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沈府是皇帝亲赐的府邸，修建的无比华丽，假山长廊庭院唯一不彰显着皇帝的宠幸。
江葵站在河边伸出来的木桥上，一身朴素的棉麻衣裙，只有垂落的黑发还有一些昔日谢家二小姐的风华。
管导看江葵已经入戏了，转身给旁边的姜可讲了一遍又一遍细节，因为接下来是个长镜头，要从远处她走过来开始拍，不能断。
举手投足步履行走之间有一个地方拍不好，就要全部重来，导演再三确认没问题，这才让姜可开始上去。
领头的丫鬟拉开门，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月姬步履摇曳的从门口走进来，身后跟了四个毕恭毕敬的下人。
说是木桥，其实只是河面上一块突出的木板，底下几个柱子支撑，两侧有个横木做了栏杆。
此时，江葵和姜可各自占据一侧，姜可侧站着，语带讥诮的和江葵打招呼：“哟，谢家二小姐放着自己父亲不救，还有心情看鱼呢？”
谢毓灵听见声音，转身过来沉默的看着她，不卑不亢的眼神更是刺激了姜可。
就是这个眼神，姜可无名火顿起，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十八线女演员，就像谢毓灵一样，抢了陆深和沈庭云。
姜可心里一堵，又是没来由的生气，恨不得给她一巴掌，挫挫她的傲气，不然她就不知道在娱乐圈，她和她地位的区别。
“卡！”管导大喊一声：“姜可你在干嘛？台词呢！”
姜可想的太过入神，被导演这一吼才反应过来，尴尬的站在原地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导演我刚刚忘词了……”
管导颇有些不耐的皱眉：“再来。”
刚才就担心这个长镜头她可能拍不好，这才多讲几遍，她一脸不耐的说自己完全没问题。
现在？
“好了，再来。”管导说：“姜可，你看着谢毓灵的眼神应该是带点轻蔑，你觉得她是卖了自己才能到沈庭云身边的，是倒贴！我不是让你演争风吃醋的宫斗戏，你是一个可以和沈庭云平起平坐的权谋家，你打心眼里觉得她轻贱，暗讽会吗？从刚才进来，你看她的眼神跟有深仇大恨似的，怎么？你是陆深吗？”
江葵每次听见这种话都觉得瑟瑟发抖，导演一这么讲戏，她就觉得这是在暗指她和陆深……真要命。
再次开拍，江葵朝姜可笑了下，笑容真挚客气。
这一笑，姜可更不是滋味了，她那个笑是什么意思？为了报复她刚刚嘲讽她？
姜可咬牙，狠狠瞪了眼江葵，转头往外走了。
江葵搓了搓手，哈了口气贴在耳朵上，由衷希望姜可接下来能一镜过，因为她真的快要冻死了。
然而，事与愿违。
这一场本来就是前期很重要的戏份，导演要求极高，而姜可本身是流量小花出身，以往的电视剧基本只靠不走寻常路和炒话题博收视，对演技的要求自然低一些。
反正台词念不好，后期还有配音演员，也早就了很多轧戏替身和不背剧本不磨剧情的风气。
可管导不一样，他是严谨出了名的，哪怕一个场景不合适，也一定要重拍，这就导致了姜可频频出错，拍了三个多小时，连一镜都没有过。
“卡！我说过几百次了，你不要这么瞪着她，她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你恨不得用眼神杀了她。”
“卡！我是说你眼神收一点，不是让你散光，你焦距呢！我是要拍瞎子吗？”
“卡！”
“卡！”
管导把手里剧本一扔，气冲冲的走上桥，但凡和他合作过的演员都知道他是真的动怒了，每个人都屏着气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现场一片寂静，连隔壁拍戏放的BGM都一清二楚。
管导怒吼：“谁的手机，关了。”
助理小心翼翼的指了指隔壁：“隔壁剧组的音箱。”
“……”管导吐出一口气，转过身站在江葵对面，和姜可说：“你就这样，站在江葵面前，冷嘲热讽她几句，拖到陆深出来你就能做你的木头人了，你的演技连这点戏都撑不住，后面的你怎么演！”
“再来。”
姜可愤愤的转过身，嘟囔了句：“那么吹毛求疵干嘛啊。”
了解管导的人都知道，管导拍戏的时候一向严谨，脾气难免会暴躁一点，姜可这种原则性错误，他这个态度已经算好的了。
导演一下去，化妆师立刻跑上来确认演员的妆，瑶瑶知道江葵最怕冷，一受冷就头疼，就这会估计已经冻得头疼了，端了杯姜茶过来，递给江葵喝喝顺便暖手。
江葵哆嗦着谢谢瑶瑶，猛地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才道：“小可爱，还是你有心。”
瑶瑶红着脸笑了笑，没说穿，这杯姜茶才不是她有心，只不过有心人不让她说罢了。
因为姜可的频频出错，不得不停止拍摄，让她整理情绪，整个剧组陷入紧绷，导演黑着脸，见谁训谁。
姜可则闷着头坐在椅子上不说话，导演脑子是不是有病，她以前拍的戏不也都能过，还能拿奖，就他严谨，有什么用啊！
粉丝都是看脸的，有几个去看演技，能赚钱不就好了。
她这么红，现在的流量小花几乎没有一个能比得过她的，虽然片酬和陆深没法比，可江葵算什么，十八线，出了这个剧组谁认识她。
再说了，严谨就能赚钱？
上个月，有部定遥古城拍的是严谨了，最后赔的导演自掏腰包出来宣传，姜可恨恨的盯着导演的背影，要不是陆深接了这部戏，她才不会来演。
