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六章 五重天上

　　五重天内。

　　按照常理来说，此地应属于五重天的第一层界面――万木林。其中的景象应该和他在清浅山上测验出的金属性值相照应，会受到低等植物类仙兽的磨练。

　　而不知怎的，眼前只剩下沿路的竹竿，以及一些依靠着这个骨架存活的花藤。

　　那些稠密的绿叶衬着紫红色的花朵，娇嫩，鲜艳，远远望去，像是一匹美丽的彩缎。

　　是死去的仙兽的尸体。

　　此景表示，有人比他更先到达这里。

　　“咳咳，大胆妖孽，谁允许你擅自闯进此地的？”

　　忽闻身后一阵声响，南顾站起身，他的确被此音震慑了一秒。但很快，他已寒尽了目光，虽然还未见其人面貌，但已知晓她的身份。

　　女子身着朱红绮罗袖裙，侧着脸倚在他身前的树梢上，宽大的衣摆上绣着粉色的花纹，臂上挽迤着丈许来长的烟罗紫轻绡，系着一条紫色镶着翡翠织锦腰。乌黑的秀发用一条淡紫色的丝带系起，几丝秀发淘气的垂落双肩，将白皙的肌肤衬得更加灵动。

　　她脸上未施粉黛，却清新动人。双眸似水，带着几许淡然的冰冷，徒有一副看世间皆淡然的自在。

　　南顾神情中未见出个甚么变化，女子却已从他的眼中窥伺信息，她霎时褪去方才脸色，笑意盈盈道：“哥哥，我方才模仿的，可有九分相似？”

　　从眼前女子开口至此时，南顾都只是静静看着她，不予以任何回答。

　　女子止住了声，撇开他已寒到极点的目光，“你有怒气时便会如此盯着人看。是我让西岭风这般做的，不必怪罪于他。”

　　说罢，身后闪过一丝息影。

　　“我交予西岭风的任务何时变成了带你入仙界的？南烟。”

　　南烟觉着每回他唤她这名字的时候都暗暗袭来一股子凉意，她清了清嗓子，随后装出一副笑脸说道：“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嘛。嘻嘻。”

　　皱皱的笑了两声，南烟随后将眸子染上落寞，“你已经三百年未曾回到过妖界了。”

　　她褪去了眼中的严肃，即便是他南顾，也无法判决她的神情究竟有几分是真。

　　看着她刻意显露出的忧虑，只是赔了副笑意，“就快了。”

　　“我们就快团聚了。”

　　见她不再回答，南顾偏头向远处的黑影道：“五重天中的景象可是你做的？”

　　黑影以这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向南顾身前，他一时化作人型，花了半刻考虑该用何种语气来回答，虑了虑，却只答了一个字：“是。”

　　“很好。”南顾看着他，刻意忽略了南烟抛来的疑惑，沉声道：“你还是踏出了始终不愿走出的一步。只不过――”他用余光打探着周围布满的仙兽尸体，“却留下如此多不易清理的破绽。”

　　西岭闻此，没有说话。

　　“哥哥，他受命于――”

　　南顾没有心思听完她为西岭风做出的辩解，转身的途中，已经尽力勾出一抹笑来。

　　他缓缓将手伸到唇边，对南烟做了个‘嘘’字的口型，示意她闭嘴。

　　南烟见此，搁置在半空的手臂竟不能动弹。

　　“那么对未晞的所设的结界，以及向她诉说关于我的目的，也是你亲身所为？”

　　西岭风将目光打在南顾的身上，全力压制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压迫，倾尽力气想要维持平静，“是我做的。”

　　良久，南顾将目光转向别处，“你在怜悯她？”

　　“不，不是他。”南烟站直了身子，几步走近南顾的面前，目光如炬，“是我在怜悯你。”

　　“‘我很无聊，所以命令你带我去仙界游玩一遭’，这是她的原句。”西岭风露出一副甚是无辜的笑容，击破南顾方才几乎要将他整个吞噬的压迫。

　　“至于你说的未晞。”他笑：“那是谁？”

　　他在此刻竟还笑得出来。

　　亲眼见过他方才几乎未经思考，由原始反应所做出的卖队友行为，南烟默默叹了口气。幸好她不是第一次知道，此人并不明白良心的意义何在。

　　“把她带回去。”南顾看向南烟，也没对他说实话多作指望，淡淡道：“机会不会重复，这是最后一次。”

