终身、再见便是抢错亲,这类狗皮倒灶的事被当茶余饭后的话题,“咻!”的一下,不过短短月余便传了千里。
自此三界皆知白行风是忘川孟氏的“押寨夫君”了,而孟欣再也没在街上遇到鬼泽了,且所有长得眉清目秀、或自认为长得眉清目秀的过路魂来到川畔,皆戒慎惶恐,生怕会被她怎么了似的。
一些新来的无知小鬼差们,还见鬼的用钦佩的目光瞧白行风,争相赞叹这位天上来的神君深怀“牺牲小我,完成大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胸襟。
连她与白行风走在城西市集上,也会有多事的街坊婆妈凑上前,热切得拉着白行风的手,将孟欣当时,在城门前那几句令人汗颜的狂语重提一番,以过来人的口气称道……
“孟主事与神君虽仅一面之缘,但她不惜打断轮回也要抢亲,虽是抢错了,但可见她对您用情之深世间少有。得能孟主事相许,神君好福气……”之类的鬼话云云。
这些话听在孟欣耳中,每每让她有哑巴吃黄莲的感慨,但瞧见白行风人前淡然,人后笑意不止的模样,也知这些话他听了心里乐得很,那她还能向大伙儿解释什么呢?
就随风吧……
黑糖本是懒洋洋得蜷在孟欣腿上,倏地它抬头望向厅外,“嘶”地一声,吐了朵绿火花,吓得丫头们哇哇叫。
见黑糖警戒得竖直了耳,孟欣安抚得顺了顺它的毛,并道:“你们三个莫要再听他人东家长西家短的了。似是有陌生访客来了,去应门吧,若又是人界那些山灵、地精、或河伯来找你们主子出山,照你们主子交待的,不论他们开出什么条件一律回绝。”
小春雪出了厅,半盏茶后,回来向孟欣递上一卷纸。
“夫人,这是来人给主子的拜帖。”
孟欣接过,问道:“没找个托词推掉吗?”
“推了,如同上回巫咸国国主来延请主子时的同样说法,推说主子痼疾未除,缠绵病榻,但来人坚持递上拜帖。”
孟欣掂了掂量拜帖。
纸质精美,上头还用了条别致的丝带系了结。
她不以为意得拆开,摊卷一看却是愣了愣,“来人可有表明来意?”
小春雪摇头,“传话的人只说他们城主是咱们主子的旧识,待主子看了拜帖即会明白。”
孟欣再度仔细端详那张拜帖,帖上空白,一个字也没有,只在纸角落下了一枚兽形金印。这兽形似虎非虎,模样甚为奇特,是她从未见过的,她毫无头绪,便又拎高了手中的丝带细瞧。
竟见日光下,丝带晕开了三重彩。
“虹绸布!”她惊呼。
“夫人,那是什么呀?”小檀红好奇得从旁探头。
“这种珍贵织物出自天界,专门用来制做天庭达官显要的冕服,而能取得这种布料之人……”思索后,孟欣肃容正色,转向小春雪问:“来人仍在门外候着吗?”