副导演小声叹气：“唉，到底是不行，流量和演技到底是两回事，我们这部戏走的本来就不是快餐剧，将来播出因为这么一个演员拉低整个戏。”
导演依旧黑着脸，看着镜头里再次开拍的姜可，眉头能皱成一团。
“谢毓灵，你以为将军真的会帮你吗？别傻了。”姜可煞有介事的叹息，慢眼神缓缓略过江葵，啧啧两声：“深闺小姐，真是单纯。你还不知道吧，谢远志，哦就是你的父亲，是将军一家被灭门的始作俑者，他恨不得亲手扒了你父亲的皮，你认为他会帮你吗？”
谢毓灵猛地抬起头来，眼里饱含错愕不可置信，脚底一个踉跄，一手按在了木桥栏杆才堪堪撑住，整个人都有些发颤，再抬起头来时，眼中已经含了泪，堪堪堆在下眼睑上，摇摇欲坠。
谢毓灵摇了摇头，朱唇轻咬，眼泪恰到好处的滑下两腮。口中喃喃道：“不可能，不是这样的。”
姜可逼近，抬手做了一个安抚的动作，微微靠近江葵的脸：“这是你对我说话的态度吗？”
江葵抓住她的袖子，语气恳切：“我要见将军。”
姜可猛地抽出手，同时迅雷不及掩耳般冲着江葵的脸便是狠戾的一巴掌，江葵错愕了一秒，很快反应过来，捂着脸颊无声落泪。
江葵舔了下嘴角，刚才那一下真够狠的，瑶瑶这个乌鸦嘴，说什么灵什么。
这时陆深缓缓走出来，仍旧是那身白衣蓝绣，步履沉稳的走到桥上来，看到两人稍微皱了下眉。
陆深黑眸深敛，压抑下难解的幽深，身形颀长挺拔的站在桥中间，凝眉看着她，和他那一身的风雅俊秀不同，凝视着她的目光冷厉骇人。
江葵表现一直都不错，在如今的女演员里算是出类拔萃的了，陆深抛出的戏都能稳稳地接着，不过这场戏的冲突不大，演技却还没到真正体现的时候。
管导脸色已经舒展开来，还是看有演技的演员演戏舒心，接着余光瞥了眼旁边的姜可，只觉得心塞。
“你在这里做什么？”陆深敛眉看了眼江葵。
江葵站起来，纤细修长的指尖抓着他的袖子，右颊的鲜红掌印已经有些肿起来了，在她白皙的脸上显得触目惊心。
“将军，您答应要……”江葵睫毛轻颤，语气也发颤，谢毓灵的无助和不可置信以及对陆深的畏惧都完全表现出来了，陆深眼神一黯，冷冷的抽出袖子。
“月姬没有告诉过你么，你父亲……该死。”陆深低低的说着，手指一弯便掐上她的脖子。
“不……不是这样的。”江葵艰难的摇着头，手指扒在他的手指上，却丝毫不能撼动他。
“那为什么你又答应我，要救我父亲？”
陆深松了松手指，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趴在地上不停的呼吸、咳嗽，像看着蝼蚁一样厌弃。
“如果你父亲知道，你在全程的见证下，入我沈府做了侍妾，还是他斩草未除根的沈家，你想他该多高兴？”陆深勾了勾唇角，笑意直接冷进了人的心底，让人忍不住发颤。
“这眼神这演技，我都要被感染了，好想跪下跟他道歉！”围观的工作人员目不转睛的看着屏幕，总觉得自己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导演终于恢复了点笑，陆深的演技自然是没的说，不过他越是张力十足，江葵就越危险，刚才还是中规中矩，那现在跟他一对比就是负分。
没有台词，这是最难的。
画面中，江葵的头发被他粗暴的动作弄得散乱，尖瘦的小脸慢慢抬起来，脸颊红肿眼眶通红，在接触到他视线的时候，瞬间缩回去。
谢毓灵很紧张。
江葵亦然。
沈庭云就这么掐着她的脖子，虽然不是真的掐住，只是手掌放在她脖子上，从镜头后看就像是被掐住，可她仍旧清晰的感觉到来自陆深的强大气场。
尤其刚才他第一下掐上来的时候，大概是没控制好，力道大的江葵真的以为他会掐死自己。
现场的人看不到，也不知道她和陆深之间……也是有着深仇大恨的啊，这场戏陆深大概只要本色出演就可以了。
镜头后，导演皱了皱眉，又舒展开，过会又忽然皱了皱眉，如此反复几次却没有喊卡。
江葵脸上的表情一点点舒展开，从刚刚的紧张绝望变成微微带着一点点笑意，浅浅的勾在唇角上。
“父债子偿，你杀了我，请你救我父亲。”
“不，我要你亲眼看着你的父亲，死在你面前。你也该感受一下失去的痛苦。”
江葵总觉得他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样，无比贴合的、专拣最软的地方扎，扎得她血肉迷糊。
“过了。”
管导放下剧本，抬头看天色也差不多了，按了按太阳穴，一下午本来能拍三场结果被姜可拖的只拍了这一场，想想就觉得头疼。
“收工。”管导喊了声，众人皆松了口气，该收拾的收拾，该整理的整理。
“田乔，我项链呢！”姜可突然喊了声。
江葵舔了舔唇角，脸上火辣辣的刺痛，刚才姜可那一下，估计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疼死了。
“我不知道，您刚才没有交给我。”小助理小声的回答。
“刚才我好像看见补妆的时候你拿下来的那个是不是？”突然有个群演小姑娘问道。
姜可点头，快步走上前：“你看到了？”
“被江葵拿走了！”小姑娘突然伸手一指，越过众人，直指江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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