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坐而论道
那二皇子明显一愣,但马上回过神来。打量我片刻,微微一伸手,道。
“免礼。”
声音低沉却不失柔和。
说完款步走到对面的位置,在几案后盘腿坐了下来。随手在案边拿过本书,低头翻看。
这二皇子气度倒是沉稳,完全看不出来哪儿活波了。黄公公貌似在信口开河。
工夫不大,随着一声清咳,门口大步走进一人。他身材高大,腰杆笔直,走路极是轻快,就像是个少年人般。穿了着件肥大却脏兮兮的鹤氅,白眉斜飞入鬓角,白须洒在前胸,面色却红润。乱蓬蓬的头发胡乱别了根发簪,成缕成绺。
若是洗澡能勤点,再穿的干净些,很有几分仙风道骨。
对面景琛眉头一皱,拿起书掩在鼻前。
那老道似是没有看到,或者说浑不在意。大喇喇的上台,一屁股坐到太师椅中,看了看下面的二皇子,又瞅瞅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道。
“你俩都读过些什么书,说来听听。”说完向我一指,“你先来。”
我站起身,道:“启禀老先生,学生读过四书五经、诸子百家、另有一些杂书,不提也罢。”
“哦,口气倒是不小。诸子百家都读过?”
我心道,这还是谦虚着说呢。
“是,大略都读过些。”
“昔先圣王之治天下者,必先公,公则天下平矣。平得于公。尝试观于上志,有得天下者甚众矣,其得之必以公,其失之必以偏……”
说着一顿,道:“我好像不记得下文是什么了,你来说说?”
当今之世,儒道为尊。老道却随手考我杂家,可见一来他所知甚广,二来心思颇多。
“凡主之立也,生于公。故鸿范曰,无偏无党,王道范范,无偏无颇,遵王之义,无或作好,遵王之道……”
景琛死死盯住了我,目光灼灼,似乎不甚相信。老道王公羡倒是频频点头。
“甚好,甚好。我再问你,何为‘道?’”
“道可道,非常道。太阳东升西落是道,昼夜交替是道,寒来暑往是道,生老病死也是道。总而言之,你所能看到的,听到的,感觉到的,都是‘道’。”
王公羡笼着胸前的白须频频颔首,景琛则似乎是听迷糊了,呆呆的看向我,若有所思。
“既然你说的‘头头是道’,那为何又说‘道可道,非常道’呢?”
“学生前面说了,道这个词只是抽象的概括,是形而上的表述,而学生刚才列举的事例,则是它的具体体现。如见影说日,又如管仲窥豹。”
王老先生点点头,面带笑意,道:“小小年纪便能有此见解,实属不易。我说,你干嘛要入仕做官呢,不如随我去山上修道?”
我猝不及防,正想着要如何作答。老道已扭过脸去,对着景琛道。
“那么,二殿下,你又读过何书?有何见解?”
“见解不敢说,学生只粗略读过些儒道典籍,与李翰林比起来相差甚远,先生莫要考校我才是。”
“好。知耻而后勇,有李凤来在,有什么不明白之处尽管问他,至于老道我,从来不教书。”
我吃一惊,不教书你来这儿干嘛来了?