……
长乐居院门外停了五辆雕工精美的马车,而车队护卫们井然有序得守于两旁。
为首的大汉在阴暗中等待,神情显得有些焦急,但他瞧得出来,在长乐居外围,那圈光明与阴暗的分界虽只是一线之隔,但当中隐藏一道凶悍的结界,外人不得冒然进入,且连窃听窥伺的术法都穿不过去,他只得翘首向紧闭的大门盼去。
忽地,大门敞了开。
孟欣行至门央,不亢不卑道:“阁下远道而来,然而敝府家主有言,他神位已除,不再是神君,天界之事与他一介罪灵毫无任何干系,且此时家主远行未归,蓬门荜户恕不招待,阁下请回吧。”
大汉未答言,仅向马车护卫们摆手示意,随即十来名护卫接连从后方四辆马车中捧出玉匣,一人一盒整齐得列队在大门前。
护卫们将匣盖一掀,孟欣皱眉,“阁下这是何意?”瞧着那一匣匣的金银珠玉,她忽地有些头疼。
大汉供手道,“这位姑娘,吾等并非来自天界,求见神君只因敝城城主有一事相托,此事非同小可,而这些玉匣中的东西是给贵府中姑娘们的见面礼,还望姑娘禀告你主子,不见神君,吾等不会离开。”
“我主子?”孟欣怔了怔,猜想大汉许是见丫头们对她马首是瞻,却又见她衣装朴素与丫头们相去无几,便误以为她是长乐居的仙仆总管,想以财物疏通。
但出手如此阔绰,想必不是什么好事,她遂不多解释,只劝道:“无论你们从何处来,必与天界有相当渊源,即是非同小可,不如上奏天庭?在此等候无非虚耗光阴。”
“实不相瞒,吾等来自昆仑山太源城。”大汉见孟欣似是不为所动,便坦诚道:“不知何故,天火骤降,在昆仑南方打穿地脉,形成一深三百仞之长渊,令昆仑群山根基失稳,动荡不止。此事若非天庭众仙亦无力补救,吾等又何必千里迢迢而来。神君有心避世,在下明白,但在下恳请姑娘通融,如实禀告神君,说咱们城主敬邀神君造访太源城,并恳请神君以神血修补昆仑南渊。”
听到末句,孟欣心头一沉,面露不豫。 “此事定当告知家主,答应与否则由家主自行作主,但今日他确实不在长乐居,阁下请改日再访。”
见来人固执,即使说破嘴也说不听,她遂放弃劝说,让丫头们关门,转身便要回去。
大汉见状,急喊:“姑娘且慢……”
“护卫长何必失了身份,跟个地位低下的婢女这般啰嗦。”
女子的高声斥责传出,孟欣好奇回头,见一名浓妆艳服的女子让人伺候着,姿态妖冶得扭着腰,从为首的马车中走下。
“画扇,这……”大汉似欲劝阻,但名为画扇的女子劈头便指着孟欣责难:
“神君见了拜帖中的开明兽金印和虹绸绶带不可能不理会,定是忘川孟氏那厮从中作梗。你这小婢女,去告诉孟氏,依咱们城主与天家的关系,她可得罪不起。”
陌生女子出言不逊,惹得丫头们满脸不悦,一旁的小檀红悄悄扯了扯孟欣衣袖,有些不安得低声询问:“夫人……”
“没事,我可以应付。”
孟欣示意丫头们别在意后,走回门央,叉腰,向妖冶女子反问:“你又是何方神圣啊?”
画扇扬颚,几分神气道:“太源城首席掌扇仙娥。”
孟欣噗嗤一笑,“喔!不就也是个伺候主子的婢女嘛!”
“贱婢,还敢贫嘴!”画扇眸中凶光一闪,捻诀,指尖红光骤凝。
“画扇,住手!”
“夫人当心!”
大汉与丫头们焦急大喊,却挡不住她一弹指,锐利的红光已朝孟欣直直射去。
岂料,红光未近大门即被反弹。
见术法直冲自己而返,画扇霎时慌了手脚。
然而大汉机警,几个箭步,上前疾疾挥掌将红光掐入掌心。他回首叱责:“吾等来此求见神君,怎可无故伤人。”
画扇面色略白,见大汉运气收掌,鲜血却已由指缝渗出、滴落,她倔强得偏开头,似想故作镇定,瞎忙得拢了拢衣襟又整了整发饰,而一张嘴仍未罢休。
“夫人?你这贼丫头就是忘川孟氏!”
丫头们生怕有个万一,团团挡于孟欣身前。
直性子的小朱丹耐不住性子,指着画扇:“你这人怎么这般失礼!以往那些的访客,虽贵为一方之王、一地之主,尚且对我家夫人尊称一句'君夫人' ,你怎生婢女丫头得叫。”
画扇鄙夷冷哼,“她与神君名不正言不顺,我对抢人丈夫的女土匪叫一声贼丫头已是客气了。”
“抢人丈夫?”孟欣满脸疑问
抢亲不就只是一场误会吗?
不只她,连与白行风连通一气的丫头们也十分不解。
画扇捻着颊鬓发丝在指尖卷了卷,娇声矫揉得道:“神君与我们城主是旧情人。”
孟欣一头雾水,不禁思考,是自己忘了什么,还是白行风忘了知会她什么。
小朱丹气得鼓圆了腮帮,“呸,你糊说,我家主子除了我家夫人之外,才没有其他旧情人呢!”
见孟欣发着愣,神情有些不太对劲,小春雪将她挽起,想与小檀红一同将孟欣带往院内。 “夫人,您别听她瞎说,咱们回去,别搭理这个乱认亲的疯婆子。”
然而,孟欣拉开阻挡她的丫头们,大步上前,“你们城主是谁?”
