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一卷 亦生亦死
沐燕山一路向回探望,矗立其中的琳宫合抱,迢迢长廊错综萦行。山脚下青松拂檐,玉栏绕砌,金辉兽面,借以青山绿水加以修饰。
即便只是梦回阑珊,却也实在辉煌。
未晞一路脚步都有些颠簸,不知为何,今日只想将这山中的景象看的再为仔细一些。
即便与来时并无不同,依旧是倾泻而下的河流川瀑和巍峨伟岸的延绵山脉。流泉为伴奏,拨弄行雁鸣脆清韵,古槐弄清风。
物是人非事事休。
那一日,她一人去了远东边的太湖山上。此地倒是正落于天际线下,因艳阳不时常照耀,故湖中淡水侵入寒气,指沾寒入骨。她坐在湖边上,戏玩水中鲩鱼。太阳已近落山,夕阳将这片空领橘染为一片泥色。水面波光潾潾,却是十分静然。
这一片山谷间,委实寂静。
远处一缕斜阳终将散尽,穿透波光,消散在她的眼前。
万物萧瑟殆尽。
——我活着的意义是为了等待。
——我成仙之意图是为了等待。
——几千年来,我究竟在等待着什么?
——我不知道。
——梦华曾经告诉我,身为一颗灵石幻化的仙神,我是有异于其他仙友的。正因有异,几近无人与我言语。所以每至夜晚,我会来到此处,同这些花草镜水,讲一些可有可无的话来。
——千年后,唯一肯与我玩乐,与我言语的人,是个叫做怀悠的女孩。那是我平生中第一次愿意在我面前讲那么多话的仙神。
——她是个话唠。
——以我的记性,已经不太记得她究竟说过些什么了。
就像,从没有出现过。
虽然记不得了,不过她依旧在悉心回忆。过往之事,沉淀梦中。越是想着,越是坠梦。
她一时躺在湖边的草地上睡熟,青丝墨发似扶柳平铺地下,无风无雨,静身安然。
东门·凌霄殿偏殿
南宫瑶立在门前,麝香弥漫,卷帘之下隐逸着关慈的背影。在此掩映之中,富丽堂皇的长椅和柱子上的龙图腾交错杂陈,恰似一盘杀得正巧妙的象棋子儿。
“你先前说好的,二十枚雪华丹药,你别耍赖了不给我啊。”南宫瑶踏过前来殿门启禀,几步阶梯上,关慈正靠于席间批阅着厚厚叠起的奏折。
闻言,关慈一时放下手中请示,抬头望着阶下盘跪着的南宫瑶。
“你就认为我是这样一个耍赖的人?”他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免礼。
“不然呢?你还是哪样的?”南宫瑶探了一眼砚台中即将见底的墨汁,“什么时候给我?”她气冲冲的问他,却在转身拿起他木桌上的砚台,着手开始研墨。
关慈撂下墨笔,想着歇息一二。起身伸了个懒腰,低头便撞上她黛长的青螺眉,肃意十分的望着自己。
好像在赌气,显得莫名其妙的。
“好好,我会给你的。”深刻感受到她语气中的不满,想到这不是个交谈的好时机。语气中透露出多数的敷衍和极少的无可奈何,问了句:“娘娘,若是没事,可否退下?”
“你等等。”她加快了手中的动作,淡粉色的长裙及地,晃了晃神,“你再等一等,很快便好了。”
半刻后,关慈一声嗯字敷衍,留了几片寂然给她。
研墨的一时心有二用,很轻易便能闻清他周身飘散的兰花熏香,带着泥泞腥土若有若无的气味。
殿外的专门为此而添置的麝香,似乎并未起过什么作用。
南宫瑶擦了擦鼻尖,示意是不愿再闻到此味。怎奈这细微动作较关慈瞧了去,一瞬后,竟不知他嘴角扯出的笑是为哪般。
“你可是笑的什么?”她一时没忍住,问出了声。
“我记得帘幕后的红木桌上倒是有一面菱花镜。”他起身往后径直寻了几步,不就又折了回来,悠悠拿出一面菱花镜递过去。
南宫瑶接过看了看,迅速发觉了自身鼻尖上的一点笔墨。
她登时明了,他是在笑话她呢。
她拿出袖中的手帕,细细擦拭几回,总算是将其从脸上拭去。
看着他这般未掺虚假的笑意,竟惹得她有些潸然。
不久,她研好了墨,又将砚台摆好,转身离去。
午后,南宫瑶正欲回浮黎宫上小憩一会儿,却发觉有一人正拜在浮黎宫前,委实吓走了她一魂。
“你怎的倏然出现在我宫前?”见到身影之时她便已猜出跪拜之人谓谁。也正因如此,她才要刻意摆出一副凛然的神情,对脚下跪拜之人施以淡漠与无谓。
“在下想要请娘娘帮我一道忙。”未晞抬头,她不动声色的抬了抬脚跟。
“哦?”南宫瑶绕过她,直直向那靠椅走去,腕中的衣袖在她的头顶扫过,划出一阵清风,“你说便是,也用不着一早就在这跪着,这番可是将我吓得心惊肉跳的。”
“是。”她捋一捋衣袖,微微站起了身子,撇下一层薄灰,又缓缓拜了拜礼,语气惊扰不定,“是在下的错。”
“罢了。”她免礼,“所谓何事?”