　　“是。”音还未落，已无息影。

　　途中。

　　未晞施法变出了一朵祥云驶在小道上，心里连连叹了几声气。如今仙界祥云载满数量本就惊人，大多数上仙都得到了自己的坐骑，奈何她又偏偏找不出一个像样些的。如今只好将她陈年压在木屋里的小破云给招来。

　　她看着沿路景色的变更速度，静静的沉思可许久。

　　终于，她决定离开祥云，来测一测它的相对速度。

　　若不是她嫌慢施了灵术提速，这祥云险些就追上来了。

　　她在心中向这朵祥云的炼制者问了声好，想着觉得不够，又向他的父母问了声好。这云虽破，却也是她在阳重节上以八十一粒安魂丹换来的！

　　望着前路漫漫，未晞默默的将双脚放在地上，深深吸了口气，开始运用灵力驰骋在这片路途之中。

　　她开始大口吸气，一边施法，一边从此处山岩俯瞰另外一山的景象。路途中大声叫唤一声他的名字，回音从山谷间反弹散布在整个境遇内，久久，却没有一道回声。

　　百年不见，她忘了五重天内无论如何是不会同她记忆里的完全相同。

　　灵力有些匮乏，她倚着树面稍稍歇了口气，却不敢停靠的太久。

　　她想，他可能已经撑不住了，此处的寂静让她慢慢停了脚步。

　　没有活着的气息。

　　这一片的仙兽，已经全部遁入死亡。

　　她赫然醒悟。

　　此刻午时已过，未晞弓起身子，深深喘了两口气。看着路下印刻着的影子，两颊的汗珠慢慢下坠。

　　仿佛在她不经琢磨和思考的忧虑之下，又缓缓坠入一个圈套。

　　清风拂过，脚下延伸出另一条黑影。她一时如梦初醒，随后抬头便大声叫唤了一声：“喂！你……”

　　南顾一动也不动的站在原地，等出她口中的下文。

　　他的气息很不像他所认识的南顾。这几乎是除却的面具后，他所要面露出来的南顾。

　　决绝，阴暗，甚至是算计。

　　所以为了试探，未晞愣了一二，问道：“那个，你是叫那个，南顾？”

　　南顾瞬时苦笑不得，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我叫南顾，你叫未晞。”将飘落到她头上的叶子摘掉，浅笑一番，他问：“方才你是傻了么？”

　　角色切换很顺畅。

　　就像，他能够毫无压力的展现那番只属于旭月的微笑，差一点，她便被再次蒙骗过去。

　　或许，未晞更想就此沉沦。但来源于上仙的理性最终将她制止。

　　“难不成这一路的仙兽都已被你摆平？”未晞问道，语气为陈述句。

　　“大抵是这样罢。”南顾看着前路。

　　“哦？是么？”她淡淡飘了他一眼，望着地面上映出的两道影子。

　　影子即是真相的出处。五重天中的苍穹镜已经将他的前世规整完毕，透过浮华的地面结界，地表上，影中人，所展现的，便是他的过去。

　　在他说话的时间里，她便能迅速了解到他的过去。

　　“那这样罢，这才于五重天的第一重境界，我见你已有些许劳累。不如这样，其余四层今后有时间再去修炼，此刻你随我到虚无之境去看看。”

　　未晞一手拉住南顾的手臂，想要往虚空之境的方向前行，却不料被身后之人拖住。她侧头瞧他一眼，墨黑的眼眸在艳阳的照射下格外显眼。

　　“我为何要去那地方？”

　　“此为昨日你擅自跑开的惩罚之二。”

　　默了几秒，南顾才黯然到：“你这个赖耍的不错。”

　　未晞撇撇嘴，却不好说的什么。

　　这世间本有太多的东西能够揣摩人心的东西，她却唯独用了这个法子。世间本也有太多的往事可以追忆，她却唯独不想记起那一段。

　　在她逐步陷入自己意识编制的巨大罗网时，南顾悄然破开西岭风所设置的结界。天际相通的一瞬间，他感受到身后窥伺的神兽目光。

　　他淡淡回头望它一眼，对它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就在他计算好实施阵法的瞬时间，未晞开启了虚空之境的大门。眼前人半脚踏入的同时，他的灵术击中神兽的脑袋。于它即将嘶声倒地之际，未晞踏脚，一步夺过。