“昆仑第一美人,露瑶仙姬。”画扇朗声报了名号,得意得仿佛这殊荣是冠在自个儿身上般。
“露瑶……”孟欣皱眉,记忆虽遥远却仍会隐隐作痛,“那个天家在昆仑山的宗女?那个在天家家宴上与白行风仅一面之缘,便请旨赐婚,却又与他人勾搭的祸水? ”
此时孟欣才恍然。
那杯御赐药酒的罪魁,露瑶仙姬!
她沉了面色,“不管你们城主是第一美人还是第一贱人……”
“你竟敢……”画扇气恼回嘴,谁知孟欣一瞪,莫名的气势竟叫她不自觉得住了嘴。
“把我下面所说的话完完整整得带给她,一个字也不许漏。”孟欣忽地扬声喝道,让众人神色皆凛。
“给我听仔细了,白行风从上到下从里而外,每一根头发、每一滴血都是本夫人的,无论你们城主是要他的人还是要他的血肉,我只有一句话奉送──
一根寒毛都没有,带着你们的东西,给我滚~~~~~~~~~”
洪亮的嗓音在回荡,众人呆若木鸡。
孟欣缓了口气,白莲般浅浅一笑。
“关门,放狗。”
最后的一句话幽幽飘落,只见长乐居院门砰!地一响,不留情面得阖上。
此时画扇才回过神,气急败坏,不顾护卫阻拦,便要冲向长乐居大门。
忽地,听见一声猛兽怒嚎,纷乱的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即见一只巨大如虎的黑毛恶犬穿墙而出,龇牙裂嘴,咆哮奔来,倾刻间触目所及即是一片炼狱火海。
院门内,孟欣伫立。
待外头人仰马翻的嘈杂声越离越远,长乐居重归平静后,院墙上光晕一闪,黑糖窜回院内又是只无辜幼犬样。
它像讨赏般乐呵呵得摇着尾巴,咚咚咚地奔向孟欣,但她却似是有些心不在焉。待黑糖抱着她的脚,扒了扒,她才回神。
孟欣弯身将黑糖抱起,腾出只手从袖袋中抽出拜帖,便让黑糖吐了朵火花,将帖子连同绶带一并烧了。
“这桩事……”她松手让灰烬散去,“就别向你们主子提了。”
丫头们面面相觑,小春雪迟疑了一阵,直言道:“可是夫人,长乐居结界受仙术攻击,主子必定会知晓。”
“若他发觉了,就说我受不了那个巫咸国国主三顾茅卢,与他口角,将他赶走。你们三个口风紧点,若像上回,将我去城西订贡酒的事向你们主子告状,我便将你们三个撒上面粉,拎去做糕饼。”说着,孟欣走向内厅。
丫头们连忙跟上,并解释,“可是,那是因为主子说夫人酒品奇差,所以才……”
“没有可是,千余年来,我只在成亲时喝过一次酒,才那么一次,就断定我酒品差,这也太冤枉了。”孟欣脚步骤停,猛地回头向丫头们严声叮嘱:“还有,我在川畔偷酿酒的事也不许让你们主子知道。”
“可是……”
见丫头们又是一阵面面相觑,眼神还焦急得向她身后乱飘,似是不当一回事,孟欣有些气急了,“还有什么可是!难道我说的话你们不愿听了吗?”
“可是夫人……”
小檀红一脸哀怨,“主子早已回来啦,也都听到了呀!”
