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墨林

　　“你去哪里了？一大早就不见你人影，我们还以为你走了。”泉音对谢子昂道，清脆的声音振人心神。早上泉音清无玄燏三人在客栈门口汇合，独独不见谢子昂身影，三人在客栈门口等了一会，才见谢子昂匆匆地从另一条街拐过来。

　　谢子昂对泉音嘻嘻一笑，“唉不好意思，我以为你们还要等会才动身呢。那，这个给你。”说着，递给泉音一瓷瓶，又转向清无，“这个是你的。”递给她一个扳指大的白瓷瓶。

　　“这是……”清无接过，不解地看他。

　　“泉音那个是四翼鼠毒牙的解药，你这个则是烫伤药。”清无被玄燏抱回来的时候，手掌被烫的通红，过去几天了她也未加理会，谢子昂见那伤口没有一丝好转，就想着进了城一定要给她买些药，“城里唯一的医馆就在不远，本想拉你过去瞧瞧手。不巧，大夫出诊去了，只好买了瓶药，你们二位先将就用着。”

　　“谢子昂，谢谢你。”清无郑重地对他说。谢谢你如此真诚地待我，可我除了对你道谢，什么也无法为你做。

　　“子昂小兄弟，谢谢你啦。”泉音笑着打量着手中那个小巧的瓶子。

　　“人到齐了，上路吧。”玄燏话音没落，已经走在了前面，留给他们三人一个冷漠的身影。

　　清无对谢子昂眨眨眼，追了上去。

　　鬼石城两个城门之间不过几千米，四人顺着城里主道，过了一个比武场子，穿过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店铺，就出了城东门。出了城不远就是荒郊牧野，树林阴翳，鸣声上下，草地上各种怪石巨石随处可见，依谢子昂所言，鬼石城城主就是塬上石魔，塬上一切砂石都听他号令，因此要是有人在塬上打架斗殴，城主会马上调动石阵，石魔虽然通人性，但那些小石头就未必了，因此，打架斗殴者一般会被困在石镇里，法力弱点的还会当场死亡。是以，塬上来往的妖魔都很懂规矩，不想惹事生非。

　　顺着鬼石塬东南面的缓坡不知不觉就下了塬，谢子昂带着他们走了捷径，沿着一条小道再行两个时辰就到了墨林边上。四人见天色不早便合计在林边休息一晚，明日再送谢子昂去见那位魔界大夫，之后再往浮海赶路。

　　那墨林是一片苍翠欲滴的竹海，汪洋一片，散布在整个山野里。夕阳如血，洇红了天际的云团，金色的光柱穿过茂密的竹叶，斑斓竹影铺了满地。

　　四人在墨林里寻了块空地驻扎，用过晚饭天色黑了下来。泉音就着块石头睡了过去，可是谢子昂今夜却睡不着。

　　遇到清无以前，他跑去西山不过图个清净，未曾想过真的能找到什么灵丹妙药来治他的病、解他的毒，可是清无，那个眉目清单、身子纤薄的姑娘，明明自己缺魂少魄，在这魔界里自身都难保，却对他嫣然一笑，说要和他做朋友，次次挺身而出，救他于为难。她的长相顶多算是清丽，可笑起来的模样胜过他见过所有美艳妖媚的姑娘，她说要他活下去，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能撑到几时，但是他知道他再也不想如此得过且过地活下去。他明日就要和她分离，此后一别，再见不知又是何时，也不知他是否真的能活下去，再见到她。

　　“清无。”谢子昂头枕在双臂上，仰天躺着，闭着眼睛叫她。

　　“嗯？”清无盘腿坐在他身旁，前半夜应是她守夜。“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

　　天色暗黑，竹叶密密麻麻挡住了月光，眼前火光跳跃，照亮谢子昂侧颜，浓密的睫毛搭在细腻白皙的脸上，看不到表情。

　　“明日一别，不知道何时还能见到你。”良久，谢子昂才开口，语气有些落寞。

　　清无不知如何回答她，如果她没有牵扯到玄燏那些事情里，或许她还可以去找谢子昂，可是眼下局势太复杂，事态发展脱离她的掌控，她无法给谢子昂承诺。“子昂，我……会一直记得你这个朋友，要是此次事情完毕，我还能去见你，就一定会去找你，可好？”

　　“什么叫还能见我？”谢子昂听她语气低落，马上起身问道。

　　清无低头，不知如何解释，只安慰他说：“我们还会相见的，你不要慌。只是这件事情有些复杂，我不知道以后自己会在何处而已。再说，你四海为家，我浪迹天涯，我该去何处寻你？”