　　他一步跟上，几乎同时越过门栏。

　　一切都发生在毫厘之间。

　　“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未晞忽然停在门前。

　　“你指什么？”

　　“没什么。”她看着眼前的景象，摇了摇头。

　　未晞将他带到五重天内的暮色绝谷中，这个地方说起来，委实也不能算是个什么好地方。

　　暮色绝谷，倒也不同与名字那般是一座峡谷，只不过是因断崖的高度深不见地，又得以无人打扰的清净地步，让此处成为多数道高者选择的首要修仙之地。除此之外，断崖周围还隐藏着能够反噬灵术的白色洞坑，所以，闲人若是没事，是不会轻易到这地方来的。

　　未晞细细瞧了瞧山中大体形式。此处峰峦叠嶂，碧水如镜，青山浮水，倒影翩翩，两岸景色犹如百里画廊。若非它本身的凶险使然，兴许会受到仙界的一干追捧。

　　可惜这谷中，天生向世人传达着一种‘来者不善’的怀骨。

　　“跳下去罢，我在此地等你。”她指了指断崖下的谷底，眼中毫无波澜。

　　南顾压低了声线，直直的盯着她所指之地，“我若跳了，有没有什么奖励？”

　　未晞经此一问，由且染上几丝慌张情绪，撇开目光望着别处，“没，自然没有。”

　　“原来是这样。”南顾在嘴角间显出一个弧度，不明所以。

　　“我明白了。”未晞在远处只听见这样一句话。

　　实则他什么都不明白。

　　他踏出不过一步，她却又紧紧跟随他之后，伸手拂袖之际，拦住他正欲前行的脚步。

　　未晞颇为急促的跑到崖壁岸上，将他的身子全部拦在身后：“你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

　　她步步往回走，“知道它为何叫暮色绝谷吗？”

　　他没有回答。顺着她向身前传来的阻力，又将她往前推了一步。

　　只剩下一步的距离。

　　“师父，若你想要赐我一死，不如，你来陪我？”他一把拉着她的手腕，倾身向着断崖的方向移步，“或许这也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看来你很清楚这座断崖对你们逆位仙的危害。”她将手移开，“若是你跳入这谷底，将会蚀骨无存，仙根尽毁。未修成仙神的你，真身仍为凡间的肉身。”

　　她倏然停下脚步，侧头用余光打探着他，“了解我真正的用意后，你可否感到一阵寒意？”

　　远处的山峰已渐朦胧，笼罩着一层轻纱，影影绰绰，在飘渺的云烟中忽远忽近，若即若离，像是几笔淡墨，隐隐入画。　

　　来自山间的静谧让她能够及时安然下来，并且，得出最简便的解决方式。

　　“你这样的师父，的确很叫人――”

　　“这是我送给你的一个借口。”她抬了抬眉，凝视着他紧锁的眉头，当所有的情绪翻涌直上，她突然想要大笑。“将今日我想要‘谋杀’你的所为全全告诉天君，他会为你安排另一个出路。”

　　但看起来，他并不接受这个理由。

　　“要堕入永眠吗？”他伸手环着她的身子，用力往前。

　　他们跌下断崖。

　　——我受到你前世之恩，本该是要报答与你。于情于理，我都该保你一世周全。

　　——但对于阻碍你成仙的心魔，我终归是没个法子。

　　“不，还不到时候。”她翻过身子，挣脱他的怀抱。来自掌心的灵术借用坠落的重力，将他送至岸上。

　　像是坠入永恒的黑暗，她闭眼，错过他眼中恍如一瞬的绝望，独自期待着或许可能迎来死亡的结局。

　　但没有。

　　她最终稳稳站在谷底，经由潜意识的通晓之力，将自己的祥云招致而来。

　　这是想要活着的本能。

　　她还想活着吗？

　　她问自己。

　　她活着，这就是答案。

　　末了，未晞独自回到木屋之中，看着空无一人的木屋，忽然觉得有些冷清。念叨着几时之前这里还有些热闹可寻，转眼间也可便同百年前一样。任何事都可经由世间而变。

　　她坐于床沿上，久久审视着古铜镜中的自己。

　　这样做才是正确的。

　　不知该对自己说些什么，仿佛只有一直将这句话默念下去，她才能稍稍获得几许心安。

　　未晞打了个盹，扑到床中便想要沉沉睡去，却忘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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