“呃!”孟欣乍地感到背脊有些发凉,一回头,即见一道颀秀身影悠悠凉凉得倚在内厅门口。
“你回来啦!何、何时回来的?”孟欣尴尬得笑了笑。
白行风笑而不答,只低了视线,睨了赖在孟欣怀中的黑糖一眼,叫黑糖一颤,呜呜哀了声,便跳下地,回院门旁变回守门石像蹲着。
这才听他温雅的声线,浅淡言道:“不早也不晚,恰巧该听到的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也听到了。”
“那不是……全听到了……”孟欣失望得咕哝,叹了口气,本欲说些什么,却见白行风天蓝色的袖管上罕见得沾了些脏污,遂猜想他是接到丫头们的千里传音,火急火燎得赶回来。
“先进屋用膳再更衣吧!其余的晚点再说吧。”她轻手拂去那袖上的尘,随后径自向膳厅走去。
“主子。”丫头们向白行风请安,但三人的目光却皆有些不安地向膳厅瞟去,但见白行风点了头,遂知主子自有打算,便也心安了。
只待白行风一挥袖,丫头们飘上樱树,下一瞬,檀、朱、白三色,三朵圆而饱满的樱花挂回枝头。
唯有黑糖转了头直望着膳厅,哀怨得扒了扒地。
“再失了分寸,我便让你永远当尊石像。”白行风嘴角一挑,再狠狠补充道:“去了势的石像。”
黑糖浑身的毛一耸,夹了尾巴乖乖回身,坐正,看着门。
……
用完膳后,孟欣回卧房。她放下窗帘遮光准备就寝,转身即见白行风盥洗完毕踏进房内,一头长发仍湿漉漉,遂急忙接过他手上的干布。
白行风听她指示坐在塌缘,虽然捻个诀长发就干了,但在鬼都住下的这阵子里,孟欣皆坚持要帮他擦头,他便也耐着性子任她打理。
而孟欣跪坐在白行风身后,慢条斯理得一缕一缕擦,看似无异状,但当白行风阖眼,开始打坐调息后,她便挑起干布上的落发,就着光一根根查看,又悄悄垫起身,伸长了颈子,越过肩,直往白行风搁在膝上的右手瞧去。
“敢问夫人,您的资产可都清点完了?”
孟欣一颤,连忙缩头,“呃?我的资产?”
白行风张眼,笑问:“是否有少根头发或少根寒毛啊?”
“啊!这个啊!呵,没有,没有。”孟欣干干得笑了笑。
“为何想隐瞒我?”
方才两人用膳时聊着菜色,聊着日常,闲话说了不少却皆未对昆仑山之事多提一句,此时听见白行风终是开口问了,孟欣有些惶惶不安。
“你很在意?”
“嗯。”他点头。
“我只是......”她吞吞吐吐,“我只是觉得,过去的就过去了,无需再提起,我不愿你想起过去的事......”
孟欣说着,竟见白行风面沉如水,还越沉越黑,似是非常不认同她的说法,让她莫名得一股火气就猛往心头烧。
握拳的双手抖了抖,她气脑道:“莫不是,你真想拿自己的血肉帮那女人补昆仑南渊!白行风,你想作践自己也不是这么个法子的吧!”
“嗯?”白行风扬眉,显得惊讶,“我指得是你偷酿酒的事,而昆仑南渊......你不提,我还差点忘了今日有这么一件事了!”
“孟欣,别担心我,露瑶从来就不是我的心结,别说是心结了,我都忘了她生得是何模样了。”他语气轻快,无所谓得笑了笑。
孟欣松了一口气,“可是……”目光再度往白行风右掌心飘。
白行风见状,忽地转身,拉开了衣带,身上仅有的那件丝质袍子便轻飘飘得落了地。
“即然为夫的从上到下从里而外都是夫人的,那么夫人还想清点什么,或检查什么,不如直说吧。”
“我、我……呵呵……”不着片缕的美男斜倚在床,即使是自家夫君,无边春-色还是让孟欣烧红了脸,“别着凉、别着凉。”扯了绣被往白行风身上披。
白行风趁势一拉,将孟欣一同裹进被窝里,拥着她沉声道:“孟欣,没有白发、没有心魔血咒、没有障眼法,别这样了,我这回没骗你,相信我好不好。”
孟欣的笑容垮了下来,陷入沉默,因为白行风从未如实告诉她,他的白发和旧伤是如何治愈的,这让她心底一直像有根刺扎着。
宁静之中,温暖的大掌抚着她的发,顺着颈子,背脊和腰线,一遍一遍,缓缓得梳理着,安抚着,似是这样便能挑了刺,抹平伤痕般。
白行风道:“我知道那些事让你至今都感到害怕,但伤痛都早已结束,我不想看你这样提心吊胆得与我过日子。”
“你还不是一样嘛。”孟欣埋首在他在肩窝,语气沉闷,“我知道在这近月余的时日中,就寝时你虽阖上眼,但并没有真得睡下,出门时还让小檀红她们三个看住我,见你这模样我也不好受。”
房内又陷入一阵沉寂,默默得,环着她的双臂收了紧。
“你这次若再抛下我离开了,我是真得不知道该去何处找寻你了。”
他低低幽幽得话语入了耳,在心口隐隐发疼,孟欣的手不禁抚上了白行风的背,似是也想拔了那根刺般。
她轻轻拍着,但嘴皮仍倔强得嘀咕:“说得像我是个抛夫弃子的坏女人似的,至少我没有弃子啊”感觉到一道冷光埋怨得扫来,“呃.........有句话说,小别胜新婚,不是嘛?”她赔笑脸,打起哈哈想敷衍了事。
白行风冷冷得哼了哼,蓦然神色一转,笑问:
“提到这事,你可有想我?”