“本仙想要请锦瑶娘娘封了灵柩山。”
此话一出,南宫瑶手握茶杯,杯中茶水来回荡漾。看见未晞面上毫无波动的神情,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良久。
“怎的?你倒是不满意我还予你自由,如今却是直接将你那小山封了去?”
“本仙不敢这般不识相,只是不想由他人前来灵柩山。”谈话间,未晞尽量将语气显得真诚可信。想起怀悠曾说的,以弱者的姿态祈求怜悯,会将复杂的事情得以简化。
这恰好是她所擅长的。
南宫瑶低眉笑了一声,无关悲喜,捻了捻手中的罗帕,目光打在自己的手指骨节上,一时冷意四起。
“你想去死?”
她身子微颤,此话将这阵肃意环绕于整个宫中。经此影响,她再次俯首贴近地面,做了个好奴才的模样。
“准确来说,是尘封。”
“有什么区别吗?”她褪去方才的神情,眼光紧紧盯着未晞的背影。
顷刻。
“是。”未晞抬头,目光如炬,“望娘娘赐我一死。”
尘封是可免去自灭之痛的死亡。如果她能这般无声无息的死去,或者传入另一个永无生还的梦境。
这大概是目前为止最好的办法。
“好。”南宫瑶坐于椅中,裙下的流苏摇摇欲坠。“我答应你。”
未晞倒也没想到,她会答应的这么快。但考虑到南宫瑶的个性,想着她也并非会有这么高的效率,于是半刺激半试探的说:“我愿如此,可有什么代价?”
“代价?”南宫瑶重复,本打算下一步提及此事的,不料事先被她开口,反倒是不好开口了。
良久,她微微斟酌,发现她实在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交换。暗暗叹气,“你可愿舍得灵柩山上的兰花仙种?”
兰花?
未晞对此稍稍感到疑惑,她凝视着南宫瑶,没有做声。
“本宫的山上虽也开花,却不似开的那般繁盛。不如就将你那山上的花给予我,作为代价如何?”
那颗仙兰种子是百年前怀悠赠与她的,她送来时说,你这山林子这般光秃,也不长些喜人的植物,尽是些野草。装作无心问了句,你喜不喜欢兰花?
那时未晞反问她,兰花是什么?
她说,忠诚之物。
“你愿拿去便拿去好了。”
“好,五日后我会派人去将你这事办妥的。”她对着眼前这个将全身紧紧贴合在地表上的神仙,想到她这般低贱的祈求,与她一辈子不曾得意的仙道,怅然若失。
“回吧,我正欲歇息了。”
南宫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究竟下达了多大的决心,最终选择和灵柩山一同消逝在众仙的视线中,让她这位‘灾祸’获得解脱的同时,也让仙界的人获得解脱。
未晞起身,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见她逐渐远去的身影,南宫瑶换了副面容,频频蹙眉。
一路返回时,未晞曾停步在天通山前,看山脚下高高悬起的挂牌。边框镶嵌红匾,‘天通山’三个大字携着飘逸的笔锋出窍门。
清风飒飒,抬头已闻鸟鸣,花香沁人,飘散四方。未晞打了个哈欠,想着如今坐在凌霄殿上那位,终究还是没能将她的余生控制的完整。
未晞想到,软禁这个惩戒,将她选择自灭的这条路变得异为艰难。他好像猜测到自己会这么选择,兴许这也成为关慈必须这么做的条件之一。
但到目前为止,她不清楚他让自己必须活着的理由是什么。
只是可惜,仙界存在着一位锦瑶娘娘。
“未晞!”
身后传来一阵声响,她的头回的极慢。离别之言的最难出在于,启齿的那一瞬,竟无声出口。怀悠说过,世间大多数的悲凉都是凡人无那般勇气说出来烂在心里造的,她当时却只笑笑,毕竟不曾经历,只道是个故事。
“我们倒是有缘,不想又见面了。”她几步慢慢走至幽兰身前,近处可以看清刻画在她眼中的神色,是喜是忧,她想再瞧一瞧世人的神情。必然,此后灵柩山上除她而外便是无人踏寻的。
“你都到我山下门口了,能不遇见么?”她拍了拍未晞稍有些偏薄的肩,委实消瘦的不成样子。一时将手缩回,讪笑道:“来探望你徒儿的?时候有些不凑巧,他此刻正于通天阁内修炼,倒也算的上刻苦。你也别另外费心了。”
未晞闻此,连连摇头。“我并非是来探他的。”顿了一二,她又说道:“南顾是个调皮的主,若是撒起泼来你便喂他吃鱼,保管安静的本分。日后他若问起我,你便告诉他,我死了。”
他大概会因此一心用在修炼仙道上。
“你就这般不想见到他?”幽兰觉得诧异,即便是不想受扰,也不必将自己的命给咒进去。而在这玩笑不似玩笑,正言不像正言的语句中,她竟然希望此事会沦为事实。
“那你以后可都不打算见他?”
“是。”她迎了副笑颜,“他与我命数相克。”
说完,她打了个干哈哈。
“看你倦意布满眼角,也好,我会将你的话带到的,你倒的确该补补觉了。”她顺着未晞的话,当今日所言都是些不足为奇的玩笑。
“好的。”她笑,“告辞。“
她沿途一路想着,细细回想着世间所熟之人对她所言的最后一句话是个甚么。
良久。
除了方才幽兰所言,竟没有想起一句完整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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