“书上的东西都一成不变,是死的,想读自己去读。不过记得,这世上书多了,难免良莠不齐,夹杂了很多并不纯良的目的在里面。你俩读的时候要学会辨别,遇到混账的逻辑,便让他去它娘的。我只说书本上没有的东西。比如说日头为什么会东升西落,比如说为什么春天过了就是夏天,比如说‘死’到底是终结还是开始……”
“你俩也别觉得这些东西大而空泛,华而不实。书到用时方恨少,知其然也须知其所以然。老鼠即使生了翅膀也学不会飞,鸡飞来飞去只不过方寸之地,为何?眼界所限也。”
“天生万物,皆御于道。道好比是辆马车,拉着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前行,不眠不休。仁为身,正为辕,而车的两个轮子,一曰阴阳,一曰因果。”
这些是我以前所闻所未闻的,老道确实不含糊,大道理夹杂在新鲜的实例里,言语又诙谐有趣,讲出来一点都不枯燥,看景琛的模样,同我一样听得津津有味。
眼看将近正午,黄公公进来同老道耳语了几句,又转身出去了。
须臾,几个小太监鱼贯而入,高举垫着黄布的亮银托盘,上面是各式菜肴。
先给老道上,我看了看,一盘皮蛋豆腐,一盘什锦拌菜,还有盘芦笋西兰花。
再看看景琛和我的几案上,每人也是三个菜,红烧草鱼、东坡肉、还有盘糕点。
很简朴的样子。听元亨楼的大厨说过,越是普通的菜式越发能见厨师水平,我都有点跃跃欲试了。
二皇子景琛看看面前的菜肴,眉头一皱。似乎颇为不满。
王公羡老道挽了挽袖子,乐滋滋的拿起了筷子,向台下招呼道。
“吃吧,先吃饭。”
看见我和景琛面前的饭菜,笑容猛然间僵在了脸上。
“忘了跟你俩说了,人首先要敬畏天地,大爱众生。所以为师希望你俩吃素,最起码,我在这儿的这些日子吃素。”
说完,径自招呼黄公公进来,撤换饭菜。
景琛微微抽了抽嘴角。
我心里暗叫倒霉,老道课讲的很有水准,只是不许吃肉这点就有些过分。以前只知道和尚不大吃肉,没想到牛鼻子老道竟然也吃素,当真有点稀罕。
二皇子的脸上分明写着一百个不情愿。吃了两块点心,三盘菜只略略动了动筷子,便不再吃。
元亨楼大厨的话果不是胡吹。简简单单的两样菜,跟家里做的简直云泥之别。单说那盘芦笋西兰花,选材考究,用料上乘,看着就沁人心脾,很是合我口味。
要不是碍着他二人的面,我早就给这三盘菜来个风卷残云了。
“你二人累了就先午休一会,下午不讲课,在这自习。贫道先去了,咱们两日后再见。”
老道王公羡抹了抹嘴,一晃拂尘,施施然去了。
原来只是讲一个上午,这活儿倒是轻松。只是二皇子还在这儿刻苦,我是不宜开溜的。
“额,小先生,不屑之教,是亦教之,何解?”
“激将法。就像有人问我问题,我不去解答,反而去嘲笑他孤陋寡闻。比嘲笑一个人更厉害的事无视他,是不屑。所以不屑也算是教的一种方法。”
“哦。”景琛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望了望窗外斑驳的日影,若有所思的道:“王先生上午讲的那些,很是玄妙,小先生你可都听懂了?”
我摇摇头。
“估计有一多半能懂,不大明白的,暂且先记在心里,以后慢慢体会。或许哪天看书的时候,遇到类似的事情就会豁然开朗。”
景琛点头。
“我只能懂一小半,觉得很是高深。不懂的太多,记不下来,小先生你多学着点,以后我好问你。”
不愧是皇子,大概从小颐指气使多了,惯于使唤人。第一次听说,学问的事还有代劳的。
可俗话说,干活不由主,胜过二百五。
我笑着点头,道:“好。”
我坐在案边慢慢思索宋家灭门案,取过张白纸,在上面画个圈代表宋家,在圈周围画了不少小圈,列出所有可能与宋家家主宋城可能有交集的人。
左邻右舍、亲戚朋友、生意往来伙伴。
是有多大的仇,至于被人灭门?
有没有可能真的只是意外?
我在纸上勾勾画画,沉吟不定。
那景琛开始还规规矩矩,正襟危坐,拿着本书慢慢翻看。只是过了没多久,像是屁股上要着火一样,开始坐立不安,摇摇晃晃。
我装作浑不在意,边用余光看他,边暗自偷笑。
果然,没坚持多久,景琛站起身来,道:“小先生,我出去更衣,片刻即回。”
“殿下若是累了,去外面透透气,让眼睛休息下也是好的。学问贵在持之以恒,倒也不必计较一时片刻。”
我笑着道。
“是!”
约莫盏茶的时间,他慢慢悠悠的晃了进了,坐在我面前。一伸手,在怀中摸出盘菜放在案上。
焦黄还泛着油腻的鸡肉已撕做一条一条的,看上去让人食指大动。
“小先生,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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