“嗯?”她愣了愣。
桃花大眼眨了眨,放软了声调问:“我不在家的这数日,你想我吗?”
见大白虎又扮起小白猫讨糖,孟欣禁不住嘴角上扬,却又装傻。
“川畔每日都忙着呢!哪有闲功夫想别的事啊!”想避开白行风的灼人的目光,便缩了脖子往他胸口埋,这才会意过来,她家夫君此时仍是赤着身,而她的衣物……似乎、似乎也在方才不知不觉得就被扒了开。
温暖的气息由紧贴的肌肤毫无隔阂得传来,稍稍一蹭,便烧得滚烫。
“是吗?是这样吗?”
微哑的声线带着笑意在耳畔磨挲,贴着她的颊侧和颈子吮,哄得她迷茫得眯了眼,攀上他的颈,与他唇舌交缠。
被窝里越滚越热,白行风却点到为止,撩得人心痒难耐。孟欣抬腿往他的腰身上勾,一个扭腰,便翻身上位。
白行风仰望去,眼前峰峦起伏,美景赏心悦目,“想我吗?”掌心在她柔美的曲线上流连不止,却执意问道。
孟欣嘤嘤哼哼,讨饶得扭着腰往他身上蹭,奈何白行风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坐起身,直盯着她硬是要讨个回答。
春宵良辰,竟还这么执拗!
这个坏心家伙!
孟欣心里的小小叛逆作祟,向他肩上施力,推倒,俏臀一抬再坐,便想要抢下主导权。
岂料,功败垂成……
白行风捧着她的臀,不让她往身上沉。
继而,贴在底部的长指不安份,下腹酥酥麻麻的骚动让她缩紧双腿挡,却越缩骚动越强烈,那指尖的勾出的湿润让大腿滑腻得夹都夹不住。
抵挡不了,只好乖乖认输。
“想……”她丧气得伏在白行风肩头。
“有多想?”
“很想……”
“说、完、整。”
“要求真多……”孟欣不满得嘟嚷。
起初,要白行风在鬼都留下来时,她不是说从头来过吗?
什么从头来过啊!
回家、进房、上榻,几是一气呵成,当日就被妥妥贴贴得收拾完毕了……
明白自个儿一向就是这么没意志力。
她叹气。
罢了。向自家夫君认输,不算是输。
“很想你,我很想很想你~~~~”一口气吼完,在白行风得意的笑声中,她泄愤似得在他肩头咬了一口。
但……
向自家夫君投降,也只是诈降。
“回头想想,一直以来都是我先开口,你这回能不能也说些好听话哄哄我呀!”搁在白行风胸口小手挑逗得来回滑动,状似无意,却顺着坚实细致的腹部肌理,一格一格往下溜去。
眼前的白玉面容如她所愿得醺了红。
白行风笑望她,媚眼如丝勾得人化成了水,但随着气息渐渐浓促,藏在眼底的兽性终是饥渴得爆发,下一瞬,老虎反扑,摊了绣被,将她翻身。
唇齿在她光洁的背上肆虐,点燃的情-欲似毒蛊般啮咬,从腰椎沿着纤细的背脊爬,一路钻进心底,搔得她头皮发麻。
孟欣拧着绣被,难忍得挣了挣,无奈不敌对手长身宽肩将她完全覆盖,让她像虎爪下的小羊羔般,无力反抗。
埋在她颈后的侧脸抬起,咬了咬她耳,“你想听什么样的好听话?”
“就……我什么你,三个字的那种,最简单直接的那种。”
“什么是什么?”白行风问道。
“就、就是,我……”孟欣嚅了嚅唇,含羞带怯得轻念了一句后,带着期盼扭过头望他。
只见白行风满意得点点头,理所当然得答道:“嗯~好~我接受你的表白。”
“呃!什么!”