　　谢子昂张开了嘴，想说这有何难，我去寻你就好，可是还是没有说出口，就低下头去，他根本没有把握自己能活下去。

　　清无见他神情落寞，手搭在他肩上拍拍他，信誓旦旦道：“如果我们有缘，还会再相见的。”

　　鞋子昂的碎发遮了住了他嘴角的苦笑，再抬头时，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模样：“好。”

　　“快睡吧，你的伤需要静养。”

　　谢子昂没有反驳，又翻身躺回原处闭上了眼。

　　清无见谢子昂安然入睡了，才把目光转向那个一直盯着他二人的神君，只见他目色冷冷，沉默不语地看着谢子昂。清无低头，装作没看到。可是玄燏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她小臂，清无的身子就斜了过去。

　　清无瞪着眼睛，也不敢发出大的声响，用眼神示意他放手。

　　玄燏只当没看见，拉过她的手，把她手上缠着的布条拆开，大掌在清无纤细冰凉的手掌上划过去，烫得通红的手掌恢复如初，然后又拉过清无另一只手，重复一遍刚才的动作，伤口全部治愈。

　　清无握了握双手，感觉又恢复了那般灵活，便对他眨眨眼睛算是道谢。玄燏把布条扔到火力，转身躺下，没有看见清无嘴角那抹忍也忍不住的笑。

　　第二日墨林里飘起绵绵细雨，翠竹青碧，烟雾缭绕，四人前前后后行在一条盲肠小道上，谢子昂本来打算早晨告别三人只身去寻找大夫，可是清无坚持送他直到见到那大夫才肯和他告别，谢子昂没有推却。

　　依谢子昂之言，墨林里这位大夫医术高超，妙手回天之术不在话下，只是为人行事隐蔽，一直隐匿在墨林里修炼，极少出世。谢子昂领路，一开始的路还算平整宽阔，后来道路越来越窄、了无人迹，最后他们已经走到了竹林深处。翠竹茂密葱郁，竹影婆沙，随风摇曳，有些阴森可怖，他们在其中行了半日，终于，一方墨竹搭成的小屋在幽深之处隐约可见。

　　竹屋四周用竹竿搭了围栏，他们行至门口的时候，迎出来一做侍童打扮的男妖，那妖精对谢子昂行了个礼道：“敢问公子前来是为求医还是为问药？”

　　谢子昂挑挑眉，道，“为求医也是来问药。”

　　那男妖生的面目白净，举止斯文，弯身又对谢子昂行了个礼，“公子来的委实不巧，我师傅她去采药了，要明日才回来，公子要是执意见她，不如先在寒舍歇下，待明日师傅回来再为公子问诊可好？”

　　谢子昂折扇敲敲手，转身目色黯然地望着清无，道：“那……子昂就此别过各位，此地离各位的目的地也不远了，子昂不再作陪了。”

　　“谢子昂，你要保重。”泉音和他相伴十多天，又经历许多凶险，积下不少情分，此时离别心下十分不舍。

　　“保重。”清无郑重道。

　　玄燏颔首。

　　三人转身上路。谢子昂站在竹园门口，直到看不见清无的身影才转身进门。

　　泉音默默跟在清无和玄燏身后，没走多久就掉下泪来，谢子昂是她在下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一开始她忌惮仙妖有别，可是相处十来日，谢子昂不禁没有存歹心害他们，还不止一次的救她和清无于险境，泉音生下来就是上界一座山头里面的灵雀，在山里修行几百年就去凛山谋了职，未曾下过界，是以她的印象里，妖魔都是狡诈阴险之辈，而谢子昂却让她完全对下界之事改观，此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再遇到如此心地善良的小妖了。

　　清无紧紧跟在玄燏身后，闷头往前走，也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情况，只知道跟着玄燏走总没错，走着走着，就撞到了玄燏宽阔的后背上，清无一个踉跄眼见要往后倒，玄燏手疾眼快拉住她的小臂，“走路不看路？”

　　玄燏的背不仅看上去坚挺，撞上去感觉也十分坚硬，清无摸了摸额头，道：“唔，对不起……”

　　“想什么？这么慌张？”玄燏语气轻缓，听不出责怪她的意思。

　　“嗯……我在想谢子昂的事情……”清无抬头目光寻向玄燏，皱眉说道，“觉得他的事情有些蹊跷。”

　　清无顿了顿，见玄燏一脸耐心，才接着道，“谢子昂伤势很重，据他说，他一路上找过许多大夫，这些大夫不是去问诊，就是去采药了，所以他一个也没见到，昨日我们在鬼石塬，情况也是如此……不知道他眼下找的这位，明日能不能回来……”

　　“我也有点担心……”泉音诺诺道，“那医馆看似稀松平常，可……毕竟在魔界，我们留他一个病患在那里……”

　　“你要是担心，我们就陪他到明日，等到那位大夫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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