她一脸懵,见白行风坏笑,才惊觉又被捉弄了!
“小傻牛,有些话不必说,做就对了。”
“唔……怎么这样……”
然而,当她的腰臀一被从后抬高,接下来的事就不是她控制得了的了。
掩起的窗纱轻晃,窗棂透入了微光,雕花的影模模糊糊得印在地上,让暧昧不明的白日比夜晚更加妩媚。
榻上的一双人儿,似是一日如千年,再贴近的相拥,也平息不了思念的汹涌,也似是千年如一日,身心的紧密得契合,宛如彼此从未分离过。
“你可想重办一次婚仪?”
榻上,孟欣仍气息虚虚得喘着气,听到身旁人突如其来的一问,她着实愣了愣。
白行风支颐着头,侧首望她,抹着她额上的汗边说道:“当初在紫竹院时婚事办得仓促,没能设宴亲友,但如今你身份不同,身为地府正官,没个公开的婚仪说不过去。”
这话让孟欣有些困惑。
在鬼都,不论夜叉族、罗刹族的女子皆是豪爽利落,只要两厢看对了眼便成相好,哪有外头那般计较明媒正娶和三茶六礼。
先前也没见白行风担心这些,此时怎会……
她想了想,打了个呵欠,道:“若你是介意,哪日又会有莫名奇妙的仙娥冒出来,指着我骂土匪,那就不必了。别担心我,我早不是当初那个少不更事傻丫头了,外人爱碎嘴就让他们去吧,无需大费周章了。”
孟欣困得眼睛快睁不开了,却见白行风仍直直望她,她轻轻得捂了他的眼。
“唉,睡吧,我会在,不会离开,你醒来后第一眼见着的一定是我,所以安心睡吧。”撑起身,在白行风额上大大得印了个晚安吻后,她缩回被窝,不一会儿即传来和缓的呼吸声。
然而,一翻身便蹬开了绣被。
望着妻子大大咧咧裸-露在外的臀腿,白行风不禁笑叹。
将他永远的傻丫头牢牢地揽回被窝中后,他阖眼,随她酣然入睡。
之后,他二人虽没重办婚仪,但白行风坚持开宴席,便于城西酒楼宴请所有地府同僚,让两人的关系以新婚夫妻的名义在鬼都名正言顺了下来。
而作为一名“新妇”,孟欣的日子如旧,日落而作,日出而息,除了床榻上多了个男人共枕而眠外,该当值时她仍是到川畔当值。
只是人界天火、地动、海啸,异象频传,前来长乐居“请神”的访客多得让她有些疲于应对。一开始,她本以为白行风婉拒所有奉求,并断绝与天界的连系,是想像个散仙般采菊东篱、悠然南山的,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白行风反倒时常在地界深处四处忙,且越来越忙,甚至常忙得比她还晚归。
他忙什么呢?
他不说,她便不问,但她也隐隐知晓三界中将有翻天覆地的大变动。
然而,在这场翻天覆地的大变动浮出水面前,有另一场变动让孟欣十分忧心。
孟欣发觉自己变了……
口味变了,不是爱吃的甜食少了,而是以往她不偏好荤食,现今却是餐餐无肉不欢。且让她忧心的是,身为女人毕生最烦恼的梦魇之一……
她、胖、了! ! !
瞧了瞧自个儿快消失的腰身和餐桌上成堆的骨头后,孟欣对着手上的鸡腿叹息,挣扎着该不该再多啃一块。
一旁坏家伙似是没瞧出她的忧虑,仍堆波助澜得往她碗里添肉。
她抹了抹满嘴的油,皱眉,“我的口味是不是变太多了啊?这么吃下去还得了!”说着又啃起了鸡腿。
白行风满脸笑意,轻抚她凸起的小腹。
“也许不是你想吃,是他想。”
咬在口中的鸡腿掉回碗里。
她目瞪口呆。
白行风继而说道:“凡人不是常说嘛,虎父无犬子。小虎崽虽还小,但毕竟是只白虎。”
“但当时临云不是说你们都食下了独嗣花吗?”因此,孟欣压根没想过在她身上会有这么一个“可能”的诞生。
此事说来话长,故而白行风讳莫如深得笑了笑,孟欣似想通了什么,便也一知半解得点点头。
“所以是儿子?”她抚了抚肚皮。
白行风拎起果盘上的金禄果,削去了黄金皮,将的果肉放她盘上,“嗯,是我和你的儿子,是我们的儿子,咱们也将是一家三口了呢!他……喔!对了,我们儿子还没名子呢!要起什么名呢……”
见白行风竟自顾自得碎念且傻笑了起来,孟欣浑身一颤。
“白行风……”
“嗯,我姓白,是我们儿子的爹,他当然是跟我姓,也姓白,但起什么名子好?我想……”
“且慢,我说……”
“好,你说,我姓白,是我们儿子的爹,他跟爹的姓,那由娘亲起名吧,你说他起什么名好?虽不必如凡间以姓名学造运,你我二人也没什么忌讳,但名子随孩子一辈子,我是我们儿子的爹,理当慎之……”
“够了──”她喝止,“白行风,我当然知道你是我们儿子的爹,但先别管孩子了,你回神听我说。”
“我……”白行风一怔,敛了笑,低下的目光有些慌得左右瞟,“是我糊涂了,竟还没问过你要不要这孩子呢!小虎崽也是石头底,你这彼岸花身的底子弱,怀颗石头必会十分辛苦,若是、若是你不想要这孩子,也行,我能……”
“要,我要,谁说我不要这孩子了,但你先冷静得听我说。”
孟欣抓住白行风双臂,目光扫过他身上平凡无奇的衣料、案上简单的饮食,这样远离了三界的权力核心的日子,这样通俗的日子……
她沉了声色,“行风,我不问我的夫君,不问临云的兄长,不问玄玮的爹,我谁也不问,就问你,这样的日子你欢喜吗?”
“玄玮……玮,从玉?”
“嗯。”孟欣称是。
玮,美玉也。
两人对望中,白行风的眉宇温柔而朦胧,指尖抚着孟欣颈上的金色坠绳,往玉坠滑下。
襟口下,发着烫。
他道:“你说好便是好,白玄玮,我们儿子就是这个名了。”
初为人母的孟欣,双颊浮起浅浅颜色,有些羞涩得点了头,但她脊背倏地一凛,“唉呀!不许扯开话题,认真回答我。”孟欣回神,气急得吼,抓起搁在她胸上的大掌压回他自个儿的心口,再施力按了按,问:
“你欢喜吗?”
白行风重重点头,笑颜一绽,微弯的桃花深目灿灿然,连眼角波光都满满得露透着他的心意。
但是,孟欣板起脸。
“说、出、口。”
白行风垂眸,反握住孟欣双手。
良久的沉默中,他微微抿唇,双手越握越紧,紧得孟欣有些疼,但她知道他在慢慢试,遂不催不急得等着。
直到一个音一个音,有些糊,有些沙哑。
“我……我很…欢……喜。”似初学语的稚子,缓缓得、生涩得说出了口。
随即,白行风却愣了愣,叹气:“我说了,你这又是哭什么呢!”无奈得拿出素帕,追着她颊上泪珠抹。
“这就好,这就好了。”
她笑着摇头,却有些泣不成声。
……
又过了许久……
在那场变动三界的棋局尘埃落定后……
一个明媚白日,孟欣站在长乐居前院中晒着日光。她仰头望向那一小角蔚蓝天幕,偶然想到,在许久许久前曾困惑过的一个问题──
天地遥遥遥几许?
她不禁陷入沉思……
忽地,衣角一紧,她猛然回过神。
一个玉人儿般粉雕玉琢的男娃,抱着她的腿,睁大了一深一浅的眸子抬头望她。
“娘……”男娃再度扯了扯她衣角。
“哎,娘的心肝宝玉,怎么啦?”她将男娃抱起。
“爹在唤您呢!”娃儿白胖的小手向后头指了指。
顺着转头,
那人笑着朝她伸手。
樱雪依旧轻轻旋舞,拂过前院的石敢当,一只小黑犬吐着朵朵火花,追着三个哇哇叫的胖丫头绕着竹桌转,而竹桌上的糖莲子和糖藕片依旧飘来阵阵甘甜香……
夫风者,天地之气,看似不在,却是无所不在。
只要愿意展臂,就能拥抱来自天,来自地的气息,那么,天和地的距离究竟有多遥远,这问题重要吗?
她微笑,抱着男娃迎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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